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转悠着折枝采莲鸾凤镶水胆祖母绿的簪子,插入鬓中,“胡七娘子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丫鬟说道:“昨日,今天已经入职了。”
“估摸着她今天一定会登门拜访。”卢氏勾唇一笑,“你说,现在这场局,可是越发的好看了。”
她自言自语,又对着镜子描起了眉毛,仿佛对自己的相貌还有点不满意。
丫鬟不明白卢氏的话,只好模棱两可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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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太太如今也到了京里。
薛念月拿着礼单,正坐在郡王府中跟林氏说着话,“这是父亲给您的陪嫁和胡家返还的嫁妆,你自己点点吧。”
林氏笑着放在了一边,道:“父亲很意外?”
薛念月摇摇头,“父亲没有意外,母亲也没有意外。”她想想,又道,“不过这次母亲任上有事,可能回不来了,让我转告你说别见怪,等她能脱开身的时候,定宴请你们两个小夫妇。”
林氏笑了笑,“母亲有心了。”
这时候小雪抱着龄月走了过来,薛念月凝眸便是展颜一笑,将小孩子接了过来,一边拿着如意宫条逗着,一边跟林氏说,“安哥儿生父的事情,你还没有跟胡家说吗?”
林氏摇头,幅度几不可见,“还没有顾得上,反正如今那也无所谓了。”
她抬眸看了看薛念月,“江姬的事情七娘子知道,我想她也是一个场面人,投桃报李的人物。”
如今胡初蘅拿着书院,她说话在江州更容易一些。
林氏打算求初蘅让初蘅去办这件事情。
“那也好,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薛念月不太在意这些琐事。
林氏这时候把薛念月带来的几匹绸缎让小雪拿去,“这三匹给瑄娘送去,这三匹给瑛娘送去,这时候也该做几身衣服了。”
小雪一曲膝抱着布走了。
薛念月一皱眉,“胡初瑛你也带过来了?”
林氏点点头,“到底唤我一声母亲,再者,留在江州,上无嫡母教养,杨氏脾气不好,年纪大了也糊涂,生母嫁人了,我不带着她过来,那还能把她留在江州不成?”
薛念月用涂红葱管似的指甲点着林氏,“母亲说得对,你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这心太软。”
林氏却想起了别的事情,“你在东都留几日?”
薛念月答道:“留不了几日,但能到年后,怎么了?”
林氏道:“你后日有别的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后日你陪我去一趟大理寺卿府上,我要去见见冉端月。”
薛念月连忙跟林氏说道:“这事情阿家都不让我告诉你,可是你说你绝对不会上门去找算,我这才跟你说了,这事情如今已经了了,这郡王妃你也当上了,你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她话锋一转,“而且你觉得你能从冉端月手里得出来什么甜酸?”
林氏嫣然一笑,“那我也不能便宜了她。”
薛念月摇头道:“你玩不过她。”
“我也没想跟她斗。”林氏略扬下巴,笑的三分凌厉,“但她的给我一个说法,这可是她欠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胡正思真心不是妹子弄死的23333
补之前欠的账
☆、交锋
程府
程中书令是幽州人,就算是在两京呆了这么久,也没有改了自己的脾气,整个宅子的梁挑的高,琉璃瓦红柱,雕梁画栋,堂屋都是通开的,窗子坐北朝南,温和的冬日阳光投射进来,将檀木家具晃得晶莹剔透,格外可爱,颇有一番景致。
“好孩子,快过来。”当初蘅和萧妍仪两个人走进去的时候,萧妍仪的外祖母、持盈郡主李玉烟正盘膝坐在榻上,跟自己的孙女说话。
李玉烟是宗室辈最大的一个郡主,两京的人习惯称她为大郡主。
“郡主长乐。”初蘅一曲膝,行了个礼。
“快起来吧。”大郡主说话也蛮客气的。
萧妍仪直接过去,坐在了李玉烟的身侧,撒娇似的说道:“外祖母想我了吗?”
大郡主和蔼的摸了摸萧妍仪的长发,“怎么不想,这么久,都不说过来看看我,你个小没良心的。”她伸手刮了刮萧妍仪的鼻子,“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暖和暖和?”她招手跟初蘅说道,“这里就当成你自己家好啦,没那么多陈规俗矩的,别拘束,弄的好像我是什么老妖怪似的。”
萧妍仪咯咯一笑,“外祖母就是老妖怪。”
大郡主作势要打,“好啊,你外祖母我疼你,你就没大没小的?看我不教训教训你。”说着,真的挽起袖子。
萧妍仪连忙跟已经熟视无睹,在一旁拨弄着金丝暖炉的程敏说道:“二表姐救我。”
程敏打算装听不见。
萧妍仪从榻上窜起来,还没站稳就一把拉过来初蘅,把初蘅挡在前面,结果自己没站稳,要不是初蘅眼疾手快拉了一把,就坐在了地上。
大郡主被逗得呵呵一声,“好啦,没说真打你,快过来吧。”
萧妍仪这才笑呵呵的凑了过去,“外祖母。”她拖着长音说道,“说着呢,二表姐的婚事可有了眉目?”
