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长得一副白白胖胖的样子,看上去蛮和蔼的,有几分像邻居家的老爷爷,也是慈眉善目的,不过手里握得是玉玺,而不是拐杖,坐的是龙椅,而不是门前的台阶。
反正长得挺亲民的。
初蘅进来的时候,他正拿着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的。
“臣洛阳国子监祭酒胡初蘅见过圣人。”初蘅躬身为礼。
宣宗这才抬头端详了下初蘅,说道:“你是姚昭媛家的小娘子吧。”
初蘅笑着回道:“是。”
宣宗说话也蛮客气的,“长得和你母亲也怪像的。”之后便招呼宫人赐座,“快坐,坐下来说话。”
初蘅谢了,也不客气的坐了下去。
周朝臣子和君主之分还不是很明显,太宗还因为给丞相送美姬,最后被丞相夫人挠了三道血檩子的事情,到了承天女皇的时候,虽然相对规范了一些,但是大臣上朝的时候也是坐着的,议事的时候兴致上来了,竖中指当着皇帝的面问候问候皇帝祖上三代男女亲属,也是常有的事情。
比如冉栗就骂了高祖的祖宗三代,高祖最后还得陪着笑脸。
“你什么时候到的洛阳啊。”宣宗这个人总是喜欢玩你懂得游戏,从他开头的问题总是从不相干的地方切入就能看得出来。
自诩聪明的皇帝都喜欢跟臣子玩这个游戏。
初蘅笑道:“昨日臣到洛阳,今日就蒙圣人传召,臣当真是受宠若惊。”
宣宗摆摆手,“那么客气做什么?”他扳着手指开始跟初蘅算到,“朕跟你母亲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这大郑宫一下子没了姚昭媛,都觉得不像大郑宫了。”
初蘅笑笑,低头看着地,这句话她不能答。
因为怎么答都是错。
无论是符合,还是反驳,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宣宗岔开了话题,“一开始江州书院把名字报上来的时候,三省六部都议论纷纷,说这一不是荫职,二不是科举,突然间弄上来一个女娃娃,成何体统,但是朕一提你母亲是姚昭媛,这群老家伙可好玩了,齐刷刷的闭嘴了。”
说着自己一拍手,“姚昭媛的文名,当真是四海皆知。”
“哪里是因为我母亲的文名,”初蘅笑道,“还是陛下这个台阶递的好。”
宣宗愣了一愣,便捋着胡子笑道:“你这小娘子倒真的有几分意思。”
他故作神秘的说:“你说朕召你密谈,外面的人疑神疑鬼,会不会开始猜测朕要密谋做什么事情呢?”
初蘅笑道:“若是我出门的时候再装出来一副惊讶的神情,估计外面的老臣就该说天啊,圣人要做什么呀,我们该怎么办呀。”
宣宗哈哈一笑,“要是我后日再板着脸坐在殿里,估计会有老臣吓得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宣宗是那种玩来玩去……玩进去的货
告诉我哪里有敏感词汇??????我怎么没找到
☆、棋局
宣宗和初蘅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初蘅便告退了。
“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还是去忙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去吧。”宣宗还是和蔼的笑着。
初蘅却说道:“我哪里有什么可忙的呀,不过是我的一个朋友,今日要陪她去她外祖父家一趟。”
“去做什么?”
初蘅故作神秘一笑,“若说是去相亲,圣人您信不信?”
她这几句话逗得宣宗呵呵一笑,“相谁家的小郎君?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宣宗这么跟初蘅说道。
初蘅行礼告退。
等初蘅走后,宣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用湖州的狼毫笔蘸上了朱砂,悬腕在早已铺好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乱”字。
内官柳贤端着茶进来,将茶碗放下,道:“圣人的字是写的越发的好看了。”
宣宗摇摇头,将宣纸团成了一团,“朕的心不静啊。”
内官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宣宗勾唇冷笑道:“如今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人齐了,这盘棋局,就应该开棋了,只不过人越多,胜负之分显得就会越小。”
说着又自言自语道:“这洛阳城,一冬一风一雪一雨,看来是再也不会平息了。”
他拿起茶水,喝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然后笑着跟内官说道:“这个女娃娃,有点意思,这一手一手的,比她母亲还厉害,就算胡丞相和杨丞相那两个老狐狸也未必是这个女郎的对手,你且看着,过不了今年,鸾台凤阁平章相就该换人了。”
“怎么可能?”内官陪着笑脸,“只要圣人您不同意,那么谁还能当这个丞相不是?”
宣宗摇摇头,“有些人,皇帝固然可以杀,可以贬,但是该用人的时候,还得用,明君从来不应该怕自己的臣子,这是母皇教给我的。”
“如果你怕了,那你就不应该坐在这里。”宣宗拍了拍龙椅,“母皇驾鹤西去的时候可是这么跟朕说的。”
内官有些听不懂宣宗的话,但是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圣人莫不是多虑了?”
