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终于听出话中端倪,连忙走过来问道:“黄婶,您要走了?”
黄婶看着她,叹气道:“也瞒不住你们,昨晚我儿子和媳妇找人捎了信来给我,说他们的农庄干得好,孙子又还小,要接我回乡去帮衬着呢。”
“啊?”连翘一下子懵了。
自她入开封府的厨房帮工以来,黄婶便一直看顾着她,还特地将一些巧手小菜教予了她,惹得其他小厨眼红不已。
连翘没有家人,她早已将黄婶看成亲人一般了。
如今听得黄婶要走,连翘心里便顿时像被生生地堵了一块大石头。
黄婶看见她扁了嘴,神色黯淡的模样,心有不忍,安慰着说:“虽是这么说,我还没决定要不要走呢,你莫要这个样子,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连翘吸了吸鼻子,闷闷地低下头去。顷刻,她又抬起头来,笑起一个小酒窝:“黄婶,咱们还是快些将菜给炒了罢,快到用饭的时辰了呢。”
“嗯,你来。”黄婶将锅子一指,说道。
“我?”
见黄婶跟她颔首,连翘便也点点头,自炒菜去了。
晚饭过后,连翘顶着一头夜幕碎星,蹲在院子里刷碗。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她身后缓缓行过。
“谁?!”
连翘一把抄起一个大瓷碟子,摆出一个标准的发暗器姿势,喝道。
“……”
来人默然。
“姑娘,你这是何故……”
连翘回头一看,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倒抽了口冷气:只见衣衫不见人。
——慢着,这声音有点熟。
她壮着胆子凑上去一瞧,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将碟子放下。
包大人啊,你不要风高夜黑地穿着一身长衫毫无悬念地在院子里晃好不,人吓人是会弄出命案的。
“包大人。”连翘连忙喊道。
“我却不知,原来姑娘亦有几分功夫。”包拯想必是被她刚才的过度反应吓了一惊,苦笑道。
连翘干笑,这开封府不是头一天遭人潜入图谋不轨了,如今府中上下无论何人,都会随身带着一两件有攻击性的兵器,用来防身。
譬如,大瓷碟子……
——可砸可敲可顶可拍可割可挟持人质。
“包大人因何到这儿来了?”连翘问。
“夜晚无事,本府便出来走走,想想案子。”包拯答道。
“喔,什么案子?”连翘的小八卦精神又出来了。
包拯见小姑娘眼神闪亮地望着自己,就将那案子给说了出来。原来是有两个人来告状,甲说乙在自己喝酒的时候,把交给乙保管的银两给私吞了;乙反咬一口,说根本没拿过甲的银两,甲其实在诬陷好人。包拯一时不能判断谁人说的话孰真孰假,因此将两人都关进了牢里。
连翘歪着头想了一会,可惜她并不是断案的头脑,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只得上前去望着包拯说道:“阿翘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天下没有什么案子是能难得倒包大人的。”说罢又点头加上一句,“大家都是知道的,都是这么说的呢。”
包拯看她一派认真的模样,心情不由得轻松了几分,微微一笑。
“连姑娘过誉了,老夫能力有限,怎敢夸口能破天下案子呢。”
他的自称从“本府”改成了“老夫”,连翘却没发现这个微妙的小变化,继续点头说道:“包大人莫要想得太晚了,早点歇息,阿翘明日给大人做点好吃的。嗯嗯,我记得大人说过,吃了甜食以后,脑子才更加好使,是么?”
包拯不由得咽了下口水,面上却不为所动,一边抚须,一边点着头说道:
“连姑娘说得对,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此乃千古真理。老夫亦不能免俗呀。”
说罢,他叮嘱了两句连姑娘也要早些歇息,便信步走开了。
连翘复坐下来,一边刷碗一边想道:果然是包大人,连吃点东西都能想出那么有道理的话,这龙图阁的大学士就是学问好哇。
洗完了碗,连翘将木盆端到厨房里安顿好,便回到自家的屋子里休息着去了。
连翘在窗子前托腮发了一阵子的呆,在黄婶的安排下,她进开封府工作已经好几个年头了。说长不长,但是她很喜欢这份差事,开封府的人对她也很好,尤其是黄婶。因此今早听到她要走的话,连翘整天都是闷闷不乐的。虽然说黄婶不一定要走,但是儿孙孝顺,老人家心里高兴得很,当然是想享这天伦之乐的,又怎能一直呆在府里头呢?
