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地区分的名额不一样,书院的水平不一样,所以进士的水平也自然不一样。
如从淮南地区遴选上来的进士,上来第一句话便是牛头不对马嘴。
“圣人曾曰,明明德者,盖天下之贤明君主也……念及自身,亦可当引申为修身齐家平天下,守礼三纲五常,此乃天下公认之礼,亦为周法。”自此话锋一转,开始写什么是孙武的上谋伐国和虚虚实实的十四诡道。
夫子绝倒,拿给初蘅看,初蘅看见了卷子,便笑了,这不是冉栗写的论孙子兵法二十五论,拿出来一对,连句读都是一样的,衡量一番,虽然这个考生是南淮报上来的人,但委实是太多离谱,还是没有给过。
科举这事情虽然是模式,但是也不要太过分。
没人问你孙子兵法讲的是啥。
更没人让你来默写。
初蘅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每年春闱,都能给琼华牡丹宴制造谈资,还不仅仅限于状元探花之辈,原来是出现这种笑话,当真是一种必然。
明明德的题目本身很大,可答身家,可答百姓,可答庙堂,可答天下,而此人居然可以答的丝毫不沾边,也算是世间一绝。
洛阳国子监便是这般议论的。
或如郑湘这类本身才华横溢的人物,上来便是四六骈文。
“明者,洞明练达也,德者,先哲自居也,明,日月为之,盛于天际四时,德令文齐武,虽无六礼六艺之言,而……”
引经据典一番,这类文章,绝大多数都在区区百言内写了周易,道德经,明经,论语,法家,韩非子,左传,春秋,三国志——写这个考生最后写成了对齐侯曹公的歌功颂德,东周列国志——引用了东周列国志的那个进士在短短万言之间还考证了一番武周家谱,鬼谷子,孙武兵法,十一家论殷商,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黄石公二略,尉缭子,也有少数人引用了李卫公问对,当然为了回避政治因素,将太宗名姓隐去。
当然如范萱的女儿一般,规规矩矩写了一篇文章的是大多数人。
这倒还都好说。
更有趣的是诗词。
无题这两个字,吓到了泰半同进士出身参加春闱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两个书院都高度评价为题易理深,法自在人心。
初蘅在整个春闱舆论中大获全胜,但是苦了一批进京的考生。
因为看见这个题目,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去迎合判卷夫子的心思。
有的认为郑玖作为主考,度其人叛经离道,不爱世俗功名,便大书特书一番,自己是多么的不热爱权贵,恨不得梅妻鹤子,山林归隐。
郑玖大笔一挥,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春闱之中现梅妻鹤子之说,不过是附和权贵之心耳。
有的打算走旁门别路,赋诗一首,写出自己求学之艰辛,或有夫子洒了几滴辛酸泪,最后抬手给了一个高分。
还有人揣测初蘅乃女子之身,便写了闺房诗,玩的是风花雪月,女子闺怨,再或者,便是盼出征将士还家,更有甚者,考虑姚莞和承天女皇的关系,其人又是女相,便大书一番长恨歌,写尽何为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佳人泪满襟。
未免啼笑皆非。
最过分的是有人一看是无题,便真的无题了,前两句写丧妻之痛,中两句写思母,后两句写出游,再后两句,便写了嫁女。
不明觉厉。
到了春闱放榜的时候,因为远远高于了期望,大部分都符合各方利益的预期猜想,所以士子们倒也高兴,合家欢庆,并没有出现宣宗想象中的大闹书院或者国子监的戏码。
但对于这种情况,太子却觉得很扫兴。
到了五六月份,东都便迎来了一件大事。
万泉县主下嫁南突厥可汗。
钦天监合了日子,六月初六大婚。
转眼时间,事情已经近在眉睫,初蘅才想起来初晓惹出来了一点事情,她好像根本就忘了,更不必说跟万泉县主说了。
这不能怪她,只能说事情都赶到了一起去。
她到底抽了些时间出来,跑去了万泉县主府上一趟。
万泉其人,倒是不像初晓形容的那样,刁蛮任性,反而也是很彬彬有礼,带人虽然有几分疏离,但还是很亲切的。
初蘅到访,万泉客气的把她迎了进来,奉茶倒水,自是不必说了。
两个人说了些许的国事和家事,初蘅才说明了来意,将初晓角度的事情始末一一说明,末了,她笑着跟万泉说道:“我这个姐姐,说话办事向来不经过大脑,而且脸还酸,嘴硬,县主您多担待。”
万泉说道:“无妨,我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没有放在心上。”
别看万泉这么说,初蘅还是听出来话里话外有几分的不满意。
“要不我让她来跟您赔罪?”初蘅问道。
万泉拒绝了。
“那是什么理呢?”万泉客气的笑了笑,“这件事情都过去了,我不说了,就不必再提了,再提,也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她挑了挑眉毛,“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给姚昭媛一个面子不是?”
