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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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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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祖母临死那夜,是我赶到了她身边。她什么也没说,把这个交给了我。我想她是让我把它转交给你。”他 
凝视着她,唇边绽开一抹微苫的笑意,“这帕上绣着驺虞,怕是和先帝临终时所传说的驺虞幡有关。我虽是贾家之 

子,却也不愿再看到生灵涂炭,生民再陷于乱世。”
她瞬时有些发抖,只觉得一阵虚弱的恐惧袭来。她仰了脸望着他,紫罗锻的衣襟上翻绣了一枝翠竹,恰恰翻出 
边来露出青郁之色,仿佛夹杂着淡淡的竹节香气,氤氳在室中。
“我己经叫人放了你弟弟阿邺,现在他就在城中的上元居里。你明日就把他带走吧,”他叹了口气又说道,“ 
我姨母为人虽然狠辣,但却没有什么智谋,日后必会遭难。而赵王素有虎狼之心,不会安于久居人下。你将这锦帕 
要妥善保管起来,看能不能循迹找到驺虞幡的下落。若有机会,就交给你十六叔吧,他许是能成守成之主。”
“赵王?”她心里惊诧了一下,难道今日起事的不是她的十六叔成都王吗?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他却转身欲 
推门而出,临别时微微瞥了她一眼,却见她脖子上那胭脂痣殷红如初,仿若烈火灼伤他的眼眸。
她心里一沉,一把拉住他的衣襟,颤声道:“别出去,外面有危险。”
“你终于关心了我一次。”他像平时一样,唇边蕴着一缕笑意,却轻轻掰开了她的手指,可他转身时,声音平 
和,不带一丝涟漪,“我若不出去,此祸绝不可平。”他的目光凝视着阿琇,却带了几分温柔,“如果你将来能离 
开这里,就去江南替我尝一碗莼菜羹吧。”
门被风掩上,房中毫无声息,若不是空气里还留有他衣上淡淡的竹香,仿佛就从未有人来过。
原来他都知道了。
她颓然坐倒在地,从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皇后拿到了白虎符,调兵在即,他知道诸王要对贾家动手, 
也知道刘渊相助皇后是假,派兵助诸王是真。他拿了驺虞幡,却没有交给皇后。他甚至还知道自己的一切全是在骗 
他……他居然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把驺虞幡交给了自己。
他走出去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外面是十六叔带来的千军万马,喊杀震天。
她忽然忆起不久以前,仿佛也是一个寂静的傍晚,在母亲曾经居住的昀华殿里,也曾有这样淡淡的香气四溢。 
微风吹得帷帐掀起细细的缝隙,透进寒凉的风来,那烛火一明一灭的,直教人心紧成一团。
外面是刀光剑影,是呐喊呼喝。她在房中猛然惊醒过来,拉开房门便冲了出去。
当她站在庭中时,却被眼前所见的一切震住。
适才还热闹繁华的庭院,不知何时到处都是血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身。而有几个穿铁甲的士兵仿佛杀红 
了眼一样,浑身血迹地提着刀向自己走了过来。阿琇脑中一片空白,她径直向外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贾谧去 
了哪里?
忽然一只有力的臂膀拦住了她,接着哐当一声,那几个拿刀砍向阿琇的士兵的武器都跌落在地,却是匐勒及时 
地赶到了。那几个士兵跪在地上,喊道:“将军,成都王有令,贾家的人全部诛杀无赦。”
匐勒将阿琇拦在身后,粗声粗气道:“这是陛下的清河公主,你们也要大胆犯上吗?”那几个士兵对望了一眼 
,赶紧跑开。
阿琇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低声道:“贾谧在哪里?”
匐勒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迟疑道:“阿琇,我答应过四公子要保你平安,你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这 
边的事了结了,我再带你去并州。”
阿琇拼命地摇头,珠泪纷纷而落:“你带我去见见贾谧,求你了。”

贾府的前厅里摆了上百桌的宴席,数个时辰前还欢声笑语,主宾尽欢,如今却成了人间地狱一般。
贾家中人连同宾客都被兵士团团围住,困在西首。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贾谧,他手中未拿寸铁,唯有衣襟翩翩,满堂血迹中不染半分污色。在他身周,却全是长剑 
所指向他。司马颖一身戎装,立在堂上,身后尽是劲旅护卫跟随,他面色铁青,环顾了一圈左右,斥问道:“贾午 
在哪里?”
 便有士兵上前来报:“逆贼贾午和其次子贾修都不在府中,府里的人说,今天午时,皇后就传她们入宫了。 

司马颖默然片刻,转瞬望到了贾谧,遂怒斥道:“贼子贾谧,你可知罪?”
贾谧淡淡道:“成王败寇,我贾氏筹谋不精,如今落到这样下场,言罪有何意义?”
