“我此刻便下山回梁家。”我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那封休书我亲自还回去给梁日旭。”
“去便去了,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苻清流的语调一紧,随即又提声说道:“夫妻两个果然是想象,一般的装模作样。一封休书,一个信物,原来只是逼得你看清楚自己。原以为最了解你的人是我,却料不到原来还是梁日旭明白你。”苻清流果然是断了念头吗?
“苻大人恢复了往日的伶牙俐齿,月华就放心了。”我有些欣慰地说道,“他日月华一定与日旭道明苻大人与梁家之间的恩仇,让日旭给大人一个交代。如果大人觉得还不解恨,就请打起精神,把满腔的愤恨还给月华就好。”此刻虽然对苻清流有着万千抱憾,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哪怕重拾仇恨,雷厉风行地对付梁家,也好过他万念俱灰。
苻清流没有说任何的话,停下的琴声再次想起,只是原本的哀婉曲折此刻化为了狂风暴雨,惊得人心肃然。他能恨,总比他心死,要好上一些。
无颜踏入这刘家的供堂,我唤了暗生,便拖着他的手直接往山下而去。沿途重新掏出日旭让苻清流转交给我的两封信件,仔细摸了摸,另一封中似乎是一件东西,犹豫后还是打了开来,倒入掌心,原来是出征前我送与日旭的那只香袋。日旭果然是打定了主意,想彻底断了我的想念,也断了自己的思念,隐然觉得有些不对,打开来仔细瞧瞧,莞尔笑了笑,香袋中的结发之丝不见了,日旭终究还是舍不得,随身带着。
“姐姐,不是说要等上一天,怎么那么黑还要下山?”暗生嘟着嘴说道,显然对刚才吃得正香时被我拉了就走而感到有些不乐意。
我拉了拉他的手,耐心地说道:“梁元帅就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姐姐,我们这就去找他。”
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日旭如今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只能先回了梁府再作打算,只是如果府中之人都知道日旭写下休书,我是否还能进门?
这条路,曾经我也走过,只是前次的我,茫然不知;此刻的我,心境却明了。归心似箭,却被挡在了城门之外。战事已紧急到对进出都城的人都要盘查清楚才能放行吗?
“何方人氏?为何入城?”一个守城的士兵一根棍子拦在我的身前。
我客气地说道:“奴家是梁日旭元帅的夫人。”暗生有些害怕地躲在我的身后。
“梁夫人?”那个士兵上下打量着我,狐疑地说道:“有何证明?”
我一如既往地想伸手去摸头上的发簪,空空如也,才想起那只日月发簪早已化为碎片,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位小哥,可否随我去梁府,这样便知道我的身份是否为真。”可那士兵一把推我到旁,开始盘查后面进城人员。我真是糊涂过头了,为何要说自己是梁夫人,只需随便说过可靠的身份说不定就能安然入城了。
“今日有否可以之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城门边想起,我如获至宝的循声走去,果然是一同送粮的杨童威,此刻正是这城防的督令官。
“杨大人,还认得我吗?”我小心地询问道,满脸的希望。
杨童威一脸的惊奇,说道:“梁元帅说夫人到了幽静之所休养箭伤,怎么此刻出现在这里?”
“杨大人,我可以进城吗?”我一边说道,一边往城门处走去,那些士兵听到杨童威对我的称呼和态度,都纷纷让出了路,“一些后话,我他日必向杨大人解释。此刻我赶着回府。”杨童威习惯的奉承,我顾不得搭理,直接拦了一辆马车,往梁府飞驰而去。
平管家出来开门时的诧异以及丝毫都没有亏欠的礼数,可见日旭把休书的事情依旧瞒着。偷偷抹着眼泪,平管家在我还没有踏进门起,就一直语无伦次:“少夫人回来了就好……怎么好好的会中箭……你的身体恢复了真好……我真的很高兴。”
“平管家,看到你真好。”我从心中欢喜开来,却在回头的刹那神色苍凉,梁府门外的街角处,一条瘦长的人影拖向远处,融入了这夜色之中。我在犹豫不得,帮着下人一同关上了厚重的府门,把那拳拳深情关在了梁府之外。该断了,已经拖得太晚了。
“姐姐,苻大人好像在门外,刚才苻大人好像一直在我们身后。”暗生扯着我的衣袖说道。
“暗生看错了。”我一把拉过他,随着平管家往春晖园走去。他应该能明白了,虽然太晚而残酷,但是总比到最后的以为达成希望之时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要来得好些吧。
梁府中,仆人依旧,只是烟雨楼中灯火暗着,人来人往间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月华见过婆婆,舅舅。”我踏入春晖园的大堂,对着早已站着的婆婆和舅舅拂身行礼。
婆婆一把扶住我,言辞关怀连连:“日旭那日匆匆回家,我只听说你身中利箭,去了别处静养。怎么一个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伤都好了?让我仔细瞧瞧。”