大郡主笑道,“你个促狭鬼,用不着你操心。”但是她眼角抹过一丝忧虑。
程敏苦笑了一声,默默的低着头理着宫条,她低下头,鬓边的长发垂下,勾勒出一丝完美的弧线,衬托着相近完美的侧面,可谓是美人中的美人。
初蘅看到了大郡主和程敏之间那诡异的气氛,只得叹了口气。
太子妃看来是不行了。
李珑的嫡妃程颖自从嫁到了东宫里去,这病就起起伏伏的,总是好不了。现今东宫里掌权的,是李珑的侧妃,良娣江莲。
江莲出身陇西,江家也是五姓八家之一,门第高,父亲又是将军,加上太子本身就不是嫡出,这个中各种利害关系一目了然。
谁不想让太子妃病好,从这里就能看得出来。
程颖没有什么手段,在闺中母亲去的早,继母当然也不会太上心,说实话,走到今日这一步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对于程颖,初蘅依稀有点印象,是一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女孩,就算是小时候一些女孩子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程颖也是永远低着头的那一个。
当时姚莞曾经说过,这孩子被继母给养废了。
而程敏给初蘅最大的一个印象便是姚莞还在的时候,当时皇后薛氏在凤仪宫门前杖毙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内侍和宫女,别人家的贵女怎么也要装一装害怕之类的,程敏当真是眼不眨,脸不变色。
她有点像她的表姑母程之瑾。
程之瑾可是一个人物,十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出征高丽,那时候就敢叠京观,如今坐镇一方,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将暹罗天竺的北线布军全给杀了,将几国卫戍的将军头颅悬在城墙之上,为其名曰拨乱反正。
这招确实有效,起码把整个南诏和骠国等属国吓得都猫在了自己的地盘,不敢乱跑,连句话都不敢说。
程之瑾素来胆大。
换了别人,碰到韦湘这件事,起码是敢怒不敢言,直接将派出来剿杀监察司分司的天水卫处死,然后再委委屈屈的捅到了皇帝面前,让皇帝给她一个交代,把韦湘没差点也气死,敢这么做的,放眼朝中还真的没几个。
程之瑾这么做也是有把握韦湘不敢找她的麻烦,如果对方换成景照容,可能程之瑾需要掂量掂量了,因为韦湘不过是天水卫的指挥使,虽然担着礼部郎中,但是到底是文官,手里没有兵,在长安东都说话算点什么,但也是建立在皇帝给撑腰的基础之上,要是在外,韦湘对于这些一品封疆大吏的影响力,还不如杜晴和景照容两人来的大。
杜晴是因为节制禁卫军。
景照容是直接从凉州卫提拔起来的,而且凉州西域没有设节度使,整个地方军政全部都是她一手握。
如今周朝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谁有兵谁说话的腰板直。
平心而论,云南不是一个好呆的地方,西南属国邻国都不少,时不时摩擦战火频繁,但是程之瑾坐稳了。
东宫也不是一个好呆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这程敏是不是能坐的住了。
初蘅倒是满好奇,等程颖过世后,程敏嫁进去,李珑还有没有本事护着他的红颜知己。
看着李珑倒霉,初蘅就高兴。
不过程敏无辜跟着倒霉,也挺惨的。
程敏也揣着自己的心事,对于大郡主的话只得苦笑。
她根本就不想嫁。
并不是因为东宫里乌烟瘴气。
她觉得,嫁太子没什么政治价值。
如今太子的势头如日中天,但是皇帝仍在位,各地节度使各自为政,太子政见激进,皇帝政见柔和,若是太子真的玩脱了,皇帝还是能废太子的。
退一步说,就算是登基了,这皇帝当得也不过就是一个虚名。
承天女皇把各地官员给杀怕了,到了宣宗这代,手段一柔和下来,丞相开始和在外的大员勾结,就比如说胡琼,他甚至可以弹压皇帝,这皇帝都不一定能说的上是手握实权,更不必说皇后了。
程敏怎么都觉得太子要玩脱。
先是派杜晴震慑胡静一番,胡静大怒,太子又连忙拉拢林宜阳,但林宜阳好美姬,几十个美女送过去,卢莹的面子就挂不住了,又得罪了北方韦玉宜为首的这朔方派系,因为胡静侄女的事情跟韦湘卖了一个人情,结果韦湘自己找死,出手收拾了监察司,而且还往着云南招呼,这不就收拾到了程之瑾头上。
从江州到文槿一家被牵涉进来的连锁反应开始,太子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最惨的是,他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虽然太子被胡静得罪狠了,要对节度使开刀,他的目的也是收拾程之瑾,但是若是用监察司,还是有可能的,用了天水卫,基本上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韦湘可玩不过程之瑾,程敏对她表姑母的战斗力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表姑母什么人物?桃花枪,大宛马,在突厥战事吃紧的时候,能和景照容两个人一起镇守玉门关五年不出纰漏的人物,三进三出取敌将首级,一提程之瑾的名字,可真是整个西域的孩子都吓得不敢哭的。
韦湘不过是一介文臣。
更不必提程之瑾和景照容的交情,程敏怎么都觉得太子如今收买了韦湘,但是韦湘也快要下台了。
韦湘下台,再上去的人定是景照容,因为别的天水卫的高层官员没有军权,势必弹压不了杜晴。
能在京中混的有几个不聪明的?
