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韬只是冷淡地吐出李贤的身份,那小和尚当即便愣了,随后也忘了外头等候的乃是贵客,转身撒腿就跑。而看到这情形,李贤也懒得再等人家出来迎接,带着张坚韦韬便闯了进去,顺带还替主人家掩上了门——这门若是不关,待会里头的动静岂不是会引起别人围观?
那小和尚进去通报才一会儿工夫。里头便呼啦啦出来一群人,却不见那个干巴巴的老番僧卢迦逸多,而是以迦摩罗为首的众多弟子。然而,一大帮人中间还有某个李贤意料之外的人,看到李贤,那人满脸地不可置信。旋即慌忙上来行礼。
“师傅!”
“你怎么在这里?”
如今会叫他李贤师傅的,除了上官婉儿和阿韦那两个小丫头之外,就只有他从吐谷浑带回来的慕容复了。可是,这家伙不是被李弘收到了崇文馆读书学本事么?于是,他的口气中隐隐便多了几许不善,自然是不满意慕容复和这群番僧混在了一块。
慕容复还没来得及回答,里头忽然又出来了另一个人。而一打照面,李贤再次愣住了。只见那人黄衣黄裳。腰间轻悬瑶佩,头簪珍珠金钗,耳佩明珰,最显眼的是手持长卷。令人清新悦目一见忘俗,可不是徐嫣然?
问题是,这天竺番僧呆着的地方,徐才女跑来这里干嘛?
见李贤一脸诧异,徐嫣然便上前来笑吟吟地施了一礼,旋即解释道:“是家父的一位密友听说怀化大将军善于和药,就让我带来了两条丹方以作请教,谁知正巧在这里遇上了慕容公子。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这要不是兴师问罪,他李贤怎么会有空到这里来!
听说徐嫣然也是来代人请教丹药上的勾当,李贤只觉得这世道着实是没办法说了。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他便沉声问起了卢迦逸多的去向,结果,那个迦摩罗笑容可掬地给出了一个让他更加火冒三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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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师奉皇帝陛下谕命,正在闭关炼丹。”
正主儿见不到,本就咬牙切齿地李贤登时耐不住了。再加上他越看迦摩罗这和尚越觉得不顺眼,便借口自己有事情要请教,把人单独请到了一旁,随便东拉西扯了几句,便耐着性子问起了对方的来历。果然不出所料,迦摩罗坦陈自己乃是庆州人士自幼出家,到天竺求佛学真义之后,就拜到了卢迦逸多的门下。
听到这家伙滔滔不绝吹嘘起了炼丹,李贤愈发怀疑这家伙究竟是道士还是和尚,冷不丁就出口打断道:“你知不知道,前天
是服用了你那个卢师炼制的丹药,结果没有强身健体了!”
迦摩罗闻言一惊,但很快镇定了起来,自信满满地道:“卢师丹药神妙无双,那必定是太医医治不好存心推诿……”
不等他说完,李贤就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你知不知道,当初给太宗皇帝献丹药的那个天竺僧人,因为丹药出了岔子,差点连脑袋都掉了?我父皇最疼爱地就是太子,倘若太子有什么意外,这宅子上上下下的人头拿来祭奠,只怕也难以弥补父皇的心头之恨!”
—
眼看对方的身子微微颤动,他忽然抽出了腰中佩剑,重重地一剑劈在了桌角上,只见那坚硬的楠木桌案仿佛豆腐渣似的一下子崩落了一个角。
“这平常人家若是吃丹药吃死人,自然没法怪罪炼丹的,可皇家却不一样。就算父皇还被你们蒙蔽着,这群臣的公愤可是不饶人地,我这手中剑也不会饶人。你既然出身我大唐庆州,就该知道天子一怒的光景!”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而且李贤连佩剑都拔出来了,因此迦摩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没了早先伶牙俐齿滔滔不绝地光景,光顾着发抖了。大唐如今佛门虽然还算繁荣,可在天子的怒火面前,这再繁荣也只是虚文——当然,他可以上天子面前控告李贤的失礼行为,可那结果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铁定还是他倒霉。
本存着大闹一场的心理,但李贤最后离开的时候,这座怀化大将军宅邸最后还是几乎分毫未损,只有一张楠木桌案少了一只角。而一路出崇化坊的时候,眼看李贤闷头不作声,徐嫣然忽然开口问道:“你可是不相信这些丹药之学?”
李贤几乎不假思索地冷哼一声:“当然不信,都是些骗人的玩意!”
“六郎可听说过一句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徐嫣然微微一笑,见李贤忽然勒住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便抬头望着天空,悠悠叹了一声,“九天之上是否有神灵,谁都不知道,这种不可知正是大家最惧怕的。君王求的是人道,也是天道,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天人合一,成就长生不死,而其他人又何尝不是?”
