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几位莫急,我这楼上可是贵客,哪有什么顽童?你们不能往上闯哇……”酒楼伙计急得拦也拦不住。
前面不远就是卖鸡蛋的档摊,连翘寻了个相熟的摊子蹲在前面,耐心地挑选着鸡蛋。
“这鸡蛋如何能辨得新鲜?”身旁响起一句问话。
“照着日头看它里面透明微红,便是好的;若有杂质,就是坏蛋。”连翘拿起一个鸡蛋映着日光,眯眼望去,“再拿在手里轻摇一摇,无声的就是新鲜的了;听到水声,就是陈蛋。”
“哦……”那人长长地答应了一声,尾音拐了好几个来回。
这声音却有点儿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连翘回头一看,便见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公子手里正拿着一枚鸡蛋,眯着双眼往里面使劲看。
“连大厨,还认得我不?”
见连翘上下打量着他,那公子一张折扇,以扇遮脸悄声说道:“我是庞昱!”
“庞……”连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施了一礼,“庞三公子?”
庞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庞公子,你怎么也亲自在这儿买鸡蛋?”连翘不解地问。这上山寻蟋蟀下地买鸡蛋的,这位庞三公子还真是能为自己找乐子。
你还真的以为是碰巧哇?庞昱皱眉打量着面前的人,论美艳,庞金花能甩她几条街,再也莫论其他本事了。
自从上回庞金花从开封府一言不发地回到庞府,然后把他爹的珍藏字画撕了十来张出气,他便知道事情坏了。
庞昱虽然是个万事不管的玩乐纨绔,却天生爱与他爹和二姐对着干,因此在他们眼中就成了这么一个顽劣子弟。
庞金花能吩咐人为她办事,他庞昱自然也有本事了解到她在干嘛。他深知自家二姐的脾性,展昭她是不会去招惹的,没得在他面前坏了自己的形象。这股气还能撒到谁的身上去?
“庞公子?”连翘喊了他好几声,“难道你寻我有事么?”
“好罢,我也是好心顺道来提醒你一下——”庞昱忽然摆出个正经的模样来,“女施主,最近你额有乌云,小心出入。一字记之曰‘避’,切记切记。”
结果是连翘像看怪兽那样望着他。就这几下子就要糊弄人,谁信呢?
“庞公子就别故弄玄虚了,你寻我有别的事罢?”
她也不笨嘛,就刚才那事看来,似乎还有点狗屎运。庞昱这般想着,便嬉皮笑脸地说:“我就是来请教连大厨如何买鸡蛋的。”
他取过两个鸡蛋来,望着面前一身布裙的小姑娘。
“依我说呀,这鸡蛋一瞧就能辨好坏。这人,嘿嘿,就难说了。连大厨你说是否?”
庞昱把鸡蛋握在手里转着圈儿,说得意味深长。
☆、【卅四】玉竹苹果保平安
“庞公子的话我记住了。”连翘掏出钱袋来付了买鸡蛋的钱,一边答道。
庞昱顺势与连翘一同离了鸡蛋摊子,他低头看到她裙边裤脚上的几点蛋液污迹,暗地摇了摇头,道:“这还算轻的,若遇上她沉不住气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这话说得连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庞昱便指着污迹又说上一句:“如果不是鸡蛋而是刀子,你恐怕就——”说着做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连翘停下脚步来看定庞昱。
“自求多福咯。”庞昱撂下这么一句,抬脚自行拐进花巷里去。
“庞公子!”连翘在后头喊了他一声。
“连大厨,可是要随我去那花街柳巷见识见识?”庞昱转过头来,一脸痞痞的笑意。
连翘从后面几步赶上,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这个……?”
“公子忘了?这是那日你落在溪边的。”
“也罢了,就当你从我这儿买个乖。”庞昱掂着手中的银锭,想了想又加上这么一句,“你万事小心。”
连翘双手提着篮子,沿街小步往前走。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舒服得很,她不愿太早回去。哎,难得偷个空儿出来走走不是。
她走到一处,打眼一看望见一个新开的馆子正在招揽客人,不由地停了脚步发起呆来。
“阿翘。”迎面走来三个熟人向她打招呼。
“展大人、王校尉马校尉,你们怎么巡到这里来?”连翘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饿了,来吃点儿东西。”马汉一摸自家的肚子,嘿嘿地笑,“听说这个新馆子还不错,展大人,你看如何?”
“连姑娘,一起么?”展昭微微笑问。
“展大人请客,不吃白不吃哈。”王朝在一旁挤眉弄眼。
“哪来那么多废话?当然是有大吃大了,走走走!”马汉看来已饿得不行,一顿催促把连自己在内的四个人都轰进了馆子里。
这座馆子虽然不大,却能看出来是花了心思来布置的。一行四人方才进门,便有老板亲自将他们引到了雅座里席地而坐,风雅得很。又有伙计捧了那等长嘴茶壶来隔空点上茶,看得旁人一阵喝彩。
“花样是够了,不知菜色如何?”王朝饶有兴致地左张右望。
“三位大人,”那老板是个年轻妇人,一看就是个会来事儿的,捧了张菜牌殷勤问道,“不知要来点什么菜?”