她和亲远嫁一事,势在必行,左右也争不过命。
万泉如今是想开了,该吃吃,该睡睡,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陪嫁的金银财宝,首饰,朝阳五凤簪,流云彩鸾步摇,等等,都是最好的来,因为如今万泉是大头,反而没有人说什么。
现在这个时候,又是这种节骨眼,人们自然都供着万泉,哄的她乖乖的出嫁,这样才能缓和一下周朝的边疆局势。
初蘅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道:“县主您多保重。”
待初蘅离开之后,万泉转回去了自己的卧房里,她看见书桌上多了一个弯月型的玉佩,突然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但是还是撑着,自持没有失了风度,将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我要静一静,不管什么人来,都不许进来。”
等丫鬟合上门口,万泉转到香柏木山河写意六开红宝掐金屏风的后面,果然一个梳着高髻的华服女子静静的坐在那里。
万泉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娘,我不想嫁。”
安平公主武令月叹了口气,将女儿搂到了怀里,道:“没事,你就算是嫁出去了,等母亲重新回到大明宫,就把你给接回来。”
“说好了?”万泉泪眼婆娑的看着安平。
安平点了点头,道:“一定。”又问:“刚刚的是谁?”
万泉含糊不清的说道:“国子监祭酒胡初蘅。”
安平愣了愣,道:“我说怎么看的眼熟。”
万泉拉着安平说道:“娘,可是我是真的,一天都不想去。”
安平没办法,只好哄着万泉,“乖,你相信娘,噢,等娘大业已成,到时候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的,你委屈几日。”
万泉这才点了点头,抽了抽鼻涕,拿出手帕将眼泪擦干。
安平看着女儿,有几分怅然,当日还是二圣临朝的时候,她也面对着和万泉一样的情况,但是那时候,她能作弄突厥王子,不想嫁,就没有嫁。
而如今到了万泉,她却是无能为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到了万泉出嫁的那一日,也算是十里红妆,给出的是国婚的规格,全部都按照周礼走的,到底也是为了两国的宾交,礼重些,也不为过。
“到突厥之后,别忘了,你身上留着李家的血,武家的血。”宣宗如是跟万泉说道。
万泉低着头,拿着扇子挡着面,穿着隆重的十二破,颜色都是一点一点淡下去的,绣着凤凰和牡丹,凤凰尾羽与牡丹的花蕊,竟然是用宝石拼合而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万泉乌发高盘,黛眉轻扫,步摇流苏交映,十二花钿用鸾、凤、雀、莺、发明、青龙等等上古瑞兽的样式,对挑的红宝金簪看上去也是分外雍容华贵,大方自在。
“臣记得。”万泉在两个宫人的搀扶下,缓缓的跪了下去。
“那就好,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宣宗最后补充了一句。
宫人这才引着万泉往下走,正要把万泉的手交给金燕公主的儿子,南突厥的可汗时,突然人群里银光一闪,利箭撕破人群而出,直逼万泉。
万泉吓傻了。
谁知道这箭擦着万泉的脸飞过,正中南突厥可汗的脖颈,鲜血溅了万泉一脸。
禁卫纷纷拔剑,朝臣原本坐着的,此时也霍地一下站起来。
景照容反应快,直接指挥天水卫的人,道:“护驾。”
人们一乱,反而把持着长弓的人显了出来,这是一个男子,个头不矮,在人群中,鹤立鸡群,那男子见跑不掉,便抽出随身宝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同时说道:“相爷,属下不辱使命。”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故万泉淡定的那袖子把脸擦干净,跟宫人说的那句“给我打盆水来。”就格外的响亮。
万泉眨巴眨巴眼睛,才反应过来。
胡琼的四儿子胡楠见此情形,大怒,下意识按腰间,居然有长剑,他想都没想,都没想过御前不得佩剑的道理,便拔剑相向,“你一派胡言。”
胡琼彻底、彻底、彻底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卡文没有灵感……
这两天这样,如果写得下去就日更,写不下去,最起码也两天一更
婉儿和女皇我YY起来好容易,然后一写……写不出来
捂脸,我知道为什么遍地都是坑了,因为真心写不下去啊……
相信我的节操,本人不坑文
☆、御史
全场一片哗然。
胡楠的话和行为,不亚于落叶入水,激起层层涟漪。
但凡有几分脑筋的,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栽赃。
县主下降和亲,全场禁军,天水卫,洛阳的两州兵卫,监察司的士兵,层层排查,自然不会让胡楠将长剑带入。
更不必说行刺者怎么会大庭广众之下,供出幕后主使?
