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金花虽然有些娇蛮,但跟了庞太师许久,也是个不失伶俐的人。她察言观色,从展昭认真的眼中读出一些令她心寒害怕的东西。
“展大哥,你先别说。”
“庞小姐……”展昭欲开口时,他的神色更肯定了她的猜测。
“我不要听!”庞金花掩住了自家的耳朵,“我……我……”她一个失手碰跌了桌上的茶杯,致使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姐……”玉桂吓得赶紧去搀她。
“是因为那个丫头?”庞金花含泪咬着下唇,想起了那个绣着“展”字的香囊。果真自己的想法是没错的,只恨她当时不够狠心,没叫陈环顺道结果了那丫头的性命。
哪个丫头?
展昭一愣,但随即又明白了过来。
或许是罢,展昭极力压抑着眼里流露的情绪。一些零碎的点滴又被勾了起来,刺得他心里痒痒地不自在。
庞金花还在那儿愤愤不平地数落着,那丫头有哪点配得上他?身份?样貌?文才武艺?还是与你同生共死过?抑或是别的好处?
都没有,展昭在心里默默地应道。如今连翘留在他心里最清晰的记忆,便是一锅香喷喷的红豆沙了。
只记得,他似乎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胃交了给她,敢因此一尝蜈蚣的滋味……
还有她不会挑鱼刺……
还有她亲手教自己为大哥做清明团子……
还有她拍胸膛答应若展大人想吃甚么时,尽管吩咐她就是……
等等等等,仅此而已。
擦,这都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
展昭一甩头,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这些鸡毛蒜皮家常屋里的小事记得如此清楚。
“与旁人无关。”但他只能这样回答庞金花。
好一个无关,庞金花直勾勾地盯着展昭的脸,女人的直觉总是比男人来得准,瞧展大哥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说不是让狐媚子给勾了魂去,自己还不信。
自己一个官家小姐,竟比不上一个小丫鬟?
她偏生不服。
主意打定,庞金花忍住了在展昭脸上泼茶的想法,抓了玉桂踏出门去。
展昭目送庞金花离去,竟然觉得一身轻松不少。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生出要一见连翘的念头来。
他绕到后院去,只寻到了李四,问:“连姑娘在哪里?”
李四抓了抓头:“展大人找阿翘哇?我只知道她上街市去了,多半是寻石老板去的。您也知道他们的交情不错,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石老板已经打发人送来好几个信儿问阿翘的消息了……”接着又神秘地凑到展昭跟前道,“钱叔说阿翘前阵子不小心漏了口风,说是石老板要她跟了他去游历呢。你道这般好事,她还有甚么要考虑……哎,哎哎,展大人你怎么就走了?我还没说完呢?”
当展昭在开封府里应付庞金花和暴走的时候,连翘果真应了石竹的邀,正呆在他的店里说话。
“阿翘果然遵守承诺。”石竹笑得很是开朗,他见连翘的神采不如以前般无忧无虑,似是有心事,或许在瀛州城里遇到了些什么不愉快的吧。这下一来,他便更有信心能劝动她随他去了。
“来,喝茶。”他把茶杯推到连翘的面前。
“……石老板,铺子里的生意好么?”连翘一揪衫边,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好。”石竹笑眯眯地答道,又关心地问,“你过得好么?”
连翘胡乱地点了点头,倒不是她不愿意和石竹周旋,只是她知道这次见面意味着些甚么。这般一想,她倒不自在了起来,搁在桌子上的手倏地捏成拳头。
石竹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便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感觉她要抽开来,他便干脆地抓紧了。
“石……”连翘挣扎着。
“莫要紧张。”石竹摇头。
“阿翘,铺子里的东西我已经盘点妥当。”
“嗯。”
“那条船……我也已吩咐人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航。”
“嗯。”
“所以,现在我只等你的一句话。”
“……”
“你要跟我走么?”
“……”
“不要觉得我唐突,别忘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来你们的那一套,扭扭捏捏地不得爽快。喜欢便是喜欢了,还需要甚么理由?”
只为了最后这一句,连翘诧异地抬起头去看他。
石竹看见她的反应,以为是被自己说动了,便把她的手带到唇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儿,所以我特地为你做了个菜。”
“来。”石竹牵连翘起身步到一处,只见桌上放着一盘子菜,用银碟覆着。他示意连翘将其打开。
盘里盛着一道简单的清炒小菜,嫩绿的包心菜叶衬着乳白的盘子,甚是好看。
“这道菜叫‘舍得’。”石竹介绍道。
“何解?”连翘问。
“你仔细瞧瞧。”石竹取起筷子来,夹起一小撮菜叶。
连翘端详了会,这满满一盘的清炒菜心,竟全是由包心菜的芯里那片最嫩的叶子炒成!
这么一盘“舍得”,要浪费多少棵菜?