“我们初次光顾,劳你报个菜名?”马汉道。
老板娘抿着嘴笑:“我这馆子里呀,有酒烧香螺椒盐虾,芙蓉燕菜木樨汤。糟熘鱼片烩银丝,水晶肘子炸肥肠。菊花锅,炒银枝;焖莲子,拌海蜇。笋芽木耳并蘑菇,佳肴时果色色全。”
她说得又快又好,只听得旁人拍手叫绝。
“好,好!”王朝一拍大腿,接过菜牌递到展昭手里,“我是个粗人,还是展大人点罢。”
“原来是开封府里的展大人,”老板娘笑容可掬地道,“来人,这桌免茶,再送一壶好酒来。”
“谢了。刚才展大人奋身捉贼,却被那贼人使阴招,差点就中毒镖了。咱们看都看得胆战心惊地,我正要来壶酒压压惊。”马汉笑道,语气随意得如在聊天拉家常一般。
“被偷袭的又不是你,你压的哪门子惊?”王朝斜眼去瞥他。
展昭抬手示意他们莫要说了,便随意点了几个菜,那老板娘又问:“可要点个羹汤?”
“有什么好汤?”王朝问。
“沙参玉竹南北杏熬成的清汤可好?几位大人辛苦了半日,这正是润肺解渴的好东西。”
“劳烦老板娘在汤里头放上两个苹果。”一直没做声的连翘说话了。
“苹果?”老板娘一愣。
“阿翘如此说来,便是没错的了。老板娘,你就尽管放吧。”王朝替众人斟上酒,说道。
“姑娘拿我来取笑呢,”老板娘笑道,“这果子与药材搁一处,是个什么味儿?”
“哎,皇上的饭菜她都能做了,还能诓你不成?”马汉摆手说。
“皇上的饭菜……莫非姑娘是……”老板娘顿时现出惊喜的神色来,“好好好,小店今日真是贵客临门那,我这就下去准备。”又陪着笑说,“小店近日做了些新菜,劳烦姑娘赏脸一尝如何?”
连翘见她那般殷勤的样子,也不好推辞,便点了点头。那老板娘得了她的同意,欢天喜地备菜去了。
等菜之时,展昭三人皆在喝酒。连翘则仔细地打量着这座馆子,麻雀虽小五脏皆全,布置得十分精致喜人。跑堂的伙计提了茶壶四处侍候,店面的掌柜拨着算盘管着进账。
这光景该有多好。她托了腮出神地想着,不知盘下这般大的馆子需要多少银钱,自己铜箱里的银子攒够了没?
她的心愿依然没有改变,就如当初一般,希望能在将来开一间小馆子,安稳地做点小生意。
“阿翘,发什么呆呢?”马汉敲了敲桌子,“你似乎挺喜欢这儿的。”
“喜欢。”连翘老实地点头。
“依你的手艺,若是出来开了馆子,那附近的酒楼都不用做生意了。”王朝笑道。
这句本是无心的话,却惹得连翘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喂,怎么又怔住了?”马汉将手在她跟前一摆。“不是被这草包猜中了吧,你真想着走哇?”
“连姑娘。”展昭只觉得手中的酒杯有千斤之重,不由得往桌上一搁。
“怎么会呢?”连翘抬眼一望他,又飞快地低头去喝茶,“我说过会待在汴梁的。”
“这就好,这就好。”王朝马汉不住地点头,展昭虽然不动声色,却也暗自在肚子里松了口气。
“菜来了!”说话间,老板娘已亲自把菜端了来。她先把先前展昭点的菜布下,又添上两三盘子新菜,说是给各位大人尝新的;又示意随行的伙计把那道苹果汤搁下,说了两句客套话,这才退下了。
连翘起得身来,亲自替展昭三人舀汤。
“清甜,好喝!”王朝一面赞着,戳了马汉一手肘,“还灌什么黄汤?喝点这个才是正经!”
“有阿翘在这里,天天吃喝的花样都不带一样的。”马汉也不顾汤热,一口气灌了下去,“你怎么能想到用果子来下汤?”
展昭这回倒没怎么为意,他早已吃过川贝梨羹、水晶花糕等好物,连翘为他做过的私房菜可比其他人的要多。
连翘沉默一会,这才说道:“你们中毒啊受伤的比家常便饭还要平凡,就像今日……”目光移到展昭身上,不知是心疼还是嗔怪,“这苹果就多吃些罢,管保你们平平安安的。”
说完,她又取了个大海碗来,特地盛上几块熬得绵软甘甜的苹果,连同羹汤一起重重地搁在展昭的面前。
展昭也不介意,心里很是受用。
“这汤是好喝,不过男人大丈夫还是喝酒来的痛快。”马汉也拽过一个海碗来,在里头斟满了酒,“这是兄弟为你压惊的,展大人,干了它!”