还看不出太子的真实想法?
从景照容往宣宗那里汇报了一下南诏的使节可能图谋不轨,基本上就算是变相表态,如果她上台,太子就走不了好了。
反正太子是收拾一个人,得罪一群人。
而且太子监国这事情已经闹得皇帝不快。
程敏觉得嫁东宫这件事,没什么意思。
她衷心的希望她姐姐能多活两天。
“那还没有恭喜二表姐。”萧妍仪知道程颖身体不好,知道程敏往东宫里嫁的事情是跑不了了。
“瞧你这张嘴。”程敏瞥了萧妍仪一眼,“还不消停一会。”
她说话的时候顿了顿,看了一眼胡七娘子的神色。
后者神色平静,仿佛没有什么意外。
江州的事情,胡七娘子是最大的得益人,这件事情是连锁反应带出来的碰巧,还是她就是背后操控的那只手?
程敏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若是前者,不过是权相之流,借势而起,不比挂心。
——历朝历代又会出来一两个权相,这是无所谓的事情。
但若是后者,怕是周朝要改朝换代了。
节度使一动,天下就会大乱,造势之人,多半都是一代枭雄,更不必说拿着江州书院,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江南的舆论导向。
接下来怎么走,程敏也猜不出来,但是能模糊的感觉到,两京的天气要变了。
从承天女皇过世之后,这风就没有停过。
地方军权这事情,就像拿出去打狗的包子,再也回不来了,除非是天下打乱一场,或者是能上来一个手段比承天女皇更硬的人,而且还能随时推出来一个替罪羊。
其实太子当日不登基,为的就是处理节度使,但是宣宗和他离心,才闹到了今日的这个局面,从这个角度而言,太子和宣宗已经双双出局。
周朝已经出过女皇了,再出来一个也无所谓,更何况姚昭媛和承天女皇是那种关系,从这点切入,倒也未必坐不得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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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郡主留了两个人用了午饭,萧妍仪留了下来跟程敏说一说私房话,下午的时候初蘅便一人去了胡府。
她去的时候胡琼正好不在,去了大郑宫议事。
“真是不好意思。”卢氏特意将说话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她丹唇一抿,丹凤眼一眯,气度天成,她虽然心里恨不得初蘅死在了江州,一了百了,但是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十分的亲切,“阿翁去了大郑宫,听说是在杜统领出来之后,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想来今日是见不成了,不如明日再见吧。”
初蘅听卢氏说杜晴上午觐见了皇帝,便知道这个事情到底会怎么一个走向。
看来杜晴最后关头,毅然决然的倒向了景照容,两个人合伙把韦湘坑了。
杜晴都不需要做别的,只要在宣宗面前说韦湘一句好话,韦湘基本上就最好贬官,不好的话,可能就病逝了。
凭初蘅对于杜晴的了解,这不是杜晴自己想出来的。
这个景照容倒是有几分手段。
“没事的。”初蘅笑道,也客气的说道,“我不过是顺路过来坐坐,等过几日我有时间,我再来拜访。”
胡琼不在也好,免得吵架。
丫鬟捧了两杯空茶盅过来,从一个壶中倒出来了两杯茶,卢氏先喝了一口,才让丫鬟将另一杯放到了初蘅的面前。
初蘅觉得卢氏倒是一个有趣的人物。
这是揭牌了。
“婶母多虑了。”初蘅笑道。
卢氏跟胡正思的往来她是知道的,所为何事,她也是心里清楚的。
卢氏自然也知道初蘅十有□□是知晓了这件事,也没有瞒过去的必要,也没有辩解,反而挑明了说。
反而令初蘅不好出招。只要她不想摊牌,对于卢氏的种种做法,只好暂时按捺不发。
好一个人精。
卢氏笑道:“若不是这样,你我可不就是有了隔阂?”
她没有像周氏一样装出来亲切,反而和初蘅想对而坐,也没有寒暄,说一些漂亮的话,就是淡淡的问了两句江州的见闻。
两个人说着便说到了胡琼的身上。
“当日在江州和洛阳,没少受了叔祖父的照顾。”初蘅笑道,“不过说来不巧,今日叔祖父不在吗?”
卢氏和煦一笑,说道:“当真是不好意思了,本来你看,洛阳国子监祭酒拜访,怎么也得让阿翁出来迎一迎,结果阿家病了,阿翁出去了,真的是让您见笑了。”她说着,眉毛一挑,“听说你是冉夫子的学生,这下可真的是好了,鸿儒是老师,学生是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