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家公子来往,这日子可谓是无比逍遥。
徐嫣然比那些放浪形骸的女冠当然要收敛,她所住的女冠观乃是徐家人专门建造的,位于建春门旁边的怀仁坊。虽然规制算不得很大,但胜在清幽宁静。整个道观中除了她这个观主和四个服侍她的道姑之外,便是后院的两个杂役和一个园丁,此外再无旁人。
她平素出门不多,偶尔回徐家看看父母兄长,更不会像其他女冠那样接待访客。她刚刚出家的时候,还有不少仰慕才女之名前来拜访的士子,但由于次次都是闭门羹,久而久之,这上门的人也就没有了。当年曾经盛传的才女之名,如今早就被人们忘在了脑后。
遗忘是这个世界的特质,这从来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所以,今天徐嫣然破天荒地带了客人回来,中间还有男客,这自然就让观中的其他人莫名惊诧。她们并不是徐家的奴仆下人,只是徐家从各家女冠观中挑选出来,吃得起苦且品行不错的真正出家人,因此对于和权贵交接的事并不擅长。听徐嫣然说不用她们侍奉,四个女道士都躲得一干二净,让李焱娘啧啧称奇。
“想当初申若和贺兰出家那会儿,还不是婢仆成群。倒是嫣然你豁达!看刚刚那几个都是眉清目秀的女孩,这道心倒是坚固。醉露书院别说六郎,就是敬业这三个放到哪里不显眼,偏偏她们就好似躲瘟神似的!”
这话一说,李敬业登时不干了:“我说焱娘大姐,就算夸别人也不用损我们吧?我们哪里像瘟神?”
若是平时。李贤必定会兴致盎然地加入说笑的行列,但现如今他心中有事。自是没有这样地心情。徐嫣然见他如此表情,便将他引到了一扇门跟前,指着里头解释说:“他现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提到出门便浑身发抖,所以我留他做了个园丁。那就是花园,你自己进去吧!”
李贤默然点了点头,也不多话便直接走了进去。程伯虎薛丁山在后头见状便想要跟上,却被李敬业一手一个抓住了。程伯虎回转头还想分辩,李敬业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别多事。这郭行真的事早就时过境迁,让六郎一个人进去就好。”
徐嫣然感激地朝李敬业点了点头,遂关上了花园的门,又请李焱娘和苏毓到偏堂去坐。李敬业唯恐程伯虎薛丁山站在这里碍事,遂愣是把两人给拉走了,唯有不放心的霍怀恩守在了门口…………里头必定没危险不假,但若是让不晓事的人撞进去。那就没意思了。
花园不大,但收拾得很有情调。小径上被风吹落的叶子并没有清扫干净。青绿地颜色和秋季的落叶大相径庭,踩在上头有一种奇特地湿润感。花园中自然少不了花,但却没有艳丽芬芳的牡丹,倒是有不少芙蓉,更多的则是不知名的花卉。虽说花朵小小的不起眼。但却同样生机勃勃。正好比人们说的。贱花好种,正是如此。
李贤一面走一面找寻自己想要找的人。很快,一个背对着人的身影映入了眼帘。根据徐嫣然的说法,他便知道这是自己此番要寻找地正主,可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却和他印象中那个人差别太大。醉露书院
郭行真虽然名利心重了一点,但在大唐这种人人追求上进的社会中,有点材料的道士若是淡泊名利反倒是奇怪了。再者彼此之间交往深了,他也就觉得这神棍也有可爱之处,更是加深了合作。从深处说来,倘若不是他看不惯老爹乱吃丹药把郭行真拉下水,人家说不得还好好地当那个东岳先生。
看着那头杂乱斑白的头发,再想想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道士,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站在那里端详许久,方才低低唤了一声:“老郭!”