司马颖虽然素来厌恶贾家的人,却也佩服他的硬气。将长剑拔出,抛到他面前,冷声道:“我也不为难你,你 
自己寻个痛快吧。”
   贾谧接过长剑,回头扫了一眼被围住的诸多宾客,却说道:“贾氏之祸,都在我们一族之上。这些宾客大多都 
是迫于我家的威势不得已而来,并非我家亲朋,不必一概祸及吧。”
司马颖摆了摆手,他本就不愿滥杀无辜,说道:“这些人中,若不是姓贾的,都可放了。”
此言一出,宾客中不少人都开始呼叫讨命。忽然其中有人朗声道:“别人是宾客,我确是贾三弟的亲朋,不必 
赦我。”
贾谧抬眼看去,却是潘安。
他此言一出,陆四陆五都跟着叫起来:“我们是贾三郎的结义兄弟,自是同生共死,不求宽赦。”
司马颖敬他们义气,不愿滥杀无辜,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都押到牢里去,再论刑发落。”
贾谧看向司马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佩之意,对他遥遥抱拳施礼:“成都王为人坦荡忠义,果然名不虚传。”
司马颖不愿受他之礼,却是微微侧身。
正值此时,阿琇忽然不顾侍卫的阻拦,飞奔了过来:“十六叔,贾谧并未做什么坏事,请十六叔饶过他的性命 
。”
司马颖一怔之间,阿琇已经冲到了贾谧面前。
贾谧微微皱眉:“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让你就待在屋子里吗?”
阿琇不觉心有一颤,急道:“你这傻子,你赶紧告诉十六叔驺虞幡的事啊,让他知道你没有跟着皇后做过那些 
坏事。”她恰好站在贾谧和司马颖之间,挡住了司马颖的视线。贾谧对她笑了笑,露出了个噤声的表情。
司马颖听得不甚分明,追问道:“什么驺虞幡?”
“这是我贾家的事,如今只有我一个男儿,我必须承担所有的罪孽,”贾谧低声对阿琇道,“阿琇,你的心真 
好,还要回来瞧瞧我。”他顿了顿,瞧见阿琇一直流泪,柔声道,“哎……你别哭呀,你瞧那是什么?”
他伸手一指天边,阿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天边黑漆漆的,兀自挂着半轮昏黄的牙月,在这样的雪白映衬下, 
更显阴霾,却哪有什么。
忽听众人都是惊呼之声,她只觉得颈中有几点温热。待她转过头时,只见贾谧已经横剑自刎倒地,唇边兀自还 
衔着那丝如春风般的笑意。
雪下了一整日,到了此时,雪虽已经住了,但满庭飞絮皆是白的,瞧着如撒了一层盐霜。
“这样好的雪。”她离得最近,隐约听到了这大抵是他倒地前,最后的一句轻念。
贾家的几个仆从见到贾谧既死,都发出悲啸之声,以头触柱,脑浆进溅而亡。
—时堂中惊变迭起,司马颖瞧了瞧满地的尸身,心中也是感慨,叹息道:“也算是忠义之士,好好厚葬了他们 
。”
匍勒站得离阿琇迫近,此时他目光扫过阿琇,见她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不可置信的模样,满脸都是泪痕。他 
结结巴巴地安慰道:“阿琇,贾谧他是自愿以死来赎罪,你不要伤心难过。”


昭阳殿里已经全然乱了套,自打过了午时贾午入了宫,便在贾后处啼哭不止,一会儿说儿子娶嫁的卤簿太少, 
一会儿又抱怨不该把阿琇这个丧门星娶进门。贾皇后本来就在伤心东海的远嫁,被贾午哭得头疼不止,便命董猛将 
国夫人带到后殿去歇息。
可董猛带了人出去还没有一瞬,突然又冲了回来,跪在地上大喊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外面来报成都 
王起兵谋反了,率兵围了贾府。”
紧接着贾午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叫道:“我的谧儿修儿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出事,我要回去看看。”
“你闭嘴!”贾后被她吵得烦心,她快速踱了几步,喝道:“程据呢,叫程据过来。”
几个小黄门瞧着她的脸色不佳赶紧出去找人,但很快地回来复命的少了几个,领头那人叩拜道:“程太医今日 
也不在宫中,这时候要出宫去找吗?”
