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常宁的手紧了紧。谁敢!谁敢连他的女人也抢!明日回朝,他定要到吏部把那混账东西查出,剥皮抽筋才能泄愤。转念一想,却连自己也恨上,当时怎么就不在她的身边呢,所幸没事。沉着眉眼“后来呢?”她的故事他愿意听上一辈子。
敏梅微微笑着,他怎么还为过去的事情真生了气。“后来?后来我便坐在家中等着他们来人八抬大轿把我接过府呗。”
他撇了撇唇,这像是她会干的事,从小她就胆大妄为,把她赐婚给自己时,皇奶奶还特地召他入宫,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要他多多担待她的顽皮。说她虽然顽劣,却因为这样的真性情更加让人觉得可爱。只可惜当时的他反叛心正强,半句也没听见去。嫁他为妻那几年她收敛顽皮,一心表现贤淑,却让他弄得伤了心。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叹气。
低头看见怀中的她说得正精彩,眉飞色舞。这样的敏梅他已经多少年不曾拥有了啊。他不忍打断,只希望时光停住,这样的夜晚再不要迎来黎明。
“那混蛋贝子掀了帘子,看见端坐在里面穿着多罗格格朝服的我才知惹错了人。当下磕头赔礼道歉。我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就拿出了皇奶奶给的令牌,让他开了家中钱粮仓库,捐给当地百姓。”
她又顽皮了,不知人间恶疾。这些年在朝为官,在疆护国,他见过的穷凶极恶之徒太多。“他肯?”他不信,人心恶,利欲熏心。强抢民女都敢做了,还能真听一个没实权的格格的话。
“不肯啊,那混账东西起了歹心,要夺我令牌,想杀我灭口。”
他一惊,脑中想着当时的危险场面。明知时过境迁,心却还是揪了起来。环住她腰身的手又紧了紧,直到怀中的她不适扭动,他才察觉。“怎么化解的?”口气中隐含了薄怒,气她如此不会保护自己,身临险境尤不自知。
“有管戎在,还怕谁能伤了我吗?”她没说,那时还有白驿丞,管戎再强,双拳难敌众手,是白驿丞的追魂毒药起了最后的作用。风一吹,一散,那贝子府里顿时鬼哭狼嚎一片。原本还自命不凡的翩翩贝子,顷刻间就变得满目疮痍,自然只得乖乖从命。想起那一战,她骄傲的撇了撇唇,这故事以后还要留待说给她腹中的孩子听。
可是一会眉眼又低了下来,她也不知能不能活到孩儿长大的时候。
他又嫉妒了,为她谈起管戎时眼里透着的信任,她在说到他的时候却不会有这样的神情。不怎么耐烦的冷冷哼了一声,如果有他在,他根本不会让她有发生这种意外的机会。早早一剑要了那无赖贝子的命。
从开仓济民,到做上梁君子打劫不良官吏商贾,她说了许多许多。他静静听着,才知他未参与的她的那部分人生也能过得如此精彩。皇奶奶没有说错,她真是傲雪开放,越是困境,越是灿烂的那束铮铮寒梅。
一夜未眠,第二日天还未亮他就急匆匆的往紫禁城赶去,她说的那无赖贝子,贪官污吏,无良商贾,他定要一一查出来,给他们个了结。
春天的北京城最是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已经细雨蒙蒙。她心中还在担心管戎出门给自己买书时未带伞,这场春雨只怕又要打湿他的衣裳。让叶儿下去给他准备换洗衣服,只待他回来就可以换上。
软榻上合衣而躺,手中的书页正好翻到那厥词。
“书博山道中壁烟迷露麦荒池柳,洗雨烘晴。洗雨烘晴,一样春风几样青。”
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一片翠绿新枝,她微微笑着,何处不迎春。江南,京城,地界换了,春风却依然合着细雨洗过秋日的萧瑟,冬日的颓靡,如期而至,从不拖沓。又是一年春日到,前路茫茫,她却不知道自己下一个春天将在何处。
夜晚因为等常宁,已经许多日不得安眠,眼皮渐渐沉重,正欲睡下,管家却在这时突然来报,说是门口有贵客来访,她颇为惊讶,会是谁?
“找我的?”她问,来府里探望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允承他们都知道直接来这东苑。京城里的管家福晋格格,早已经鲜少与她来往,更加不可能登门拜访。那会是谁?
“管家,让客人来东苑可好?”常宁不让她出去,她便也顺意不出这宅子的门。
管家听了,转身去了,可是没过多久又回来了。“格格,客人让我将这个转交给您,说他在前厅等着。”说完,递过来一只绣着并蒂莲的蓝色香囊。
敏梅一看,就怔住了。她接过那只香囊,细细看了又看。莲花旁的那两行绣上的娟秀字体让她心跳少了一拍。素手细细抚过。“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她忽而变了脸色,沉声问道:“那人在哪?”
