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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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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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真实情况也并非如此,燕先生言明,不愿做陈家西席并非看不起陈家,而是他希望能多陪陪刚出生不久的孩儿,他也确实出于礼貌回赋一篇,算不得惊世之作,但言辞朴实诚恳,毫无卖弄争锋之意,陈老太爷越发看中其低调睿智,顿生势在必得之心。
三顾影园不成。不知是谁给陈家了出了主意,从燕先生那位好武的妻子下手。
陈家不知用什么方法,找到了当世三大名剑之一赠与燕夫人。陈家得此剑时,并不知道此剑的名字,直到燕夫人一口叫破“秋水长天”,才知道此剑曾是大渝靖王的佩剑。
燕夫人收下秋水长天,当即应承做陈家西席。陈家见她答得爽快,本有些不放心,她一介妇人做得了夫君的主么?更何况,燕先生看上去并不像是容易被人左右之人。不想,第二日燕先生亲自登门拜访,正式做了陈家十七岁小公子的老师。自此之后,燕先生惧内的名声越发坐实了。
两年后。崇明十四年。
窦皇后找到影园的时候颇有几分难以置信。
她的七弟真的敢大隐于市,明目张胆地住在楚地曾经的皇城之中,难怪她找了快一年都找不到,因为她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她按照皇帝的指点,往深山幽谷、武林圣地中去寻,怎么可能寻得到?
若不是她先找到了燕十三,又通过燕十三找到了为七弟打理生意的文先生,她根本就不可能摸得到这里。谁能想到,武功卓绝睥睨天下的靖王殿下会躲进笔墨书香之地,大摇大摆地做了南楚世家的西席,去教小孩子读书习字?
窦皇后“以文会友”的拜帖送进隐园,不消片刻,隐园中门大开,为避男女之嫌,燕七携妻相迎。
燕七口口声声称她为“夫人”,皇后一点儿都不意外,看来诚如陛下所言,七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三人进了书房,皇后示意随侍退下,突然“咚”的一声跪在燕七面前。
苏维吓了一跳:“我先出去沏茶”,转身出去,将门关死。
几乎是在皇后屈膝的同时,燕七侧身避过:“夫人,您这是何意?”
皇后一言不发,膝行一步,依旧正面面对燕七,双眸澄澈通透,目不转睛凝视着他。
燕七微微敛下目光,双膝落地:“夫人,您先起来,我受不起。”
皇后瞬间了然于心:“还叫我夫人么?你全都记得!一个陌生女人来到你家突然冲你下跪,你只会觉得错愕,不该是这种反应。”
燕七低头叹息,娘娘可比陛下厉害多了,一招拿住他死穴,也许,她一直就比陛下更了解他。
皇后苦笑:“就算我们做了多少对不起你的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愿给我一丝一毫的难堪,就只会委屈自己。陛下还真是糊涂,你从来就没有变过,他怎么就看不出来?”
“娘娘,有什么话您起来再说。”燕七低头,始终让自己比皇后矮几分。
“七弟,今日一跪我并非为了试探你,这是我欠你的……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三嫂,对不起你。”皇后语带哽咽,如今她才清楚明白地知道,为了她当年的一个错误,她的七弟吃尽苦头、受尽折磨,却为了保护她一直瞒着所有人。
燕七轻轻摇头,扶皇后起身:“不是这样的。燕十三都告诉我了,若是没有娘娘,我根本不可能还活着,娘娘甘冒欺君之罪救萧倬言一命,言儿此生难报。娘娘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低眉敛目,颇有几分难以启齿:“我也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可是你能不能看在陛下也曾真心待你的份儿上,回金陵看他一眼?”
“陛下怎么了?”
“陛下病了,太医说,他可能活不过今年冬天。”
燕七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一把攥住皇后的手腕:“怎么会这样?”
“其实,早在你从燕国回来的时候,陛下就已经病了,他怕朝局不稳,一直让太医秘而不宣,这几年来,陛下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最近这一年来,他总念叨着你,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所以,我才派人四处找你……”
燕七后退一步,迟疑半响,然后郑重跪下:“求娘娘转告陛下,萧倬言已死,不可能再回去。”
皇后拉他起身:“你曾说过,不恨无怨亦无悔,那么,你是恨陛下毁了你的名声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为陛下开脱,也无颜求你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自两年前陛下见过你之后,他是真心悔过了,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恢复靖王的声誉,并非为了自己。陛下是皇帝,总有不得已的时候。”
燕七低头淡淡道“我明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总会身不由己。父皇如是、陛下亦然。
“不!你不明白!陛下已经决定立然儿为储君!”