“不必了。”贾后心知这时候不在宫中,多半也被乱军所伤了,她到底沉得住气,只是一瞬时的伤心,便沉静 
下来,转头对哭得如烂泥一样的妹妹贾午道:“你不用担心,我手里有白虎符,乱军很快可平。”
贾后胆子虽大,但到底是从未统过兵的妇道人家,她去御座下的暗格里取出装白虎符的铜匣,这虎符在她手中 
多年,但一直没有能够打开匣子的钥匙。
她对这铜匣一直都有几分敬畏,虽然早就拿到了七宝琉璃钗,却一直藏在这个暗格中,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从未 
打开过,也许是因为这东西是先帝亲手动过的,她杀了先帝的妻子、孙子,对先帝总还有那么几分畏惧之心;也许 
是因为她本能地就惧怕这样凶杀的兵符,希望一辈子都不用打开它。
此时她终于拿出了七宝琉璃钗,将钗头梅花形的金制图样,对准了匣子中心的锁孔,两样东西严丝合缝、恰好 
天成一般。她轻轻一旋,那匣子忽然咯吱一响便打开了。
贾后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亲手掀开了匣子里明黄色锦缎,只见一枚三寸长的白虎符好端端地放在匣子里,虎 
符以白玉所制,所刻猛虎栩栩如生,从中可一分为二,左右两边从虎颈至胯间各有错金篆书铭文的相同的两行十二 
个字:
甲兵之符,左在皇帝,右在白虎。
虎符左半为皇帝所存,右半为调兵时给将领所用。她拿出虎符,深深地吸了口气,见满殿的人都在看着她,便 
准备发号施令。突然间,却见她的面首太医程据撞撞跌跌地跑了进来,后面还领着全身戎装的赵王。
程据跪倒在贾后膝下,抱着她的双腿,泪泣道:“臣的府邸被乱军所围,若不是赵王拼死相救,臣如今已没有 
命来见皇后娘娘了。”
赵王亦是跪倒在地,诚恳道:“臣护驾来迟,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贾后几时见过儒雅潇洒的程据哭成这个样子,当下心中一软,伸臂扶起了二人,说道:“二位都是江山社稷的 
有功之臣,等乱军一平,本宫定奏报陛下,为你们请功。”
程据急道:“如今外面乱兵未除,皇后娘娘还是先发号施令,平息贼乱要紧。”
赵王也是催促连连。
贾后略一思索,便道:“如今本宫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你们二人了。”她遂拿起虎符,想了一想,把右半虎符 
交到程据手中,嘱咐道:“此虎符可调千军万马,你们勿要辜负国恩。”
董猛心中突然划过一丝异样,他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来不及做别的反应,快速冲到贾皇后面前,却见程据已 
是昂然站起身来,一手拿着右半虎符,一手从腰间拔出一把极细的长剑,已是向他面前划来。
血光一闪,董猛已被宝刀削为两截,横尸在贾皇后面前。贾后乍逢大变,不敢相信似的指着程据,又看向赵王 
,连声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她忽然反应过来,大声道:“来人,快来人啊。”可说来也怪,宫中侍卫 
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唤了半晌,一个侍卫都没有来。
程据望着她,目光中闪现出一丝厌恶,皱眉道:“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今日这一刻。”他顿了片刻 
,又道:“你还记得被你株杀殆尽的陈郡谢氏一族吗?”
贾后端详着他那张俊秀至极的脸,忽然惊讶地发现他竟与死去的谢玖眉目间有些许的相似。程据仰头笑道:“ 
我本姓谢,是谢玖的三哥谢据,今日得报家仇之恨,痛快至极!”
贾后情知大势已去,跪下苦苦哀求道:“我和贾午死不足惜,但贾谧和贾修两个年纪还小,其实他们都是韩氏 
子孙,也本非姓贾之人,你们可否饶他们性命。”
谢据略一迟疑,赵王却喝道:“谢家族灭时,可饶恕过谁的无辜性命?今日断然要斩尽杀绝!”
谢据想起满门灭族时的慘状,咬牙道:“不错,便是这话。”
“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贾后望着满地尸身,忽然仰天悲鸣,声音如夜枭一样刺耳,又狰狞如兽鸣。那种深 
重绝望中所发出的悲声是他们从未听到过的,谢据只一怔间,只听贾后嘶声高叫道:“白虎符在赵王之手,赵王老 
儿误我,赵王老儿误我……”
“快杀了她。”赵王突然反应过来她竟是在嫁祸自己,大怒之下,冲到贾后面前,一把推开有些发怔的程据, 
手起刀落,就取了贾后的首级。
“走吧。”赵王见大事已了,便对程据说道,“还有贾家满门要除。”
谢据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他望着贾后的尸身,想起家仇已报,忽然又有几分怅然。他看赵王在门口望向自己 
,心中竟有些异样,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多少次忍辱负重,不就为了这一刻吗?他心中生出几分萧瑟,伸手将两半 
白虎符抛给赵王,摇头道:“你先走吧,我不去了。”
“你……”赵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忽然只见谢据身影一晃,已是向门后的屋顶跃去。赵王从未见过谢据有 
这样好的轻身功夫,眼见着他几个人影起落,便消失在茫茫的宫殿远处,再也看不见了。
赵王心里有几分怆然,他与谢据认识数十年,将他从满门抄斩的刑场上救出,两人引为莫逆之交,他却从不知 
道他有这样好的功夫,甚至也并不了解他的为人。但赵王到底是英雄之人,怜悯之心只一闪而过,他明白自己还有 
更重要的事去做,拿着白虎符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成都王与匐勒正说话间,刘和也领了一支兵马赶了过来,却见他也是连喜服都未换,也杀得满身都是血迹,三 
人正在门口商量,忽听到门口有人冷声说道:“小十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叔父吗?”
司马颖闻言大惊,抬头看去,只见赵王带了重兵赶来,他满面寒霜地望着自己,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冷峻犀利 
。司马颖快步走到廊下,请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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