宣宗叹道:“不是朕多虑,而是有的人不能不用。”他看了内官一眼,“你今日格外的话多。”
内官连忙低头请罪。
“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吧。”宣宗将笔放下,自己坐在龙椅上,仿佛是疲惫不堪的指着头,“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是。”内官一拱手正要退出去的时候,一个小内侍走了进来,跟他附耳说了两句,他连忙走到宣宗面前,道:“圣人,杜统领求见。”
“快请。”宣宗连忙坐正了。
内官点头退了出去,知道杜晴每次和宣宗见面都是单独密谈,不用宣宗开口,便屏退了众人,来到玉阶上跟杜晴说道:“统领,圣人有请。”
“有劳了。”杜晴跟内官客气的一拱手,快步走了进去。
“杜爱卿可有什么事情要说与朕?”宣宗慢悠悠的开口。
杜晴单膝跪下,双手交叠额前,广袖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也掩去了她的神情,道:“陛下长乐未央。”
“快起来吧,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宣宗说道,“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好了。”
杜晴想了想后说道:“臣还是觉得陛下应该把南诏的使节暂时扣押在登州,待事情查明之前不许进京。”
宣宗“哦”了一声,较有兴趣的说道:“为何?”
杜晴道:“臣相信韦指挥使调兵剿杀从剑南道至大理全部西南监察司的分司,应该有她的道理才是,如果是枉杀,那就罢了,万一是确有其事,整个监察司禁卫都和外夷有勾结,那么能可错杀一万,也不该放过一个。”
听了杜晴的话,宣宗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杜统领,你今天竟然会帮着韦指挥使说话,这还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朕知道了,你一开始说这件事的时候,朕已经同意太子的说法,改到了东都,如果再不放南诏使节觐见,你可知道这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他说话的语气微微的严厉了些。
杜晴:“这……”
宣宗冷笑一声,“那我们就是不得不和南诏开战,如今整个西北突厥犯边频繁,你觉得我们能两边做战吗?”
两边作战,此乃兵家大忌。
言外之意便是杜晴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杜晴抿了抿唇,道:“陛下圣明。”
“你退下吧。”宣宗冷淡的说道,完全不复之前和初蘅谈话时候那个和蔼的老头子的形象,反而有几分凌厉显在其中,“有别的事情,你去跟太子说吧。”
杜晴心里打响了警钟,她诧异的看了宣宗一眼,但是没有辩解,也没有多说什么。
杜晴走后,宣宗坐在龙椅上,突然觉得头疼,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哑然失笑。
难怪母皇每日退朝的时候都会吵吵头疼,原来真的是头疼。
他翻开奏折和吏部报备的人事单子上,提笔把韦湘和杜晴的名字给勾了下去。
天水卫和监察司都得换人了。
他想了想,又把杜晴的名字给圈了出来。
杜晴这个人还可以留着,但是韦湘是必须得换了。
从承天女皇用来俊臣等人设立监察司开始,监察司的势力越来越大,反过来迫使女皇设立天水卫对监察司的势力加以打压。
这两个部门应该势如水火才对。
如今杜晴替韦湘说话,那就证明这两个人私下有往来,就算没有,也失去了设立两个部门的意义了。
韦湘是必须要拿掉的。
宣宗有几分庆幸如今还没有和突厥打起来。
如今能用的也就是景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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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妍仪揉着自己的脖子,她觉得她肯定是睡觉的时候落枕了。
正在她思考怎么让脖子舒服一些的时候,一只修长雪白的手搭住了马车的门,少女借力打帘直接跃上了车。
萧妍仪翻了一个白眼,“这也就是大白天的,你要是半夜这么上车,我就真的一百个都给你吓死了。”
初蘅放下帘子,理了理自己的披风的风毛,“难不成我必须得等着香梨梧桐伸手把我扶上车你才习惯?”
“大姐,你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家闺秀了,劳驾您继续装下去好啦,你这转型转的太快,我不太适应。”萧妍仪笑嘻嘻的说道,“喂,上任第一日,感觉如何?要不要来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
初蘅被萧妍仪逗得一乐,“什么三把火?我可是不敢,那帮资历高年长的老鸿儒不反过来难为我,我就善哉善哉了。”
“你说是先去我外祖父那里,还是你先去会会你的五伯祖父?”萧妍仪端着下巴,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她逗得初蘅一笑。
“先去见见你外祖父呗。”初蘅说道,“去见我五伯祖父,那纯纯是过去吵架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程中书令的家里是在洛阳长乐坊中,和邻居相比,他家的院子不算是太大,当然也不失中书令的风度。
如果只有萧妍仪一个人来了的话,程中书令是不打算出去迎的,但是一听初蘅也到了,只得迎到了门口。
程中书令捻着念珠,没有穿官服,一身青色直裰,戳在门口情绪不明的看着萧妍仪和初蘅两人。
他拿不太准初蘅到底用什么身份来见他。
姚莞之女?国子监祭酒?胡正声的女儿?
