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这个月的十五,城郊见。你来与不来,宁止死或者……”,不死?
抬眼,一轮皎洁的满月当空,正是十五。将周身的雪花敛去,男人的手指轻拂过手背上的水渍,只觉有股凉意沁入肌肤,一瞬竟是一声叹息。
原来,他还是会冷。
还是会……
七夜,
我们都有着自己的执念,
即使代价是永生孤寂,可也得走下去。
这样重复着的宿命,以及叹息
100 美好愿景
正是十五。一轮满月莹白如雪,漫天的繁星点缀苍穹。屋檐楼宇。偶有一阵晚风拂过。廊道里的盏盏宫灯随之轻轻地摇曳,映得女子的形影萧索,长长的拖了老远。缓步走在廊间。待到了尽处拐角。她蓦地扭头睨了一眼城邪的方向。旋即又是头也不回的离去”那抹鲜艳的衣色顷刻间便没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此一晚,管它蜡炬成灰,时光流逝。纵是东方破晓,她也未曾去见沧澜千花。她只是等着天亮鸡鸣,等着第一缕晨阳透过云层,等着它……驱散一夜的吹息。
此一生,宁愿如此终结。也断断不会和魔鬼做交易!
翌日。
花厅里,几名太医齐齐跪在了女子跟前。为首。肖太医难掩满腔的无奈,“皇子妃,恕我等直言,殿下他……也就是这几日了,估摸着还会有些回光返照的征兆,到时候您莫要慌了手脚。”
神色无异,云七夜只是点头。“有劳肖太医和各位,我明白。”
旋即又是良久的静默,众人低头不语,直到汪太医忍不住将实情道出,“皇子妃,方才宫里来人了。要臣等回太医院当值。此一去。往后…往后咱们就不能来看您和殿下了…… ”说着说着。汪太医只觉喉中渐进生哽。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状。云七夜勉力扯出一抹笑,冲众人感激道。“此一月,各位为了殿下的身子不辞劳苦,常常亦是昼夜不眠,我在此代殿下谢谢你们。”
说着,云七夜冲众人躬身作揖。复尔又道,“至于宫里一事,各位也不必介怀,毕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各位回去当值便是了,殿下那边我自会说清楚。”
心下亦是感激,众人冲女子深深地邓首,皆是有些哽咽,“皇子妃您保
重!臣等公务在身,往后定是不能来看您和殿下了!他日若您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言语便是”我等定当效犬马之劳!”
眼眶发红,云七夜唯有低低出声,“各位的好意。我和殿下心里都记着,你们也起了吧。”
“谢皇子妃!”
陆续起身,肖太医扭头望了望快要中天的日头,晓得时辰不早了,终是扭头冲云七夜道,“皇子妃。我们……得走了。”
“……好。”
“殿下的身后事,皇上已经全权交由太子处理。到时候……万望您节哀顺变,逝者已矣,我们这些生者理当坚强自勉。”
闻言,云七夜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冲众人宽慰道,“各位放心,我不会有事。只是此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了,各位也要保重啊。”
……此一别。
心下的酸楚刹那翻涌而上。几名太医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忌讳。皆是忍不住掩面抽泣。莫说肖太医为宁止医治了九年。就连最短的周太医也有三年之久。如此漫长相处,眼看九殿将去。哪一个能无动于衷?良久,只闻众人难过的呜咽,“是臣等无能,是臣等无能啊!怎也留不住殿下!”
……留不住。
这世上有很多人事。不是只要你抓紧了。就能留住。譬如那飘渺的烟云,流淌不息的海河。严寒之时的雪花。
以及,最后的生命。
晌午的时候,宁止竟是破天荒地起身出了房间,甚至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男子蓦地扯唇冲虚空一笑。直如熠熠生挥的光华。
九殿下已经有半个月没下过床榻了吧?
看着突然精神了的男子,在场的下人怔愣过后又是欢喜。只觉九殿下能出来走动了,那病情断断是好转了,如同往年一般,他这一次定也能撑过来!
不同于众人的欢喜,陈管家一瞬的惊惶,他怎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怎会不明白此状是宁止回光返照了!
如何是好?
不敢惊动众人,陈管家旋即扭头朝院外走去。待到众人看不见他的时候,他又是奋力的奔跑。年边的身子踉跄跌撞,好几次险些摔倒在地。
待到了众太医的小院时,他已然是汗流侠背,几乎喘不过起来。顾不得歇息,他气喘吁吁地跑进院里大声呼喊。“肖太医,汪太医… 我家殿下许是不好了!各位赶紧去看看啊!太医!”
良久,早已人去楼空的小院,只闻树上的群蝉的聒噪嘶鸣,却怎也听不见任何太医的回应声。慌了神,陈管家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旋即一间房一间房地找人。“肖太医?您在吗?”
“穆太医?您在房里吗?穆太医?”
