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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您不走?”隆宗并不笨,看出些端倪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后脚下,“母后,自小儿子唯一的愿望便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又何必强求?”
“啪……”太后毫不犹豫地抬手甩了隆宗一个耳光,“命中注定的事,可以改变吗?这么多年来,母后就是因为知道你有着一个帝王不该有的仁厚,所以才做了那么多。母后不认输,母后希望你也不要……”还未说完的话,淹没在隆宗的怀抱中,已经站在身侧的明妃抱着皇子也紧紧拥住了隆宗母子,断断续续强压住的粗重哭声,明妃娇喘的纤细哭声和皇子不谙世事的剔透哭声,胶着响起。原本有着最显贵身份的三人,此刻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家人。他们是幸福的,可以相拥;我并不同情他们,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扎在我的心底,他们不曾明白过,双拳紧紧拽住,并不锋利的指甲扣在掌心。
“走吧……”太后推开隆宗明妃二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在你父皇临死前答应他,一定要帮助你成为一个好皇帝,母后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最后能留给你的只有梁家这支不败之师了,哪怕他如今是受制于我也好,又或者他真的有心,梁日旭一言九鼎,定将重夺江山交还于你,只希望你念在母后一番苦心,留住苻清流辅佐于你。母后哪也不去,母后要留下来陪着你父皇,守着他的江山和皇城。哈哈……”笑声不绝于耳,舅舅皱了皱眉,缓缓走回太后身侧,瞧了零落一眼。会意的零落搀扶起隆宗和明妃,小心护着往台阶下而来。
日旭看着我笑了笑,“你扶着惠妃娘娘,我们出皇城。”转身走在了最前面,日旭右手刺眼的红色在渐亮的日光下越发得刺眼起来,止不住的血滴落在砖石之上,仿佛日旭泣血的心。
沉重的殿门推开,零散的几个宫人匆忙的脚步停在当下,瞥了一眼后,拖着手中沉淀的包裹逃窜开来。这便是一个王朝行将就木之前的模样?
“梁夫人,是不是请梁大人先治治手上的伤?”明妃在我们身后有些胆怯地问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也请告诉我们。”他们心中是不安的,眼前的一切虽然他们不是主犯,但放任之罪是逃脱不了的。
我不能替日旭答应或者吩咐什么,此刻,只有无声的信任才是最好的支持。
冬日清晨的阳光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偶尔吹起的风更是让人从外到里的彻骨。惠妃完全崩溃了,两眼灰蒙蒙地看着前方,脸上是有些风干的泪痕,整个身子向前拖着,所有的重量全压在我的身上,只觉得我的步子越发得沉重了起来,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了。
“到了这个时刻,也不愿开口求一个帮助?”又是那低沉却时常出现在我身侧的磁性嗓音,思虑再三后还是扭头看向惠妃的另一侧,原本纠结的眉此刻莫名的舒展,只是往常清澈的双眼此刻泛着丝丝混沌,眼神反倒变得优柔,原本冷清的脸部轮廓在黎明下透出凄惨的血红。曾经扶持过我很多次的手毫不避讳地掺住了惠妃,那个曾经让他不屑过的女子。
莫名的笑了一声,“还有什么原由可以让苻大人来帮我?”脸上有些发烫,乘着此刻难得的机会开口说道:“这样的结果,又有谁能料不到?苻大人为人淡然却处事执著,凡事随心而为才好。”日旭答应了劝服苻清流辅政,可是我却希望苻清流可以远离这喧嚣的权力漩涡。
“清流为人虽然蠢钝,但有些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不会强求。”微微动怒的口气,显然误解我的意思,原本心灵相通的我们如今差之毫厘,“你追随心中所想的就好,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变,哪怕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心还是会痛,只是没有那么敏感了,而是把苻清流的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回味片刻,心的最深处偶尔有一根针在扎,越来越深,越来越痛,渐渐麻木。
“报军情。”日旭严厉地命令声传来,才恍然觉得此刻已经走到了皇城的尽头。
随日旭突围入城的一小队士兵整齐地列队在前,为首的一个将士牵着踏雪手握长枪走到日旭的面前,“南朝军队在都城四周集结了不下五万兵力,以南门的骑兵为甚。我军已按元帅军令准备就绪,重突围,轻抵抗,以百姓的身家性命为重。”日旭接过长枪,翻身上了踏雪。
“梁元帅,别忘了皇上才是最关键的。”一直不曾出声的零落冷不防地说上一句,“惠妃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这个时候,还要靠威胁吗?
日旭回头一望,大笑道:“难不成你们想随我冲锋陷阵?这个时候能保住你们的是褚太傅和苻大人。我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挡在你们身前的靶子。”他原来是这样想的,“换掉身上的锦衣玉袍,你们从此刻开始只是寻常百姓。南朝军队入城之后,再想法子出城汇合。”长枪拍在踏雪背上,碎步渐起,又要离开我了吗?