燕七这回真有几分不明白了:“据我所知,陛下并非没有自己的儿子。”
“一个五岁、一个一岁,两个无知幼子,你让他们怎么与手握军权、足以一手遮天的离王抗衡?”
“然儿?怎么会?”
皇后淡淡道:“自你走后,然儿为你做了不少事,他查清了你所有的事情,一步一步将炽焰旧部安插在三军之中,掌控实权。如今,炽焰军主帅是孙小雨,长林军主帅是沐清,长平军主帅是秋于心,你一定想不到龙骑禁军统领是谁,是那个眼中只有靖王没有皇帝的葛大洪,就是你们叫的葛二愣子。这些人跟你是什么情分,你比我更清楚。”
燕七心中一惊,炽焰旧将几乎掌控了全部军权,萧倬然想做什么?
皇后接着道:“这些人现在都听离王的,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誓言,那就是要为靖王殿下平反!”
“陛下就放任不管么?”
“自从然儿告知陛下真相以后,陛下一开始是心中有愧,不太想管。但见过你之后,陛下则是暗中纵容了。陛下把然儿当成了你的影子,他说,绝不会在然儿身上犯下同样的错误,他愿意信然儿一次,就因为对你的亏欠,所以愿意把关乎身家性命的龙骑禁军也交给他。陛下说,如果然儿能收拢军方的心,那就成全他,成全他的帝王之路,也成全大渝的百年安宁。其实,然儿是个好孩子,他所做的一切起因都是为了你,所以,为你平反的事情只能由他来做,让他实现对炽焰诸将的承诺,最大限度的收拢人心。”
燕七微微沉思,两位皇子年幼,如果是皇子上位,想要收拢军权难度实在太大,但如果是萧倬然得到那个位子,军权则会顺理成章的全部收归皇权,大渝就不会有任何动荡。靖王死了,离王为了给靖王平反,步步筹谋,的确能最大限度的收拢军方的人心。燕七心中叹息,那个眼神清澈的孩子也必须走到那一步么?
燕七问道:“那娘娘的意思呢?”以弟为储,皇后该如何自处?
皇后看了他半响。他在担心她呢,她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居然还会照顾她的感受。
皇后淡淡叹息道:“你在担心我?说句犯忌讳的话,目前与我而言,然儿也是最好的选择。皇嫂不怕与你说实话,两位皇子的生母都还健在,留子去母的事情我又做不出来,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孩子大了,哪里还会认我这个嫡母?我累了,不想年老之际还要被迫陷入宫斗之中。然儿生母早亡,又与我素来有情分,一开始是因为子桓,后来却是为了替你说好话,相处得久了,也真生出几分母子情来。除非……”皇后迟疑看他一眼:“除非萧倬言愿意活着出现在人前,那么,对大渝、对军方、对陛下、对我而言,你都是比然儿更好的选择……”
“娘娘,萧倬言死了。”
“就算你不愿出现在人前,偷偷入宫见陛下最后一面,都不可以么?”
燕七再度屈膝跪下,沉默不语。用最虔诚的态度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与拒绝。
他答应过苏维,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他都不会再是萧倬言。


☆、终究放下

眼见燕七态度坚决,皇后自知没有改变他的能力,安心在影园住了几日,正式认识了他的妻子苏维和1岁多刚刚学会走路的儿子燕无忧。
皇后好奇地发现,燕七是个宠溺孩子、更加宠溺妻子的烂好人,他生活得恬淡安逸、其乐融融,只有在偶尔提起旧事的时候才会有一丝丝抹不去的黯淡。
因皇后曾冒着欺君大罪救下萧倬言,苏维对皇后并不像对皇帝那般冷淡,甚至还有几分亲昵,二人聊得投契,皇后直接就叫了“弟妹”,还将萧倬言小时候的故事讲给她听,讲萧倬言当年怎样习武、怎样读书、怎样练字、怎样学习兵法战策,怎样被罚……只是讲着讲着,皇后和苏维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
以往,燕七讲起往事,总是淡淡的几句话带过,从皇后口中,苏维才第一次完整的了解了他所经历的一切,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养成这般全然不顾惜自己的性子,越发心疼起来。
皇后叹息道:“言儿为他三哥活了大半辈子,虽贵为靖王却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是我们对不起他。我看得出来你待他极好,他也是真心依赖你。之前,我总以为他是不愿原谅陛下,所以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相见,如今看来他或许是为了你。”
苏维沉吟半响:“为了我?您是说,如果不是因为顾忌我的感受,他愿意原谅陛下,还是会去见陛下?”