我拉着婆婆坐下,来不及细说这一路的曲折,只是略微带过:“有梁家的白玉膏,我自然好得快,夫君不过是过于忧心所以才说得严重了。婆婆切勿挂在心上。”
“以前没有发现你这个孩子的好,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你。”婆婆捂着我的手,感慨地说道,神色是往日对着日旭和日照的慈爱模样。
我赶忙问道:“夫君和日照可是去了前线?如今的情况似乎十分凶险,连都城的城门都检查得十分严格。”婆婆神色忧愁,说不出话。
舅舅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走了没有多久,南朝便起兵北上。日旭明明都布置妥当,不知为何,他们这一路犹如神助,每战必胜。连破六城,已到了都城面前的许都。日照和严军师见情况不妙,一来快马通知了远在嘉陵关外的日旭,二来便是由日照和严军师直接去许都守城。许都是都城的屏障,许都一破,武朝危矣。”
“夫君可以回了回家即刻又去了许都?”我没有料到南朝的军队来得那么快,快到日旭来不及抓出这个南朝的奸细,只能去前线挡住这海潮般的攻击。
“原本日旭可以坐阵都城,许都有日照和严军师,全军又狭退羌族之勇,足可以拦住南朝连胜的气势。”婆婆神色一变,厉声说道:“只是消息传来,南朝的先锋原来是那个享尽我们梁家恩德的孙朝良,日旭便心事重重地去了许都。”
怎么会是朝良?那个与日照情同兄弟的朝良,那个我豁出性命相救的朝良,此刻正领着南朝的千军万马攻打这武朝的城池。
“婆婆,我要去许都。”我虽然脸上有着哀求,但是语气却坚定。
婆婆伸手揽来我脸上的碎发,说道:“我们梁家的媳妇都是好样的。日照去许都的时候,梅兰也不顾一切地去了。我也不好拦你,小心就好。”
梅兰,也去了许都?我心跳停了一拍,隐约觉得其中有着很多的巧合。我要快些见到日旭,与他一同面对所有的一切。我的心已定,便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
第八十七章 相拥
此刻,坐在元宝赶得飞快的马车上,我第一次有些恨自己平日的懒散,如果早日学会骑马,一日不到便可到许都,如今花了一天一夜才到了许都的地界。心念稍转,想起骑马的女子,不由得有些慌神。梅兰似乎会骑马,也会射箭。一个文官的女儿会这些,是不是有些奇怪呢?我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直想着奸细的事情,都有些草木皆兵了。如今,日旭去了许都,有了防备的他,一定可以拦住如狼似虎的南朝军队。此刻,最难受的一定是日照,南朝的军队长驱直入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而昔日的好友又成了敌方的先锋。其实,日照没有丝毫的不足,只是这个输了气势和先机的仗本就没法子打。
“元宝,日照少爷前些日子都是在哪里商量军机要事的?”我隔着车帘小心地问道。
元宝哈了一口气,大声地说道:“还不是烟雨楼,严军师也几乎住在了烟雨楼,二少夫人还常常送饭菜去。再过五天就是新年了,希望大少爷可以打胜仗给全国的百姓一个喜气。”又是一年除夕,只是我们不可能如去年一般,全家围坐在圆桌旁心无旁鹫地吃上一顿团圆饭。只盼望,日旭和日照两兄弟可以联手给天下百姓一个安稳的新年。
“元宝,我不在的日子,都是些什么人在烟雨楼走动伺候?”我借机会打听着,虽然日旭和苻清流都没有办法抓出这个奸细,但是我却不甘心就此放弃。
“少夫人,你莫要着了凉。”元宝把帘子小心地掖了掖,手上的鞭子往前方的马匹身上甩去,马车压过一块石子,“烟雨楼不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去的。除了平管家稍去作打扫外,都是二少夫人亲力亲为。少夫人,说了你不要不开心,二少夫人比起您,可要勤快了许多。”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人,都有着不可推卸的嫌疑。只是俺婆婆的话,日照和严军师去了许都之后,南朝的军队依旧势如破竹,那奸细极有可能一同前去。梅兰?我不敢去想这个结果。还有一个可能,便是梅兰身边的贴身丫头。
“少夫人,已经能看见许都的城墙和大少爷的帅旗了。”元宝的声音有些兴奋,有些结巴地说道:“少夫人刚嫁入梁家的时候,我们人人都觉得少夫人是坏人。可是,偏偏每次梁家最危难的时候,都是少夫人站在大少爷身旁。我们对不起少夫人……”
“因为觉得我是苻清流那边的人,可是?”我并不介意地问道,可是苻清流三个字一出口,原本平静的心再次汹涌开来。他,现在可好?他,是恨我的吧?为什么还要送我到梁府的门前,月光下他的脸看得十分真切,满眼的期待,似乎等着奇迹的出现,换来的却是我干脆的闭门,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一颗心碎落满地的清脆声。
“何人闯关入城?”一个火爆的大嗓门拦住了我们的马车,却让人不由得放下心来。
我掀开帘子笑了笑,言辞轻快地说道:“赵将军,别来无恙,这嗓门还是一样的响亮。”
“夫人……”赵勇双眼瞪如铜铃,咧嘴对这一笑过后转头对着赶车的元宝吼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把夫人载到这么危险的地方?除了差池,我们怎么向元帅交待?”