在李贤细心的观察下,这一声叫出口时,他分明看到那人地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回过身来。他原本就不太相信徐嫣然说什么郭行真失忆之类的话,这类蹩脚地借口在电视上头看看还差不多,现实中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老郭,当初你这一失踪,我差点没把整个长安城翻过来,可就是没找到你。就是越王李贞覆灭之后,也没有你的音讯,我都惦记快两年了。我不知道你就躲在嫣然这里,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出来,总之,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李贞当初大概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不管你是否说了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过去地事情都过去了。”
见那边地人影还是没反应,李贤不禁叹了一口气。人找到了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反正他也没想着杀人灭口之类的勾当,既然人家不肯认也就算了。想到这里,他便又加了一句:“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不妨对嫣然说,我自会设法,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来这里。”
说到这里,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才没走出几步远,他便听到身后一阵细碎地声音,脚下步子登时一停,想了一想还是继续朝前走。直到一声叹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耳中,紧跟着又传来了艰涩的留步两个字,他这才转过了头,入目的那张脸差点没让他惊呼了起来。
倘若郭行真的脸上多了几道横七竖八的刀痕,倘若那张脸是被人用了什么法子毁了,兴许他还不会那么吃惊,因为,此时此刻他看到的那张脸上皱纹密布犹如老树皮似的,哪有昔日那种红光满面的风采?不单单如此,那双眼睛也显得黯然无光,只有那瞳仁依旧漆黑,隐约能看得出昔日那位东岳先生的影子。
“这么久……这么久没说话,我都怀疑自己不会说话了。”
艰涩地吐出一句话,郭行真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语句终于顺溜了一些,“我还以为不会有人再惦记着我。”
“当初那件事夺了我的心志,我现在想起来晚上还睡不着,所以一直躲在这里不曾出去,也曾想过殿下会不会派人灭口。现在看来,我实在是成了惊弓之鸟,若殿下真的要杀我,以徐观主和殿下的交情,只要漏一字口风,我这命早就没有了。不过,我可以发誓,有关炼丹的事,当初我一个字都不曾对李贞说过。”
对于这样的誓言,李贤惟有苦笑。这李贞若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想当初那回大摇大摆想要挟持他的时候,就不至于不把这样重要的筹码扔出来。然而即便如此,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的,这李贞大费周章把郭行真拿下,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素来是直截了当的人,想到什么自然张口就问,而郭行真给出的答案让他差点没一头栽倒…………“李贞听说陛下服食了我的丹药之后确实感觉不错,他又有隐疾在身,所以想让我为他炼制仙丹。他通过我师兄,知道我和殿下交往甚密,所以就想额外陷害殿下一把,顺便断了我的后路,这才让人去出首,说我炼制的是假丹药。”
难道……那个该死的李贞竟然是误打误撞揭露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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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贤简直是欲哭无泪,看到郭行真这惨状更是觉得不值。可以想见,要是李贞现在还活着,他绝对会倾尽全力整死那丫的!
这思前想后,他只得安慰道:“看你这两年苍老的模样,不如先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调养一下。你也知道,父皇和母后如今都已经荣升太上,这对养生之道还是很讲究的,这两年也没少见过道士,可那些人不是比不上你有实料,就是比不上你有口才。总而言之,只要你找准时机复出,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郭行真的表情,见某人刚刚还暗淡无光的眼神猛然之间迸发出了慑人的光彩,面上露出了犹豫挣扎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这话起效用了。大唐没有真正的隐士,更何况郭行真这种曾经被人捧上天的角色?原本窝在这道观里头当园丁只不过是被吓破了胆,唯恐小命不保,这如果性命无忧还有人保驾护航,这家伙能甘心在一辈子当园丁?
“殿下……”
李贤笑嘻嘻地上去拍了拍郭行真的肩膀,顺带又揪了一把那斑白的头发:“放心,宫里的事情一切有我。至于你嘛,首先得把你这人调理好。要是这么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走出去谁会相信你是活神仙?朋友一场,让你吃了那么大苦头,其他的我补偿不了,后半辈子的富贵我总能给吧?”
他李贤虽说不是一个滥好人,但某些好事还是很乐意去做的。尤其是郭行真这么一个有用的角色,要是让人家凄凄惨惨戚戚熬完下半生岂不可惜?
第六百五十二章 … 世上哪有永不登基的储君
自古以来,东宫太子虽说是未来的储君,但一般来说都是需要夹着尾巴做人。醉露书院这太能干吧,皇帝觉着你有威胁,这到最后指不定就会有废黜的可能,而众所周知,废太子基本上是没什么活路的;这要是太庸碌吧,皇帝看不上百官看不上,底下还有大堆龙子凤孙等着谋夺你的位子,这下场基本上美妙不到哪里去。
总而言之,储君这个位子坐太久,绝对没什么好处。
而现在,大唐最高的位子上依次有四个人:四十六岁的太上皇,五十岁的太上皇后,二十一岁的皇帝,二十岁的储君。
这就是大唐如今的最高领导机构,怎么看怎么诡异。面对这种亘古未有的局面,不是没有大臣痛心疾首提出过质疑,但那时候李治仿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而等到事情成了定局之后,就是再劝解还能有个屁用?