唔,黄婶既然就要回乡的话,自己总要准备一点礼物的。想到这里,连翘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铜箱子,开了锁,里面铺了十来个小小的银锭子,还有好几串钱,整整齐齐地叠在箱子里面。
这些银子,连翘已经攒了好几年。她其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念头,只想安安分分地继续干下去,攒够了银子后,便辞掉这个差事,在街市热闹之处开一间馆子,安稳地做点小生意,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想到这里,连翘从箱子里取出两串钱来,掂量着明日上街去,给黄婶买些好东西让她捎回家乡。
随后,连翘便下去洗了洗手脸,上床歇息了。
☆、【○三】一清二白勘破案
连翘喜爱光顾的那个香料铺子,名字其实很有意思,叫“辛师傅”。
按照店主人石竹的话说,他店子里卖的主要调味料是罕见的辛辣类,因此取了这个“辛”字,“师傅”二字则取了烹饪高明之意,合起来既生动又好记。
连翘到了铺子时,差点被人群给生生地挤了出去。
“石老板,这个香料用来炖猪头肉行么?”
“石老板,你的眼睛珠子真好看,怎么跟我们的就是不一样呢!”
“石老板,这些也是番椒吗?个头怎么大着那么多?”
“石老板……”
石竹一脸耐心地向各位客人解释着各种问题。他长得好看,讲的官话又流利。店铺里时常进有新奇的货物,他本人很是机灵,时常给熟客们算得便宜些少,因此大婶大姐们都喜爱来他这儿买各种作料。也难怪别人眼红他的生意做得比别家要好。
好不容易将一群妇人送走,石竹赶紧出得柜台,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对呆在一旁出神的连翘说道:“连姑娘,刚才来不及招呼你,实在是太抱歉了。”
连翘摆摆手道:“石老板不用客气,我的事儿不急。”
石竹一边整理着有些杂乱的货物,一边问道:“不知鄙人有何处能为连姑娘服务的地方?”
连翘听得他一番古灵精怪的文绉绉说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厨房里的黄婶要回乡了,我想买些好东西让她捎回去。”
“原来是这样。”石竹点头表示理解,“这些糖冰是我新进的货,比起平常你们用的要清甜很多。”说罢,他取来一个小罐子,示意连翘掰一块试试。
连翘不好推辞,便掂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好罢,我就买了这个,给我称多一些,府里也能用到。”连翘点点头,说道,“还有其他的么?”
石竹便开始介绍店里新进的豆油,说道能用来下锅炒菜肴,换一换口味亦是很不错的。
连翘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连翘提着两包糖冰和一罐豆油出得店来,回到开封府里头。
厨房里的火正在生的熊熊地,黄婶、副掌勺钱叔,和几个小厨、帮工们,都正忙得不可开交。连翘忙将东西放到柜子里头,安置妥当,便洗了手要来帮忙。
黄婶一边将一盘馉饳儿下进滚水里面,一边朝连翘喊道:“公孙先生吩咐了人来说,大人今晚要忙至深夜,要厨房里头做些甜食当宵夜送去。阿翘,你便想想看要做些什么,准备着去罢。”
此话一出,除了副掌勺钱叔还在乐呵呵地切菜外,几个小厨皆抬起头来,一脸嫉妒地望着连翘。
连翘也没多想,答应一声便自忙去了。
厨房外,连翘正拿了些泡过的黄豆,在石磨旁捣鼓着什么。
“阿翘哇,你总算是熬出头了哇!”有个小厨名叫李四的蹭了过来,羡慕地说道。
“小四子,你在说些什么呢?”连翘望了他一眼。
“黄婶要回乡了,大家都望着那个总掌勺的位置眼红着呢。”李四向来跟连翘交好,说话也不与她避忌,“他们都在猜,黄婶只有你一个关门弟子,当然是把你推上去——总掌勺哇,一个月好几两的银子哇……”李四一对眼睛亮闪闪地,闪着银子的光芒。
“不是还有钱叔么?”连翘捧了一把黄豆放进磨里,舀了些水,轻轻巧巧地转起了那个小柄。伴着豆香,一股浓浓的豆浆便涌了出来,又透过一块用来滤渣的纱布,滴在盆内。
“钱叔说他过两年也要告老啦,担不了那个重任。”李四一边吸溜着鼻子,说道,“好浓的豆香,阿翘你在做甚么点心呢?”
“今晚便知道了。”连翘听得他在赞豆香,心里很是受用,笑眯眯地说道,“你要是闲着便去帮忙挑些绿豆来,要个头好的不烂的,晚些点心做好了,给你留上一块好不?”
李四听得有点心吃,忙不迭地点着头,乐颠颠地去挑绿豆去了。
连翘在蒸笼旁又是搓粉又是调料地忙了一个晌午,方将点心给做好,上了蒸笼。
乳白色的烟气袅袅地飘着,连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靠在木台子旁歇息。窗边有几个雀儿在闹,连翘便抓了一把小米扔去,看它们互相啄着玩。
“阿翘,做了些甚么好东西?”黄婶笑着过来问道。
连翘见火候就快够了,连忙掀了蒸笼,小心翼翼地夹出一个放进盘子里。却又不小心烫着了手指,她赶紧一边捏着自家的耳珠,一边吐舌头。
黄婶用筷子夹了点心放进嘴里一尝,连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黄婶,味道怎样?够甜么?”
黄婶将点心咽下去,点了点头:“大人肯定会喜欢这个。”
连翘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谁都知道,包大人那舌头对甜的承受力不是一般地强!