我掀开帘子,扶着元宝的手下了马车,对着赵勇一拂身,神色愧疚地说道:“不甘元宝的事情,又是我这个不识趣的女子,想来这许都见将军一面,还望赵将军多多包涵。”
赵勇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呵呵地说道:“夫人来了才好。三日前交战,那个杀千刀的孙朝良,一箭射在将军的手臂上。我们多人都劝将军好好休息,可是他却一日三次在城墙巡视,不肯缺了任何一次。我和严军师、日照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说。”赵勇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人,难道也有了不敢上前的事情?
“将军连严军师的话也不听了?”我抬眉问道,果然是不顾忌自己的身子了,“将军手上的箭伤如何?可用药了?”日旭不想看到梁家因为奸细的事情而毁了,所以打算战死沙场?
“已经上了白玉膏,可是不好好休息,伤口怎么会收?”赵勇向外移了移身子,示意我随他一同进城,“将军好像和自己有些过不去,场场对阵都一定要亲自去。”
我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一个曾经自信而纵览全局的元帅,此刻却失了方寸。
“夫人随我上城楼,将军正在城楼上巡视。”赵勇对着城门周围的将士一一点头后,指着一条盘旋的石阶对着我客气地说道:“夫人,你要好好劝劝将军。我们全军上下都指望你了。”
“赵勇,你曾经是不相信我的。”我并不是为难这个直爽的男子,而是想了解这些与日旭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却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好吗?”
“我赵勇不过一介莽夫,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赵勇忽然停下了脚步,对着我深深一拜,“将军对夫人的深情和依赖,我们全军上下都看得到。夫人要赵勇跪下赔罪,赵勇也绝不皱一下眉。”说完,一双眼睛瞧着我的神色。
我双手扶着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抱歉地说道:“是月华心眼小了,赵将军切勿见怪。我们这就去见将军,如果将军一意孤行,那么月华就陪着将军共赴黄泉。”
“夫人……”赵勇唤了一声,重新踏上那高高的石阶,“夫人一个女子也可以这般坦然面对生死,让我们这些大男子汗颜。夫人在阵前的勇敢,我们全军上下都无不佩服。”
“赵将军,月华不过一介女流,不曾为国家做出任何的贡献。”我无言应对这个铁铮铮的汉子,“那么多的将士,上有老下有小,心中有着对生的眷恋,那是自然。而我除了将军,还有何人会挂念?对月华来说,死又何惧?”何人会牵挂?会有人牵挂的,只是,我对他有愧。
赵勇神色有些凄凉,不再言语地走在我的身前,两个人默默走在并不长的石阶上,蜿蜒的碎石路犹如我不明的心情,日旭见到我会是怎样的神情?我们两个人除了战场上匆匆的几言,再无多言,只有那出征前的几封信件和那一封休书。
“元帅巡视到了何处?”登上了城楼,赵勇问着守在石阶旁的士兵。我扫视着许都之外,隐约瞧见远处,连绵不绝的营帐依山而搭,那便是南朝的六万大军吗?比起羌族那多而杂乱的营帐,南朝的军队显然治军严谨有序。
“夫人,随我来。将军就在前面。”赵勇对着我唤道,指了指城楼远处的转角,“将军正在看石块的储备。夫人,南朝的军队比羌族的要强上许多吧?”
我笑了笑跟上赵勇的步子,安抚他说道:“可是将军的军队比南朝的又强上了许多。”
赵勇安心的对着我一笑,快步跑了上去大声地喊道:“将军,夫人来了。”
我不敢跑上前去,怕日旭当众说已把我休了,他虽然一心待我,但是更不愿看到我出事。挪着沉重的步子,往着转角人群聚集之处踱去,一个个士兵看到我都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是他们心中独一无二的元帅夫人,苻清流曾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