“夫君……月华随你一同……”明知是累赘也不肯再放手,出口的话却被日旭的轻松一笑堵在了口中,那个笑容就如当初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骑着踏雪环顾无他的自信,第一缕阳光射在日旭的肩上,金光闪耀,武朝不败的战神,就在眼前。
踏雪回转,停在了我的面前,“在听我一次。”日旭俯下身子在我额头印上一吻,“安心等我回来。”一转眼间,踏雪已在百丈之外,挣扎伸起的手,停在空中,再也收不回来。
“他会回来的。”平静的娇柔女生,一回头瞧见的是平静下来的惠妃,原本绝世的容颜百般憔悴,满眼尽是心碎的痕迹,“他答应你的,哪一次食言了?”
满脑子都明白,给日旭支持是我最应该做的,只是,一颗心却偏偏在此刻闹起别扭,抬起的手和钉住的脚动不了分毫,浑身上下合着那颗心紧缩般地疼起来。也许没过多久,只觉得耳边越发嘈杂了起来,远处烟尘四起,不时夹杂着胡乱地哭喊。
原以为是南朝的军队攻入了城,踮起脚尖朝着日旭离开的方向用力地看着,却看不到分毫。倒是衣袖被人扯了扯,扭头回望,才发现滚滚黑烟尽来自皇城的景仁宫。
“母后……母后还在殿中……快去救母后……”第一次听见隆宗如此清晰响亮的声音,连抱在手上的孩子都不及放下,一个劲地望皇城中冲去。
只是,比他反应更快的是太后的随身侍女,贾言中的亲生女儿零落,伸手拦住失去了常态的隆宗,用着比任何人都平静的声音说道:“太后早已打算和皇城共生死,爹爹也会追随保护太后至死,请皇上体谅太后的一番心意,太后与先帝感情甚笃,如果不是当年皇上年幼,太后怎会独活至今?请皇上快快离宫。”伴着最后一句劝诫,零落干脆地跪在隆宗面前。
“生死报应,这是她该受的。”苻清流在我身侧冷冷地提了一句之后,面朝着明妃说道:“看城南的风尘,怕是已经打起来了。再纠缠下去,别指望我会出手相救。”
第一百五章
原来,战争也可以如此简单,也许是南朝准备地太过周详,又或者武朝势弱空虚了太多,也可能是武朝根本就没有抵抗。回到新宅后的几个时辰,只听得马蹄和人的脚步声一波接着一波,偶尔一张纸片自门下被塞入,平管家依旧兢兢业业地来告知,南朝军队入城了,那张纸片是南朝皇帝给每一个黎民百姓的。
靠在新宅子大屋的门上,望着屋外已经晴朗的天空,心木木的,已经是第三天了。没有出过宅子,怕自己鲁莽又成了累赘,婆婆似乎知道一切,一句话都没有问,反倒是心儿,常常在我面前露出笑容,说好消息来得迟。
这几日仍是新年,去年躺在旭日园中的模样还在心头;如今,空当的园子中却连那张舒适的贵妃塌也不见了踪影。眼前迷茫,片片白花落下,一时间思绪越发模糊。由一片雪花落在手中,已不见了当日映衬在旁的朱砂,抬眼望向远处,努力搜寻着微秃的桃花枝干,满眼尽是白色,忍不住地往外走去。
“这里应该种上桃花树。”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为何笑了起来,“旁边再放上一些奇怪的武器架子。等到了春天,搬上贵妃塌,一样可以看夫君武枪。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依旧做桃花酿,送上一杯给赵勇将军,做了可口的点心,依旧邀上太傅和夫人一同去十色坡。”说的兴起,转身遥指着一侧的屋子,“那里依旧是北阁……”美好的憧憬硬声声地断在了当下,手指的小屋旁靠着一身冬衣的苻清流,如今的衣衫已不似之前来得考究,只是丹青色的袍子依旧干净,眉毛上挑,乌黑的眼眸仿佛对着我入了魔。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没有一句客套话,走近地说道:“就让徐叔以为一切都是梁家的错吧?否则,往后你的日子怎么过?”当初晴天霹雳般的真相,如今留下的却是一个个无奈。
苻清流动了动身子,抖开些雪片,轻笑一声说道:“总算回神了?刚才我都误以为你犯傻了。外面有些消息,传着传着便离谱了,你以后只听我说的才好。”
“那是自然的。”答得爽快,也陪着傅清流笑了起来,自嘲道:“当惯了梁夫人,如今窝在这,心里有些憋气,时间久了便好了。”向苻清流招了招手,让他进屋坐,随手也拍落了身上的雪花,心中有些惦念地望了一眼门外,怕露了痕迹,瞬时收了眼神。
“你是惦念梁日旭。”苻清流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悄无声息地随在我身后,“有人说,他成功突围后与梁日照会合,正欲反击重建武朝;也有人说,他力战千军万马后气衰而亡;更有传言,他被南朝所虏,南朝皇帝惜才,终日劝他归降。”
我笑着回头,本想数落苻清流一通,却看见他停滞在半空的手,尽好似我之前一般,贪恋着那片片雪花,便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日你陪着我在雪中狂奔,我才觉得原来冬天也可以那么美丽。”苻清流并没有在意我的神情,有些忘我地感叹:“自幼时在冬天看到全族被灭,冬天在我的眼中是血色的灰蒙蒙。”
“清流……”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如今他哪怕知道了灭族的真正仇人是谁,可却又只能藏在心底,不得不费尽心思去保护仇人留下的儿子。
手被捏了捏,冷得有些不寻常,两人无声息地坐在堂中,默默撮上一口苦入心肺的绿茶。望着庭院中,深褐色的枝丫淹入越来越密的鹅毛白雪中。宁静的气氛好似回到了从前,那一片片雪落入心底,冰凉之后是无尽的回味,是甜?还是苦?