缓缓退到了院子里,陈管家怔怔地看着这些空旷无人的房间,终是明白了什么。那一瞬,他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欠奉。
—— 人走茶凉,无情最是帝王家!
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用?
他们放弃了那个一生苦难的孩子,因为他对他们而言……没用了。
没用了。
将那些太医送走,云七夜返身折回,方进了院子便看见了宁止,不禁有些恍惚。水谢凉亭,男子惬意地坐在环形的木椅上。微微后靠着身后的亭柱,烈烈的夏阳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了他的脚旁,恰是好处的没有晒到他的身子,唯有怡人的凉爽。
看着他,云七夜终是出声,“怎么起来了?”
闻声,宁止扭头看着女子,于光影斑驳处扯唇一笑。隐忍却也痛极。不动声色,云七夜径自朝他走去,她只晓得心的最深处再也忘不了宁止的隐忍。她时时希冀他的身子好起来,从今往后再也不用露出如此的悲恢的笑容六可希望,总归是希望而已。
有时候,甚至是漫长的…绝望。
“好久没出来过了,晒晒太阳,要不然会发霉。”
说着,宁止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花圆,那里种着他们一个月前栽植的兰花。可也不知怎的,这么久了它们也没发出芽来。只能看见那些光秃秃的花泥。
“七夜,这些花种……许是死了吧?”
脚步微滞,云七夜扭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花圆。轻且坚定道。“不发芽也不见得就是死了,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这些小东西就会发芽了……”
然后,慢慢长大,抽出枝狂,直至开出最后的花朵。
“会开花的,那日你不也说,会收获一园子的香气么?”
眉色一动。宁止阖眼,脑海里影像渐进整合成了一体。满园的紫兰花叶。随风摇曳好似波浪,顷刻馥郁的芳香扑面。待到慕色四合,这些花儿又会收合成小小的骨朵,流泻一身的晚霞光彩。而后明月升起,转而又是一片皎洁中的美好……
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睁眼,盈亮的眸里有着一层深深的暖意。站在原地,云七夜看着他,只觉幸福……和你在一起,会觉得很幸福。
世间最珍,无过于此。
“七夜。”
“……嗯。”
看着女子,宁止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轻声问她,“你说这世上,真有“来生”这一说么?”
“有。”
“那来生,你…再做我的妻子,可好?”
刹那静默。云七夜旋即重重地点头,“好!”
“承你一诺,我定等守。”一字一顿。宁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七夜。你要在这里,在这里记住我的名字…宁止。”
眼里涌出了一层模糊,云七夜伴装无事地低头,声音有些不自然,“来生不管你是鸡是鸭,我都记得你叫宁止。同样,你也要记得我,我叫…… 云七夜啊。”
亦是点头。宁止轻声喟叹,“七夜,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看着女子,宁止只是笑。“我最后悔的事,便是娶了你。要不然… 我也不会如此不舍。可我最庆幸的,也是娶了你,要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幸福。”
……如此,不舍的幸福。
抬头,云七夜看着他,良久不曾哎声。一阵风过,那开到了极致的合欢飘落了好几朵粉色,一朵接一朵的从树上坠落,不期然有一朵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只记得她闭上了眼睛。竟是不忍再看……
不远处,宁止的声音响起,甚是平常,“嗯,合欢花都落了。也对,还有一个月就是秋天了,它们落了也是正常。”
几不可闻的叹息。她睁眼,不予苟同,“可即使到了秋日,还有些花不谢不落。更甚者,就算是落雪寒冬。还有耐寒的梅花绽放,松拍常青。”
只是淡淡的笑,宁止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谢,但见清凉透彻的水流哗啦啦地流过水谢,而后顺势冲下,一路漫过水草滑石,清例例地流向庭院外,“七夜,你知道这条小溪流最终会去往哪里么?”
万物归于海,云七夜道。“会去往海洋吧。”
不依不饶,宁止有些恶意的追问,“那海洋又会去往哪里?”
自是不晓得,云七夜砸摸了半响,含糊道,“许是去往一个不为世人所知,也极难到达的地方。”
“呵,那这个地方又在哪里?”
良久思索,云七夜道,“…许是桃源,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
以手撑头。宁止斜斜地看着女子,又是问,“那桃源里有什么东西?”
“有四海流往的海水,还有旁的什么。”说着,女子的眉色渐进认真起来,缓缓出声。“还有蓝天白云,骄阳鸟雀,红花绿草。还应该……”
“有我。”
……有我等你。
说着,宁止似是想要伸手碰她一下,可却又蓦地顿留在了半空。一刻,他只觉所有的声响不复,怠倦了的眉目阖起,手臂随之无力地垂落在了身侧。瘫软无力,男子唇角有猩红的血液细细流出。沾染后的血色衣襟。苍白的脸颊,泛紫的唇……以及周身的死气。
七夜,
我累了,
这一次,真是要睡了…
漆黑如墨的夜幕。别院里的人全都聚在了男子的房外。男女老少。众人皆是捂着嘴闷声哭泣,莫说九殿将去,皇家也未免太过无情了些,居然将所有的太医都召了回去。不管九殿下的生死!