管家连忙低头说道:“在前院。”
她快速起身,朝前院走去。一路上,脚步都已经凌乱,管家跟在她身后,面色渐渐变得沉重。一时也拿捏不住到底让这敏梅格格去见那人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小厮快快赶去紫禁城给王爷报信。
抬脚跨入到大厅门槛,她只看见一人穿着蓝色常服负手而立厅中。听见声响,那人转身,她看清面容,大吃了一惊。
“泰必图大人?”怎么会是他?她和他只见过一面,就是那日在灯集的游舫上。她向来对人过目不忘,见过一次的,就能在记忆力留下印象。
“敏梅格格。”那泰必图微微躬身行礼。
她面色沉凝。“你为什么会有我额娘的香囊?”她也不赘言客套,直接发问。不知这人怎会有她额娘珍藏之物,也不明白他此刻拿出来找她是何用意。她不会认错,那并蒂莲,是额娘第一次教她女红时绣的花色,那枝蔓延伸,绣工手法栩栩如生,掺进了浓重的感情的绣品就如同一个人的字迹,无法被人模仿。额娘每次在给阿玛缝制衣裳的时候都会在衣裳一角绣上并蒂莲,寓意两人同生同死。小小的动作,却让她深深感动,所以她嫁常宁那些年,也有模有样学着绣。可惜常宁却从不肯收下那份心意。
正文 第五十四节 陈年旧案
泰必图神色平淡,上下打量过一番敏梅,方才开口说道:“果然和嫣然很像。”
敏梅听了心头一惊,他为何如此状似亲昵的直呼自己额娘的闺名?只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人前来,明显透露着几分目的。她心中没有把握,只能以静制动。
泰必图见她并不说话,只得又道:“敏儿不问我与你额娘如何熟识?”
敏梅冷冷一笑。“泰必图大人请还注意身份。我如今好歹也是多罗格格,而额娘更是一品诰命夫人。”她提醒他不要妄自尊大。一个二品官员,如何能这般不知尊卑的称呼她和额娘。而且他看着自己的神情目光也让她颇为抵触。
泰必图听了一愣,皱了皱眉,忽而又转换了脸色,毕恭毕敬的双拳抱揖。“还望敏梅格格恕罪,老臣因为遇着故人之女,一时激动,逾越了。”
“故人?”她挑了挑眉,神情更加冷漠。“泰必图大人,我额娘从未提起过大臣,何来故人一说。”
那泰必图这会沉了面目,似有怒意,低声说到:“格格不知嫣然原是要嫁于我为妻的吗?”
她一听,心中一惊。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他四十多岁模样,青发墨须,面容也算骏逸,只是那双眼眸里中闪动着诡谲的流光,给人时时算计的感觉。
敏梅在堂上主位坐了下来。“大人可知妄言诰命夫人是何罪过?”宫里呆久了,作威作福那套她不是不懂,高高在上的身份,几句话,几个眼神就足够压死一城人,何况是一个二品官员。这世上,她把亲人看得最重,若有人恣意诋毁,她定然不会随意放过。
那泰必图白了脸色,隐约看见他因为隐忍,身子微微颤抖着。
“大人还是直接了当的说说看,今日过府找上敏梅究竟是所为何事吧。”她也不愿意和他迂回。
他双眸微眯,目露精光。“格格可知当年晋王爷夫妇为何会突然惨死?”
敏梅且惊且诧,抬头向他望去,却见那泰必图眼中闪动几分得意的神色,她明知道他有所图,怎么可以因为他一句话而乱了心绪,她早不是无知娇憨的小格格。只是提及父母她始终难以做到真的无动于衷,袖中的素手死死掐紧,指甲深入肉里,她才能控制住情绪。
“泰必图大人这是话中有话啊。”端起茶几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却是食之无味。“阿玛额娘当年为抵外敌双双殉国,我虽然小,却是知道的,不知大人为何有这一说。”
泰必图见她谈及父母身亡仍能反应平淡,心里也想,原来这敏梅格格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原本只想着自己这一趟来就能马到成功,看来是低估了这女子。毕竟是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的,即使没学到全像,也还是把太皇太后的心思缜密学了有个半分吧。
他敛了眉目,低声说到:“真是如此?格格不觉得其中多有蹊跷?晋王爷本该驻守后方城内,为何会有密函到,要他出城十里等候召见?”