“你懂了么?”石竹柔声说道,“可知为何叫‘舍得’么,因为所有的叶子都围绕着菜心,要取得最里面最嫩的那一片,就要舍弃其它外边的菜叶。”
说罢,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连翘:“能告诉我你的答案么?你可愿意为我舍得汴梁的一切?”
好菜式,好含义。
连翘想了好久,这才开口:“石老板,还记得我还欠着你的一顿饭吗?”
石竹点头。
“可否让我借你的厨房做上一道菜?”
厨房里头,连翘快手快脚地切着菜,一边理着自己乱如麻的心思。一个不慎,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她把手指搁在嘴里含着,舌尖完全尝不到一丝的血腥味儿。只是就这般能够止血罢了。
把锅烧红,下菜,翻炒,一盘完全不输石竹“舍得”的菜热腾腾地上了桌。
“辛苦你了。”石竹柔声道。
连翘勉强笑了笑。
他取过筷子来,夹起几条菜丝:“这是……”
连翘眼神清亮地盯着他:“这道菜叫‘舍不得’。”
石竹一震,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以肴答肴,她的心思却是不容小觑的。
仔细看去,这道“舍不得”全用包心菜的菜叶菜梗炒成,绝不会浪费整棵菜的一分一毫。尔之糟粕,吾之精华,又何必舍近求远?
一阵沉默。
石竹夹起一箸菜来,嘴里只能尝到苦涩:“这……就是你的答案?”
连翘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还是喜欢呆在汴梁,呆在开封府里。”
“对不起。”半晌,连翘道。
“我明白。”石竹低声说。
“我太胆小了,经不起外面的风浪。”连翘自嘲道。
“不,”石竹摇头,“能为一些你放不下的东西而留下,也是你的勇气。”
是自己比不上能把她留下的人事物罢了。
“那我……告辞了。”连翘弯□去,微行一礼。
“这道菜,你带回去。”
……
连翘提着个篮子,默默地踏进了开封府的大门。
“连姑娘!”
在门口等待许久的展昭喊了这么一声,倒把正在发呆的连翘着实吓了一大跳。
她还没来得及喊回去,展昭便抢在她前头说了话:“可否请姑娘借步一谈?”
“展大人,你……你肿么了?”连翘被他先前一喊,不禁愣了愣,话都说走了音。
“展某听说,姑娘要随石老板周游列国去了?”展昭带她到了一处僻静之处,这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问道。
“这个……”
“姑娘可曾答应?”展昭语气平淡,却拿眼睛去偷瞄连翘的表情。
连翘低下头去把嘴一扁:“对不起……”
展昭的心越来越沉:那就是答应了?
连翘继续低着头嘟囔:“展大人,无论你们爱不爱吃我做的菜,只要你们不聘请新大厨的话,这辈子都要吃定了。你们不爱吃就说嘛,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般说着,她微抬眼皮,偷偷打量着展昭的神情。她心里自然是有那么一点点雀跃的,原来展大人也是在意着自己的呢。
展昭本就有点心神不定,这段话把他的头都绕晕了。
等等,她说甚么来着,这辈子都吃到她做的菜?那就是不走了?
展昭反应过来后,这才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不知是否已经严重失态。
不仅失态,而且失策。
他随即假装轻咳几声,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
“留下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完后舒了口气~
(在这几章抓了虫,改了几个字,字数是没有少的,希望筒子们表介意……)
―――
展:男二木了……哇哈哈~
连:女二也木了……哇哈哈~
作(阴笑):老娘在文中藏有潜力男N+女N……
展+连:滚!别打扰我们JQ!
作(宽面泪):乃们两个不忠不孝的TAT
☆、【卅三】好蛋坏蛋须辨清
捕快房内,众衙役都换上了轻便的官服,正在整装佩剑,准备新一轮的巡逻任务。
“展大人,巡街这等事就让兄弟们去做得了,你今晚还要进宫值夜班,趁早休息着罢。”王朝望着展昭眼底那一抹未退的淡青,关心地说道。
“无妨,一起去罢。”展昭拍了拍王朝的肩膀,继而低头整理剑柄上的花穗。
“有展大人在旁,我们无论干啥都安心不少。”赵虎憨憨地笑道。
其他三人垂目低头,赵虎所言一点都不错,只是苦了当事人罢了。
展昭扬起浅浅的笑容来,示意左右:“走罢。”
“对了。”王朝刚想起了些什么,挡住众人抓了抓头,“兄弟家里那位快要生了,我已经向包大人拿了十日的假,又托阿翘她们做了红鸡蛋和姜醋,到时候展大人还有各位兄弟一定要来热闹一番的。”
“行了,好好陪嫂子去,得个大胖儿子。”马汉一拳锤了过去,真心地为兄弟高兴。
“若是女儿呢?”张龙插了这么一句。
“儿子!”马汉立马驳了回去,这人找抽不是?
“女儿!”张龙也不甘示弱,“我就是喜欢女儿,怎么的着?”