但是此事一出,突厥便占理,是战是和,周朝可能都需要让一步了,而胡琼,极有可能便成为了一个牺牲品。
若皇帝有意动胡琼,这便是契机,因为他至少需要给南突厥金燕公主一个交代,但也会是拿着胡楠持剑入室的由子发作,若无意,那么便是示恩,以两国交兵的代价,来保全周朝丞相。
初蘅第一反应便是去看郑玖。
这是郑玖的计划吗?郑玖是这一系列的幕后指使吗?她下意识的想法,便是这一切是郑玖在幕后主导。
但是郑玖也是一脸茫然,目瞪口呆的看着胡楠,之后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着初蘅。
两个人目光交汇,都明白了此事不是对方所为,便齐齐的将疑问的眼神投向了初晓。
“御前动兵戈,你放肆。”杜晴霍然起身,戴着墨绿猫眼石扳指映着日光,熠熠生辉,当真如果猫眼睛一般,扳指宝石中间抹过细长杏仁状的黄色亮带,她将矛头直指胡楠,“你可是要行刺?”
胡楠愣了,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
胡琼出列,跪地,道:“臣冤枉,臣子冤枉,请陛下明察。”说罢,拉着胡楠跪地,两人便重重磕下。
宣宗没有说话。
此时景照容却走到宣宗面前低声说了两句话,宣宗眉头猛地一皱,略点了点头,之后便回到了原位坐了下来。
她此时到不着急了。
这时候她丈夫池筱低声问道:“你说了什么?”他原本便在禁卫任职,对这些事情的大小严重程度,自然是心中有数。
景照容笑了笑,“你一会儿便知。”
初晓目瞪口呆的看着金燕公主,敏锐的扑捉到了她母亲举金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但是她紧紧地盯着胡楠,隐约有几分茫然和恼怒慢慢的浮上她那虽然经历大漠风霜,但仍保养良好的脸庞。
苍天,初晓险些惊呼。
初晓这种素来没什么心眼的能看得出来,初蘅和郑玖都偏向于算计人心而非算计事的类型,即便是全场都乱哄哄的,士兵来往,突厥这边带来的亲兵也将金燕和初晓挡在身后,但他们仍然将金燕的反应也揽入眼底。
为了突厥的利益,可能牺牲一个儿子不算是什么。
在皇家,亲情素来稀薄。
春秋列国志曾载,齐人为求军职,以示效忠,不惜杀妻烹子。
金燕膝下一女三子,再算上初晓,便是二女三子,除了初晓父亲是周朝人,如出任可汗可能立不住脚,其余随便哪一个推出来,都是可以的。
初蘅下意识的一按桌子。
真是豁得出去。
金燕缓缓的放下酒杯,收敛笑意,眼眶一红,先淡然起身,然后才跌跌撞撞的推开亲卫,扑了过去,抱着儿子的尸体,用突厥话不知道在说什么。
万泉戳在那里,先用袖子擦脸,之后擦不干净,索性拿出帕子,把用来喝交杯酒的银壶轻轻提起,倾倒,之后将脸上的血擦了一个干干净净。
之后便走上高台,行礼道:“圣人,臣受惊,不知可否告退。”
宣宗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万泉,神色阴晴不定,也一言不发,冷然看着大明宫里的热闹,听见万泉的话,二话不说的摆了摆手。
万泉告退。
不多时,全场已经被安置了下来,除了突厥的亲卫和天水卫的将士仍旧是剑拔弓张,银弓拉满,箭上弦,盾牌都举了出来,日光之下,银色点点,两者对峙,周服银,突厥服黑,都等着进一步的发话。
金燕抹了抹眼泪,说了一句突厥话,突厥的亲卫便将弓放下。
景照容看向宣宗,宣宗微微的点了点头,景照容便仰头一挥手,打了一个手势,天水卫的人便将弓弦松了,但箭仍旧押在弦上,随时等着再次张弓。
金燕这时候走上高台,腰板笔直,头仰起,玉佩璎珞叮当作响,眼睛通红,却不失一分一毫公主的尊严,胡服剑袖,长发飞扬,如同眼妆晕开之后那一抹红色的凌厉。
“大周皇帝。”她这般开腔,“此事若周朝能予我突厥一个说法,我们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若不行,或不能,那么就别怪我等,刀剑相逼,举倾国之力复之。”
金燕是用汉语说话,语气极端生硬,说的也特别的慢,但是措辞还算是斟酌的不错,有气势,但有进退。
宣宗尚未答话,初蘅便起身说道:“周朝乃天子之国,是为君,突厥为属国,是为臣子,生死之事,周律周法自有定论,自会予公主陛下一个交代,但公主陛下如此咄咄相逼,莫不成是各种自有隐情,怕夜长梦多?”
周围安静了一下,都在考虑这种说法是不是站得住脚。
虽然此时听来有几分诡辩的感觉,但是确实是最有效的一个答案。
金燕冷笑,“胡祭酒什么意思?”
她还是听出来了初蘅的话外之音。
初蘅道:“字面意思。”
金燕马上跟宣宗说道:“我素日听闻周朝乃礼仪之邦,但随便一个臣子,居然跟我如此出言不逊,还影射我不惜杀子求利,此事有辱我突厥颜面,望陛下严查。”
宣宗敲了敲龙椅的扶手,看着云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