“南朝的皇帝到底是何打算?”搁下手中的杯子,我平静地问道:“难道斩草除根不是帝王建立千秋霸业该有的态度?”没有任何消息,让人的心空荡荡。
苻清流从椅子上站起起来,慢慢踱到了门边,忽而转身直直地望着我,瞧入我的心底:“我也想知道,可是现在除了躲藏,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连一般的百姓都不如。”
又是一阵沉默,只是他看着我,从头上的发髻落到双眉双眼,滑过我的鼻尖和双唇,停在脚尖后忽而抬头看着我身后的那幅大字,双眉挑得越发高了,眼中原本淡定的神色黯淡下去,薄削的双唇默默念道:“日月同华……好……好……”
“明日便是元宵节了。”别扭地转开话题,虽然知道是徒劳,但还是努力想提及快乐的事情,疏解一下此刻有些郁闷的气氛:“大人家中如果无人做元宵,不如从梁家拿些去,图个热闹。更何况,明妃和大人的南方口味与月华一样。”
苻清流扯了扯嘴角,走到我的跟前,抬手间送出一句:“还是你最了解……”指尖离我的双眉不过分毫,只有分毫。
“啪……”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我尴尬地扭过头去,眼角瞟到苻清流落寞的神色。
一个身着破损铠甲的人,满脸的雪霜,转眼间窜到我的眼前,大声问道:“大哥有没有回来?”
我定下神,仔细瞧了瞧,从椅子上跳起来,紧紧抱住眼前的这个雪人,“日照,你回来了?”一时不知是苦是笑的,只是用手中的帕子抹开日照脸上的积雪,左瞧右看的。
“大嫂,大哥有没有回来?”日照抓住我的双肩,再次认真地问道。
摇了摇头,拉着日照坐下,“苻大人陪着日照稍坐片刻,我进屋喊婆婆出来。”
“大哥果然没有回来。”日照重重的一掌拍在桌上,木屑散落下来,忽而犯狂般地扫落桌上的杯子,“大哥,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仰天长问,无头无尾?
我拉住日照的手,不解地问道:“日旭怎么了?一字一句地说清楚。”
“大嫂,我对不起你。”日照突然跪在我的面前,拉着我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按大哥之前布置的战略,打算里应外合之后集结边关军队,重夺河山。只是日照没用……日照没用……,日照挡不住南朝的军队,不知自己被俘还连累大哥一同被擒……”
“那日旭现在何处?”我昏厥地跪在日照的面前,摇晃着他的身体,“你大哥现在何处?”
日照瞧了我一眼,双眼朦胧地说道:“南朝皇帝想我们归降,给了我们三天时间。今日早晨,我不知为何昏厥过去,醒来已在长安街边,怀中有一封信,告诉我你们的住处。”
“走……”苻清流突然拉我起身,“所有的人都赶快走,这里不安全。”
“小姐,不好了。”心儿从大门处嚷嚷开,瞧见屋中的情形,忘形地冲了进来:“二少爷回来了,有救了,有救了。”
我甩开苻清流的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日照,笑着说道:“普天之下莫非黄土,我们逃到哪里去?苻大人千万别再来了,别忘了你肩上的担子和自己的安危。日照,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小姐,南朝皇帝在大街小巷都张贴了告示,明日午时要赐封姑爷为护国彪骑大将军,册封的地方就在城南,护城河边正在搭建的就是南朝皇帝为姑爷搭建的赐封楼。”
“胡说。”我抬手甩了心儿一个耳光,“你家姑爷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你胡说什么?”心中决计不相信,可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往外跑去。
下雪的长安街,宽敞的石岩上来来去去的人,除了不时擦肩而过的几队士兵,和平日无二。比起之前的萧条,反倒多了一份宁静,也许在百姓是易忘的,战争结束了,生活还要继续。已经好久不曾热闹过的长安街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