“得了,莫吵了。”王朝止住他们两个,“咱们来借个吉言,展大人,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啊?”展昭哭笑不得,想不到他们都把矛头都指向了自己。
“好,那就展大人说了算。”众人一致赞成。
“展大人肯定更喜欢抱儿子。”
“女儿更贴心些!”
展昭满头黑线,什么叫他说了算,他们把自己当成了送子娘娘不成。
瞧见众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展昭觉得这一劫是逃不过了。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句吉利话儿:“先有儿再有女,凑成一个‘好’字岂不完整?”
“还是展大人有见识,你们这是吵甚么吵?”马汉说道。
最喜悦的还是王朝,他当即就拍胸膛答应,到时候肯定让孩子认展昭为干爹。
他这么一说,其他三人又立逼王朝同意,道是他们都要与孩子认上干亲。
看着这群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正像孩子般地打闹得高兴,展昭心中忽然浮起一丝感慨来。
“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了。”他轻咳一声,提醒道。
展昭的话比什么都来得有用,四大门柱立刻噤声,雄赳赳地随他踏出门去。
“小四子!王发财!赶紧过来帮忙!”
一早出门买食材去的钱叔满身汗水地提着菜肉踏进厨房,一边向跑来帮忙的二人卸着东西,一边摇头道:“老了老了,这么点子路都能走得气喘。”
“辛苦您了,下次还是我去罢。”连翘很是过意不去。
“那也不行,说好了轮着去的。”钱叔摆了摆手,“老骨头就是要动一动它,不然将来想动都动不了。”
“这是要做冬瓜盅么?”李四抱着个冬瓜问道。
“你去弄罢,如今热了,做得清淡一些就好。”在连翘的指点下,李四已从一个帮工练成能小当一面的厨子了。
李四答应着替冬瓜削皮去了。
钱叔从干货篓子里取出几个瑶柱来用水泡上,又从刚买回来的东西里头取出一包物事来:“喏,这是你要买的糖冰。”
这种糖冰,显然只能在“辛师傅”买到。
连翘捧着糖冰愣了好一阵子:“石老板他……不是走了么?”
“没有哇。”钱叔顺嘴答道,“这不,我刚去过来着,铺子里热闹得很呢。”
“他不是说已经盘点好了么……”连翘很是不解。
“或许要卖掉剩下的货物才能走?”钱叔猜道,“我看那,肯定是你不走,人家便也留下了。”
“他说他的船都能起航了啊……”连翘继续嘟囔。
“人家骗你不是?我告诉你,若船里住着人、水粮充足的话,莫说一直要在海里走个几月半年的,靠岸更是没有问题了。它还有屁东西要准备?补好水粮后随时都能走。”王发财得意地道,“这是我一个行船的叔叔说的。”
那他是走还是不走?连翘懵了。
“莫管他走或不走,你不是都跟他说清了吗?”钱叔劝道。黄婶走后,他如父女一般关照着连翘,因此一些事情她都请教予他。
“……嗯。”连翘点点头,只是经过了那事后,恐怕不能跟石竹相处得如以前那般自在了。
“呀,我忘记买鸡蛋了。”钱叔把东西安置好后,一拍大腿,“王校尉家那口子要生了,要的鸡蛋可就多了不少,这姜醋必要提早做好了放着才好吃。”
“您别忙了。”连翘连忙道,“我出去买罢,劳您看着厨房。”
手里挎着个篮子,连翘走进了热闹喧哗的街市。
“阿翘,又来啦?”
“包大人吃饭了么?”
……
人们依然像往日一般热情,连翘买了些瓜菜,沿路慢慢走去。
前方扑面传来一阵刺鼻的辛辣味道,弄得连翘鼻子里直痒痒。她站住脚步,遥遥地看到石竹的伙计正在喊人搬货进店,嘴里还喊着什么“新货,你们当心点儿”,却瞧不见石竹本人在铺面上。
连翘一捏手里的篮子,借着对面酒楼屋檐、档摊行人的遮掩,还是悄悄地从铺前走了过去。
她前脚才走,身后便传来“啪嗒”一连串的轻响,有几滴液体溅到了裤脚上。
连翘疑惑地回头一看,立刻连退几步,只见她方才站着的那地方躺着一堆摔得破烂的鸡蛋,黄白浑浊,和蛋壳搅在一处溅得一地都是。
这是谁的恶作剧?
连翘的目光从地上移到二楼的栏杆处,却不见人影,只恍惚瞧见一抹绛红的裙角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了。
“哪个没人管教的顽童在楼上砸鸡蛋?”酒楼下的小贩们却有几个中了招,仰脖破口大骂起来。还有几个挽起袖子就要往酒楼冲。
“哎哎,几位莫急,我这楼上可是贵客,哪有什么顽童?你们不能往上闯哇……”酒楼伙计急得拦也拦不住。
前面不远就是卖鸡蛋的档摊,连翘寻了个相熟的摊子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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