她心跳已经失了频率,身上隐约起了冷汗,只是手指一直掐着掌心虎口,不让自己慌乱现行。过去岁月已经在记忆中斑驳,当年年幼,确实不曾深想阿玛额娘之亡还有其他可能,可是此刻这泰必图说的却仿佛他身临其境一般,点点滴滴又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密函之事,阿玛只与额娘说了,就是随行将士也并不知道。这泰必图若不是真的深知内情,自然不可能说得如此巨细靡遗。
“出城十里,不得带上随行部队,只带贴身将领。扎营地点其实隐蔽,格格应该记得那里并不是无垠草地,而是林荫丛间。关外一战,敌人退疆何止百里,当夜如何刚好寻来?”他循循善诱,等着猎物掉进陷阱。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他说得对,这些年她从未仔细回想当时,总是害怕回忆那场面。如今想来,当时确实有太多的不合理。
阿玛接到了谁的密函?为何明知出城不安全还会连夜前往?出城十里,选了隐蔽地却为何仍然会遭遇敌袭?还有额娘最后的那几句话。为什么说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她和允承的安全?为什么说有人苦苦相逼?逼额娘去死的究竟是何人?和奶娘连夜潜回城中,奶娘到死都说要她谨记人前人后绝不可说自己曾和阿玛额娘出城过,不论何人相问都要说是那夜呆在城中府衙和弟弟允承在一起。她遵守了,这么些年也从没有说漏嘴过,泰必图是如何得知那晚阵营之中有她的存在?
想起额娘最后诀别的无畏毅然,当时年幼的她只以为那是额娘要与阿玛殉情最后赴死的决绝,可是这一刻经由这泰必图提醒,她却害怕了起来。莫非。。。。当年自己的阿玛额娘死得并不简单?
“格格如今身在恭亲王府,有一句话我本不该说,但是却不得不说。”他神色间颇有惋惜的意味。“晋王爷贵为王爷,密函出自何人之手才能让王爷那样失了分寸,不顾安危出城而去?还望格格细细想清楚。”
敏梅身形晃了晃,他这句话是何意思?提及常宁,又说到写密函之人?常宁当年还小,写密函之人断然不会是他。会让阿玛如此不加顾虑贸然行事的必然是那权势熏天的爱新觉罗家族之人。会是谁?究竟是谁?她脸色煞白,复又看了看那泰必图,那人眼中的分明写着肯定。不!胸口传来剧痛,不可能是!她无法相信。
“晋福晋当年可有给格格什么特别之物?”他也不再唤敏梅额娘闺名,却突然有此一问。
“什么意思?”她神情已经有些恍惚。
“没什么。”那泰必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怪自己太过躁进。“格格的额娘与臣下青梅竹马,臣下曾经送过一个玲珑(奇)翡翠玉牌给她。那是家中(书)祖传之物,只希望格格能(网)归还于臣下。”
玲珑翡翠?敏梅思虑百转。心中已有了主张。“敏梅没有见过。”她淡淡答了一句,心口的疼痛越加剧烈起来,这皇城里为何总是连稍稍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泰必图正要上前再说,却听见门栏处管家大喊了一声:“王爷吉祥。”他目光闪烁,似乎对于常宁的到来颇为惊惧。那张了的嘴又只好闭上了。快速上前两步,到敏梅的身边。“若要知道当日内幕,切记不可向恭亲王说上半句今日谈话。”
敏梅回头,那泰必图却已经不知在何时躬身低头退开,动作迅捷得让人反应不及。只一个动作,就让她明白,这个文人大臣也是身怀绝技,深藏不露。这朝中果然处处危机。她如今却只觉得心神俱疲。
门栏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常宁进门,面色看似平淡无波,可是敏梅却隐约觉出一丝急切。
常宁慢慢踱步,看见虚软的她便走上前,揽腰扶住走向上座,待确定她并无大碍,才目光锐利似有探究的看着正向自己行礼的泰必图。
片刻又敛起目光,不紧不慢的问着,。“泰必图怎么会在我的府中?今日早朝,你不是上奏抱病在家修养吗?”
泰必图听常宁这么一说自然是白了浑身一颤,这欺君的罪名可是杀头大罪。连忙一脸惨白的跪倒常宁面前。“臣下确实是病了,只是今日臣下内人说那日赏灯在游舫上拾得一只梅花簪子,昨日去京城最好的玉器作坊问了,才知道是恭亲王送与敏梅格格之物,所以就刻不容缓的前来送还。”说罢,就从自己袖子里掏出那只白玉雕成的梅花簪子,也不给敏梅,只是递交到常宁面前。
敏梅一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发髻。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不对!这梅花簪子她从未离身,早上叶儿才细细给她插在发间,此刻却怎么变戏法似的到了他的手中呢?低头一想,是刚刚他近身说话的时候趁她不备,顺势偷取的吧。这人,果然心思深沉,不过片刻功夫就为自己留了后路。
常宁目光平淡的看了那梅花簪子一眼,伸手接过。
“这么说来,还真是要谢谢泰必图大人,如此不辞辛劳,抱病送回这心爱之物。”说话间更是伸手拢敏梅颊旁的一缕细发,为她别到耳后。微微叹了口气,面露宠溺的说着:“你啊,就是粗心大意。这梅花簪子是我给予你的信物,怎么可以遗落。世人都知我恭亲王为人狭隘,身具怪癖,自己的东西别人是碰都碰不得的。”他从敏梅衣襟出揪出帕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