眼看他犯病晕厥,竟是连个会看治的大夫也没有!亏得秦宜快马加鞭请来了帝都最有名望的祝大夫前来看治,如此变故委实叫人心酸不平!
许久,房门蓦地一声吱呀,头发花白的祝大夫提着药箱出门,难掩脸上的歉意无奈。跟在身后,秦宜顺手闭合了房门,而后将祝大夫领向院外。不刻,陈管家亦是从房里出来,眼睛已经肿胀得不行。
看着众人。他强忍着苦楚沉声安排,“周安,你和许进他们几个进宫通报太子,就说殿下恐是要不好了,叫他和诸位皇子赶紧来别院。孙阳。你现在就动身去北齐,这里有几封殿下的亲笔书信,你把它们分别转交给北齐十二帮的帮主,他们自会晓得殿下的意思。康侍卫。你们几个留心些别院的安危,再者小候爷前几日便从北齐出发了,许这几日便到,你们随时留心接应。”
“是!”
“是!”
利落的响应。众人忙不迭去做自己的分内事。良久。陈管家的声音低沉。“待殿下一走,这别院…定是要被人收回去了。到时候。大家伙就得散了,不过也不用担心。殿下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大家伙就去账房领取侍钱吧,殿下半个月前卖了好几处南面的房产,专用于此处,定能保大家伙一辈子吃穿无忧。往后,你们也莫要挥霍奢侈,脚踏实地的做些小生意也好,姑娘家嫁人也罢…总之,要做个好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认真地听着,众人重重地点头,酸楚的泪水落了满面。早已回来,秦宜静静地站在偏角,终是紧紧地闭眼,良久不动。
房内,云七夜静静地看着沉睡不醒的男子,只觉他的呼吸轻微到几乎没有,定是撑不到舅舅来的那日了,甚至…撑不到明日。
七夜,我死后,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
不要死,也不要孤单的活。
我晓得你不喜拘束,那就不要遵从那些皇家族规了,且回云家住便是。
五姐和五姐夫,还有……爹,都是极好极好的人。
只可惜…我不能和你们一起了。
若是有朝一日,朝中有人难为你,不容你住在云家,非要你为我守陵…
…呵,你断断也不要委屈了自己,你也不喜寒冷不是么?昨天晚上我背着你出过门,我去看过自己的墓穴,就在南面的皇家陵寝里。
一只白玉棺。四周的墙上画着神佛仙子类的壁画。还有好些陪葬的瓷器金银,字画… 长明灯……很多很多东西。听秦宜说,那些僧人还会为我诵经超度,到时候墓里全是兰花香草,就连棺木里也有,许是可以驱散些浊气。
整体的墓穴么。足有两座房屋那么高夫……可美中不足。里面又黑又冷的,好似座冰害,委实叫人喜欢不来。你本就畏寒,若真去为我守陵…… 三年。你的身子可吃不消,还是不要去了。
我一个人,也可以。
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也可以,…
你好好活下去便是了。若他们欺负极了你,就叫阴若熏接你离开吧。我也不晓得辛乌的战事到底何时完结,但阴若熏定是会胜。可万一战火流离,你再也回不来苍流……也无妨。每年我忌日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总是能放心,晓得你还活着,也可以一个人安心的睡……
唯一的遗憾……我们的宁皮皮。
昏睡中,男子近乎梦呓的低声呢喃,“…梦白。”
七夜,
舅舅还没有来么?
你说他是不是又迷路了?他总是这样。
七夜。
我先睡会儿,
若是舅舅来了。
你记得叫醒我。
我还有好些话,要对舅舅说。
七夜。
记得叫醒我啊 …
“梦白。”
别院的暗角,早已候了多时的黑衣人冲女子抱拳作揖,“七少!”
走到近旁,云七夜压低了声音道,“带些人即刻动身去北齐,治路注意些,看有没有小候爷的踪影。一旦发现,速速将之带回,务必要快!”
“是!”点头,黑衣人迅速跃出了院墙。却又在下一刻蓦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声。而后再也没了任何声响!
隔着道高墙,云七夜一惊,但闻墙头蓦地响起一记嘲讽,宛若妖魔阴诡。负手立于墙头,男人看着女子嗤笑,“凰儿,着急了不是?可梦白再快又有什么用呢?宁止那孩子。断断活不过明日午时了。梦白命里便是妖祸,岂会有顺心如意之事?哼,就算是宁止死,他们这对甥舅也见不到对方最后一面!”
——见不到!
周身的神经刹那紧绷到了极致,云七夜抬眼看着男人。只觉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溢出,“……师父来此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