提起姚莞,程中书令有几分唏嘘。
自古才女都是命途坎坷,前有蔡文姬之辈,今朝又来一个姚莞。
萧妍仪看程中书令出神,不由得摇了摇头,屈膝行礼,“外祖父。”
程中书令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东都里?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他能肯定萧妍仪不是今天才到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搬自己的行李。
初蘅略一福身,“见过程伯父。”
“快起来快起来。”程中书令连忙将初蘅扶了起来,“你这孩子,我家和你母亲本就是旧识,还这么多礼做什么?”
“什么旧识?”萧妍仪是第一次来洛阳,此前也没有听母亲说起过这件事情,好奇的问了一句。
“姚昭媛曾经有过婚约的,在姚丞相没有被流放之前。”程中书令觉得这话题说给萧妍仪不太好,便含糊的说了这么一句。
“姚昭媛和女皇吗?两个女人?”萧妍仪瞪圆了眼睛,弄了这么一句出来,“等等,那姚昭媛这昭媛是货真价实的?”
初蘅很无奈,“妍仪,那我是怎么出来的?”
萧妍仪这话接的也够理直气壮的,“那前韩国夫人纳兰氏家的那个娘子是怎么出来的?一样的道理。”
一说起八卦,是个女人就兴奋,即便是八的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
程中书令啼笑皆非,“胡说什么,是跟你大舅舅。”
只不过后来因为姚相被流放,姚莞留在了宫里,这件事就做罢了。
萧妍仪反而很扫兴的哦了一声。
程中书令连忙招呼三个人一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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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坊胡府。
胡琼在洛阳的家坐落在洛阳西北的未央坊东南角上,宅子坐北朝南,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相传是好风水。
胡琼二子,刑部郎中的夫人卢氏正在对镜子瞄着眉,往眉心贴着花钿。
卢氏生的美,打扮起来自己自然也是不惜余力,红宝蓝宝赤金纯金,都上来了,反正胡府有钱,家里也是富贵,自然不在乎这些小钱。
更何况如今沐氏跟着胡静在江州,阿家年纪大,自然家里头是她主持中馈,卢氏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的丫鬟捧着一对儿东珠耳坠走了过来,捧给了卢氏,“夫人,这是今天八宝楼新送来的花样。”
卢氏略瞄了一眼,“样子太俗,给送回去吧。”
礼郡王主管三法司,自己的丈夫在刑部,林氏又是节度使的女儿,这两人的婚事也是很多人瞩目的,她怎么能不打扮的十全十美?
卢氏知道林瑞柠生的美,年纪大了也遮不去气度,自己怎么能在这上头短了。
说起这事,卢氏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有道行。
一嫁江南甲姓四大世家门第,二嫁郡王妃,而且还是原配。
这林氏的婚事都堪比公主的了。
“这已经是第八……”丫鬟想说什么,见卢氏秋波一横,也闭嘴了,改为一笑,“夫人说的是。”
丫鬟谨诺,连忙出去又说了两句话,才复进来。
“对了,新上来的那个国子监祭酒姓胡?”卢氏根本没在意,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
丫鬟沉默了片刻后答道,“是姚昭媛和本家三公子的孩子。”
卢氏失手把木樨梳子给掉到地上,她凝眸看了丫鬟一会儿,自己俯下身将梳子拾了起来,放在梳妆台上。
“她还活着?”卢氏美艳的一张脸此时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度。
“胡正思这人办事就是不利索。”卢氏愤愤的说,“不中用,难怪死的这么快,连一个贬官夫子都玩不过。”
别看江州的人大多看不出来门道,胡静猜到了一点点,胡初蘅根本不在乎胡正思是谁杀的,因为她不过是把书院看成一个到洛阳的跳板,爱谁干的谁干的,但是洛阳长安这群人可是门儿清。
胡正思是因为改革书院,扩大山长对书院的影响力,让冉栗给弄死了。
冉端月才回江州一次,再回到洛阳,不到月余胡正思就死了。
其中这是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丫鬟看卢氏生气,等卢氏稍微平静些后,才开口说道:“而且听说七娘子是被冉栗给推举上去的。”
卢氏反而笑了,“好啊,这两个人倒是合作了,那就一起玩玩吧。”
冉栗视倾注半生心血的书院为命。
胡初蘅像母亲,性格强势,不说是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但她是那种你说着,我听着,到时候该怎么办,还是我的想法。
这两个人凑一起,几天可以,时间一长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节奏。
不怕他们打起来,就怕不打起来。
只要胡初蘅一回江州,在上头呆的日子一长,就冉栗的那脾气,跑不了一场大戏可以看呢。
卢氏转悠着折枝采莲鸾凤镶水胆祖母绿的簪子,插入鬓中,“胡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