大家曾经一度怀疑,他那魁梧的身材就是长期嗜甜食所致——后来此猜测得到了证实,还是自小跟在包大人身边的书童不小心漏的口风。
黄婶忽然又指着蒸笼里余下的点心,两道眉毛一挑:“那几盘子的味道都这样?”
连翘赶紧摆手:“没有没有,那些不是要送去给各位衙差大哥的么,特地少放了糖。”
黄婶满意地点着头,慈爱地说道:“阿翘,你在烹调吃食这上面细心得很,只是少了点自信。一个好的厨子,要相信自己的手艺才是!”
连翘微低了头,搓着衣角嘟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
黄婶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傻丫头,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连翘见厨房众人都不在,便从柜子里取出特地买给黄婶的东西,说道:“黄婶,你照顾了阿翘多年,现在要回去享福了。我没什么好送给您的,这是一点心意……给您捎回去家乡罢。”
“这孩子,又花这些冤枉钱。”黄婶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嗔怪道。
这边厢,李四推门进了来,看到那几盘子的点心,立马瞪圆了眼睛。
“看这小四子馋的,将这些端去给王校尉他们,莫要在路上吃光了!”黄婶一边将点心装进提盒里,一边嘱咐道。
“好嘞,保管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的!”李四眉开眼笑地接过提盒,一溜烟地就往捕房跑去。
夜幕悄悄地降临,我们勤奋的包大人还在伏案忙碌。
房间里灯火通明,吱呀一声,连翘一手托了个盘子,一手推门而进,只见包拯正坐在案前阅读卷宗,偶尔与一旁的公孙策说上两句话。
连翘将吃食放在包拯案旁一角,公孙策见状,说道:“大人,不妨先用点宵夜?”
包拯早些时候吃的晚饭已消化得差不多,现在正有点饿意,便顺势点了点头说道:“公孙先生也一同用些。”
他说罢抬头一望,见是前晚在院子里碰到的连翘,不由得微微笑道:“这里都有些什么名堂?”
连翘在案上布开冒着热气的吃食:一大碗白净的豆腐花,一碟浅翠色的糕点,清甜的气味惹得人直吞唾液。
她一边取了个小碗给包拯和公孙策盛豆腐花,一边笑吟吟地说道:“这是豆腐花,这是绿豆糕。”
“香气扑鼻,想来本府今夜又有口福了。”包拯掂须点头说道。
公孙策在旁边笑着附和。
连翘不由得望了包拯一眼,都说包大人铁面无私、不苟言笑,谁知他私下其实对待所有人都很是随和呢。
包拯端起碗来,吃了一口,略略有些惊讶:“这豆花却是甜的,本府平常吃惯了咸的,这倒是新鲜。”
连翘答道:“回大人,阿翘家乡的豆花便是甜的。”
公孙策吧唧了下,说道:“似乎还加了些甚么呢。”
连翘笑眯眯地道:“先生的嘴巴真叼,这豆花里面确实还加了些姜汁,夜晚露重,正好给大人和先生暖身驱寒。”
包拯和公孙策对看一眼,笑道:“你想得甚是周到。依本府看来,这吃食虽好,却还欠了些东西。”
“大人,欠了甚么?”连翘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包拯笑道:“你莫要紧张,本府的意思是如此美食,怎能少了个好名?”
名字?连翘开始犯了愁。起名这回事,她可不像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那样诗书满腹、随手掂来的。
她皱眉苦思了好一会,灵机一动,说道:“大人和先生莫要笑话我,阿翘刚刚给它们取了个名字,叫‘一清二白’。”
“是个好名字。”包拯听了这话,正中下怀,点头不语。
包拯出神间,不经意地将手一侧,调羹里的糖汁滴在案前的卷宗上。
“哎呀!”连翘赶紧取了手绢去抹。
包拯突然将案台一拍。
连翘吓得连忙缩回了手,咬着唇不敢说话。
包拯望着公孙策说道,“明日如此这般,遣人去诈那乙的妻子一诈,说是乙在公堂已经招认盗银,这番是前来取赃物的。”
公孙策了然:“大人好计策,如此说来,他妻子必会以为事情败露,而将盗银交出,证据便自然手到拿来了。”
包拯抚须说道:“他二人的话孰真孰假,皆会一清二白。”
连翘在旁边听了半天,脑子刚转过弯来,敢情他们两个是在说那喝酒偷银两的案子呢!昨晚包大人还跟自己提过来着。
包拯见小姑娘似乎被自己吓到了,笑道:“都是本府一时失态,吓着姑娘了。”
“呃……大人,不要紧的。”连翘暗地吐舌,她怎么敢跟包大人认真计较呢。
“不过,多亏了姑娘的这个‘一清二白’,本府才豁然开朗。”
“如此说来,阿翘应记一功。”公孙策半开玩笑地说道。
“公孙先生可有想法?”
“厨房的总厨黄婶还乡,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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