难不成让退了位的太上皇重新回来当皇帝,让如今的皇帝再退回去当太子,这不得出大乱子嘛!情知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逆转,因此不少人便在其他事情上打起了主意,毕竟,这年头当官不容易,升官更不容易。要是没个机缘,很可能到了致仕退休还最多在七品转悠。
和这种情况比起来,这歪门邪道若是走得好,指不定就能升官发财,这也是不少人打的如意算盘。然而,要做好这一点的基础就是,你得揣摩好上位者的心意。
由于丈夫最近有不太安分的迹象,武后自然少不得加强了监控力度,一面控制能够见到李治的人,一面加紧对李治身边的宫人内侍进行笼络渗透。而她自己忙着揽权管事,虽说很有兴趣接见那些肯效忠于自己的人,但武后看重的却不是那种会耍小聪明地佞臣。再加上时间绝对不够,久而久之也就只能偏抓人才这一头。醉露书院
这一对太上夫妇都不那么容易接近,皇帝就更不用说了,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休养。要抱宰相的粗大腿谋求一步登天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能够打动冷面郝处俊。能够磨过最会揣摩人心意的裴炎,能够高过刘之的笔头。能够和上官仪畅谈骈文诗赋。如果做不到这些,那这门道几乎就不用走了。
这样一来,李贤的门路虽然不好走,但比起以上这些来,似乎就容易了很多。而且,东宫人事上地情况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么多空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未来坚实的朝廷班子,就是一个典膳丞。说不定将来也是高官,谁不乐络?
于是,休了几天地假上朝,李贤面对的就是一张张笑得异常灿烂的脸。虽说他不喜欢死板着脸的人,但这人人带笑的光景不免让人看得心里发毛,因此他只是略一点头就快步走过。直到一头扎进四位宰相中间,看到大多数官员都不敢再跟过来。他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都怎么回事?”
看到李贤使劲抹了一把汗,气冲冲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上官仪等人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出言讥嘲,而是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眼色,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到了最后,还是一向打头炮的郝处俊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一僵局。
“陛下昨儿个下诏。说今日不预朝会。”
李贤听了这话不禁莫名其妙。这不是常常有的事情么?不消说,今天会出现的只有他那位永远精力充沛的老妈。因为老爹李治似乎前两天贪凉吃坏了肚子,也正在太医署地照料下卧床静养。就这种情况,也需要一群处变不惊的宰相在这里皱眉头?
四个宰相虽说都和李贤关系不错,但要说私底下的交情,却得数和李贤喝酒无数的酒友刘之。醉露书院他悄悄把李贤拽到了一边,旋即低声解释道:“是有人在传闲话,说是陛下这身体撑不住几年,说不得在太上皇之前就去了,否则这皇储又怎能不传子而传弟?”
这种流言蜚语李贤也不是听一两回了,此时乍一听也没怎么在意。就算你手掌天下大权,难道还能禁止别人私底下议论说话?因此,他只是晒然笑道:“这些市井之言不用操心,想当初袁真人不是为太上皇和陛下看过相么?袁真人那是赫赫有名的神仙中人,尚有推背图流行于世,总比那些无根流言可信多了。”空口说白话这种勾当,他什么时候怕过别人?
李贤会这么说,在场四人谁都不奇怪。但有些事情李贤不担心,他们却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而且,看朝中那些官员的架势,似乎也已经在考虑站队问题了。
庄严肃穆的宣政殿上,议政议得热火朝天,但更多地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大唐地政治斗争可谓是空前残酷激烈,太宗当初任用房杜,但房杜后人全都卷入或真或假的谋反事件,结果两个莫大的家族就此一蹶不振;李治登基之初的那些托孤大臣,也是早就死绝一个不剩,长孙家还是李治最近心血来潮发还的爵位;至于其它顶着谋反或各种罪名被踩下去地家族更是不计其数。
这天讨论地只是关中赈灾,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因此朝会只一会儿就过去了。而武后显然也有事情等着处理,所以没时间和李贤再来什么母慈子孝地戏码,下朝之后就匆匆走了。落在最后的李贤慢悠悠地前往门下省准备参加政事堂联席会议,走到一半却让某个追上来的人截住了。
大约是天气炎热再加上跑得匆忙,阿芊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双颊绯红一片,就连发髻也显得有几分散乱。由于李贤走得慢,四周早就没了官员,即使有宫人内侍也都躲开了去,因此这面对面目光一对上,彼此之间自是外露出了几分情谊来。
“这么匆匆忙忙的,有急事?”李贤轻轻地在阿芊的手上掐了一记,见那保养得宜的脸露出了几分清减,顿时更生出了几分怜惜,“就算有急事也可以让人来叫我一声,政事堂那边我晚些时候去又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