皇后点点头:“若是一般人,经历过这些肯定不会原谅,但是言儿说他不恨陛下,我信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日,我提及陛下的病情,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紧张,这几日,他也曾多番询问,甚至让我派人去寻灵枢姑娘入宫为陛下诊病。所以我想,他还关心陛下,但他又不肯见陛下最后一面,连以燕七的身份去见都不肯,除了因为你,我实在想不出其它的理由。”
苏维道:“他想做的事情,我并不会阻止他。”
皇后迟疑看她一眼,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言儿是个不懂得为自己着想的人,他甚至可以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去做出所有的决断,只为了他所在乎的人能够开心快乐。以前,他只为陛下活着,他做的所有决定都首先考虑陛下的利益,可惜陛下并不懂得这份感情的可贵。这次在影园见到他,我原以为他终于懂得为自己着想了,但渐渐地,我又发现不是……他心里想的和实际做出的决定依旧不一致。我想,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变,如今……他只是为了你活着。”
皇后的话或许言过其实,但却如醍醐灌顶,苏维悚然动容,她希望燕七开心快乐,所以希望他能抛弃过去只做自己,或者说,她因为执着于过去的仇恨,逼着燕七放弃了关于萧倬言的一切,逼着他绝不回头。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她厌恶渝国皇帝对他的不公,所以也不允许他再与渝国皇帝有任何牵扯,却从未想过燕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的所作所为又与皇帝有什么区别?
苏维道:“娘娘,我需要好好想想。”
皇后拉住她的手认真道:“我并非想逼迫你们做什么,只是……我欠言儿太多,当婆婆的心态总是希望儿媳妇能多担待些,其实你为言儿做得已经足够多了,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也不必强求。”
燕七跟儿子玩得满头大汗,刚进屋就见苏维拧着眉头陷入沉思,几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有一丝紧张却又故作镇定笑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那眼神中暗藏的忐忑悉数落入苏维眼中,苏维淡淡瞥了低头喝茶的皇后一眼,她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苏维笑道:“没什么,在聊你小时候的糗事。”
燕七见她笑了,摸摸鼻子。
第二日皇后辞行,燕七终究没有跟她回去。
入冬之后,燕七还是像往常一样陪老婆、逗儿子,偶尔去陈家教教书,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只是苏维发现,他练枪的时间似乎比往日多了些,练到一半的时候,偶尔还会停下了思索,微微蹙眉、神色黯淡,每次苏维走到近前,他都会扬起温和的笑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照常陪她说笑。
那日,她看见他飞鸽传书给灵枢,收到灵枢的回信之后,他猛地收紧拳头、揉碎了信笺,指甲都掐进肉里,抬头见苏维走过来,却依旧笑着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那夜,等苏维睡着了,他一个人出门,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雪景,然后,像在做游戏一样,右脚站立,左脚拖在地上在雪地里毫无意义地画了一个圈。
苏维默默走到他身后,给他披了件暖和的大氅,望着地上的痕迹微微愣神:“你一个人在做什么?”
燕七回头温和笑道:“肩膀有些不舒服,出来走走,吵到你了?”
苏维将他身上的大氅紧了紧:“外面冷,岂不是更难受,我们进屋好不好?”
“嗯。”燕七握住她的手,乖乖进屋。
苏维并没有睡觉的意思,背对着他,拨弄着炭盆里的银丝炭,忽然低声道:“萧倬言,我不想看到你伤心难过。”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燕七只觉五雷轰顶,几步冲过去将她身子扳过来正对着他:“你刚才叫我什么?你什么意思?你又想离开我是不是?”
苏维见他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明显被吓坏了,赶紧摆手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离开你,我……”
燕七怒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你不信我?”
燕七突如其来的紧张、害怕和愤怒让苏维彻底心疼了,似乎言语都不足以安抚他此刻的惊惧。
苏维猛得扎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你别这样,别这样……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明明伤心难过了却什么都忍着,自己一个人扛过去。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不开心,却一直笑着逗我开心。其实,今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再自己骗自己了,你是燕七但你也是萧倬言,我爱的是完完整整的你,而不是你的某一部分,所以,我愿意放下仇恨,接受你的过去,也接受你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燕七彻底愣住了:“你在说什么?”
苏维捧着他的脸,看他呆呆的样子忍不住亲了一口,舔了舔嘴唇道:“我在说,我爱燕七,我也爱萧倬言,我爱鬼面修罗,我也爱渝国的靖王……或者我应该这样告诉你,从第一次听到鬼面修罗故事的那天起,苏维就已经爱上了你。”
苏维表白得热烈,燕七却是神色凝重,没有丝毫开心的意思:“小维,你别这样委屈自己。”
苏维一愣,他居然不信她。
苏维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脸:“傻瓜!我哥哥说的对,我不该再执着于过去的仇恨,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我嫁给你已有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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