“你懂个屁!”王朝劈手夺过酒碗,“现在才什么时辰?你要把展大人灌翻不成?”说罢,又大叹吐起苦水来,“还是阿翘说得好,我家里那口子也经常骂我当差不要命,不顾身子……哎,如今她是双身子的人了,这拼命归拼命,也要多为家里的人想想才是。”
“就你有家室、就你最懂,欺负我们这些光棍。”马汉低声嘟囔。
“少废话,喝汤!”王朝把酒倒回酒坛,“没瞧见里头有苹果么?一个平安能把你多少惊吓都压住了!”
那边厢,展昭静静地喝着汤,忍不住扯开一抹笑容来。
“看吾孓然一身,风里来霜里去,早已把那名和禄、生与死抛开——”马汉酸溜溜地哼唱了两句。
连翘“扑哧”一声笑出来,盛了两块苹果放到马汉的碗里:“马校尉,你唱这个作甚呢?各人总有各人的缘法,你也不必羡慕王校尉,你的喜事或许也快近了。”
“哟,阿翘还会看相。”马汉一挑眉毛,“那你瞧展大人怎么样?”
连翘手里的勺子一紧,静默片刻。
“他呀,能好好地活下去,便是大家的福气了。”
这话说得很是平淡,却让人鼻子猛地一酸。
就算旁人不懂,他们几个却比谁都懂。
“好好的,这火怎么就烧到展某身上了?再不吃,菜就要凉了。”
还是展昭打破了这个僵局,他夹起一筷子鱼脊肉,放进连翘碗里。
“咳,都吃,吃。”王朝马汉两个连忙吸了吸鼻子,一通地夹菜递杯起来。
连翘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鱼肉,确定没刺才放进嘴里。又偷望了眼身旁的展昭,不知他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没?
“各位大人。”老板娘笑成一朵花走过来招呼着,“不知这些菜肴可还合大人们的胃口?”
“挺好的。”王朝点头道。
“姑娘,不知这几味新菜……”
“火候过了些。”连翘沉思了一会道,“若用中火的话,肉便会嫩多了。”
“是是是,多谢姑娘指教。”老板娘大喜,连连说着感谢的话。
四人胃口不错,再加上新馆子的环境不错,这顿饭吃得痛快。
“还有一点儿汤,我可是饱得很了,你们请便罢。”王朝摆手道。
“我也撑了。”马汉打了个饱嗝。
展昭端起汤来,只见里头还有最后一块苹果和约莫一碗汤,便把汁水和汤料一股脑地倒进了连翘的碗里。
“展大人……”连翘揉着肚子皱起了脸,她也饱了。但是展昭亲手盛的汤,她又不好不吃。
“把它吃光。”展昭固执地道。
他自然是懂的,不过这最后一碗平安,就如当初那个金线护符一般,自己还是要让予她的。
☆、【卅五】珍珠苦瓜何谓甜
夜幕甫降,天上只挂着几颗疏星。
展昭在房内换罢便服,他略略休息了会,便起身整理着房内凌乱的杂物。待会儿还要到包拯那里报个到的说。
他把脏衣服叠好搁在一边,又将宝剑挂于墙上,无意间打眼一看,却瞧见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匣子。
这是何物?展昭一时想不起来,便将匣子取来打开一瞧,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通身温润的米白色骨簪。
这不是……
展昭正出神时,忽然听见叩门的声音。他赶紧把簪子放进匣里开门一看,来人却是公孙策。
“先生,来寻展某有事么?可是大人传唤?”展昭问道。
公孙策踏进房来,又转身把门掩上。
“展护卫啊,”公孙策摆手让他不必拘礼,“坐下,咱们爷俩好好地说上几句话。”
“……好。”展昭心里思忖,想必公孙策又有什么事情要跟他商量了。
“展护卫,咱们虽名为同僚,我却待你亲如子侄。”待二人坐定后,公孙策斟酌着,慢悠悠地开了口。
“展某一直赖先生关照爱护,自然视先生为亲人长辈。”展昭点头道。
“我知道你是个内敛之人,就算有话也只会放在心里。不过以你我的交情,便是有事也不必隐瞒,你说是也不是?”
“先生所说的是……”展昭眼带疑惑。
公孙策这才望定展昭,一针见血:“在瀛州城那时,我便已看出你有些不对劲了。”
展昭剑眉微微一跳,继而眉心皱起。
公孙策瞧见他有些局促的模样,心里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为了留展昭一个面子,他面上也没表露出来。
“……不知展某哪里处事不当……”
“与这个无关。”公孙策摇了摇头。
“先生!”展昭苦笑,“你就莫要卖关子了。”
“在下妄自猜测。”公孙策慢条斯理地咬着字,“英雄难过……”
展昭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美人关。”公孙策吐出最后三个字。
“……”展昭眼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把眼皮一垂,“先生……多虑了。”
公孙策起得身来,在展昭的房里走了一圈,偏偏掂起了那个盛有骨簪的匣子,打开细细一瞧。
“这根簪子是展护卫之物?”
“是。”展昭说得挺心虚。
“你戴的?”这句问得更加直截了当。
“是。”
“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