这话说得虽然婉转,隐隐约约却流露出了一种点拨和批评的意思。李贤本有心反驳,可转念一想,老爹固然是在抓救命稻草,太子李弘时时刻刻被人周全照顾着,提醒着他身体不好这个事实,何尝不也是希望能够借用丹药来获得强健的身体——尽管那是自欺欺人。
这种事情张坚韦韬不好表示自己的意见,旁边一直侧耳细听的慕容复好歹还算聪明,终于明白这两位在讨论什么,忍不住便插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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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对佛教也颇为尊崇,昔日也曾经接待过不少天竺僧人。我这次也是想为可贺敦求取一些丹药,怎么,师傅认为这都是骗人的?但父汗和可贺敦服用丹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连苏度和卢也曾经用过。”
徐嫣然对慕容复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解释道:“我那位父执长辈,老来体弱多病,却想多延几年寿命,然而大夫束手,他自然就只能在丹药上头求。虽说明知这可能有害,可难道我这个作为晚辈的,就忍心揭穿他,对他明说这丹药有百害而无一利,而让他自暴自弃?”
于是,李贤的脸色瞬息万变了一阵,最后露出了诚服之色,在马上朝徐嫣然拱了拱手:“看来这堵不如疏,若非徐才女提醒,我这错只怕就犯得大了。不过,我倒是想请教,你用重金求了丹药回去,难不成就这么给你那位父执长辈服用?”
此时,徐嫣然的面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六郎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偷梁换柱?只要肯下功夫,这自己制造出来的丸药,和这丹药有什么两样?”
慕容复和张坚韦韬固然是吃了一惊,李贤也是为之瞠目结舌,最后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这又尽了孝道又没有危险,他怎么就没想到?亏人家还说他机灵百变鬼主意多,看来火候还差得远呢?
于是,他干脆策马靠近了徐嫣然,打听起丸药的制法来。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他愈发郁闷了——徐嫣然的心得很简单,找个可靠的道士帮忙,横竖就是蜜糖丸子,保管吃不死人!
第四百七十四章 … 有东岳先生帮手,假丹药就是真丹药
子最信什么人?是皇后妃嫔,是儿女亲戚,还是朝中是贴身内侍?
若是真正说起来,皇帝最相信的人当然是自己。但除此之外,大唐如今的天子李大帝最相信的就是陪伴他走过风风雨雨的武皇后,其次太子李弘和雍王李贤大概勉强算两个,朝中几个宰相信则是信,但以李治反复无常的脾气,今天把你捧到天上,遇到变故把人丢一边着实不是什么新鲜事。至于王福顺亲近固然是亲近,但要想发挥什么影响力却是门都没有——毕竟,上头看着的人是武皇后。
在这些人之外,郭行真大概算是一个异数。早年的信任也就罢了,但是,上次差点闹出什么厌胜风波,换成别人别说一个脑袋,就是十个脑袋也掉了,可他愣是靠内因外力生生扭转了过来。如今完成了在东岳观替李大帝和武皇后祈福的工作之后,他回到长安便被召入芙蓉园,眼看旧瓶装新酒,又要大放光彩了。
苦尽甘来,袁天罡之言诚不欺我!
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称一声郭真人,芙蓉园中那些内侍宫人无不毕恭毕敬,即使名为世外高人,郭行真也感到自鸣得意。这要是不重视名声,他巴巴地放弃清修清闲的日子不过,跳进名利场厮混干什么?
既然住进芙蓉园,他这个真人当然也被分配了一处院子,环境清幽景致优美暂且不提。难得地是离帝后所住的惊燕阁很近,可以随时以备咨议。不过这一天这时辰,他却在蒲团上打坐——这是他早上刚刚从皇帝那里接来的任务,也就是替病中的李弘祈福念诵。
然而,草草用过清淡的饮食后,他下午的祷祝工作才刚刚开始。就被外头冲进来地一个不速之客给扰乱了。而郭行真对别人可以端出真人的架子,在皇帝皇后面前也能够侃侃而谈黄庭道德,可如果是李贤,他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就再也维持不住了。更重要的是,就连他派在外头守门的两个道童都直接把人放了进来,他还能说什么?
“我奉了陛下之命,正在给太子祷祝呢,殿下怎么不在太子那里。居然有空跑到我这里来了?”
李贤用脚后跟把两扇大门踢上,这便不管不顾地盘腿坐在了郭行真对面,若有所思地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最后没头没脑地问道:“老郭,你会不会炼丹?”
如果换成别人来问这个问题,郭行真定能够张口就来滔滔不绝。他是自幼出家的道士,熟读道家典籍无数卷,百姓中不少都拿他当活神仙似的膜拜,这炼丹术虽说不是他的拿手好戏,可至少也涉猎过。理论是着实不缺地。可问题是,李贤从来就摆出了一幅油盐不入的架势,怎么如今转了性子?
莫非,是他能够度化这块最冥顽不灵的顽石么?
佛家讲究一个缘字,而道家虽说不把缘字挂在嘴边,但归根结底。行走于世俗界权贵间,结缘也是必不可少。所以,他猛地激动了起来,但还是竭力淡定地一捋下颌长须,露出了一丝从容的微笑:“怎么,雍王殿下如今对炼丹术有兴趣了么?”
李贤仿佛不认识似的瞅着郭行真,摩挲了一会下巴,他忽然认认真真地问道:“老郭。如果是你向父皇献丹药,能否超过那几个天竺番僧?我的意思是说,父皇是会更相信你,还是更相信那几个天竺和尚?”
“我受过陛下敕封。又曾经代陛下和娘娘登泰山祭祀,那几个天竺番僧算得了什么!”郭行真一下子露出了极其傲然的表情,颇有一种睥睨天下同道的风采,“天竺乃是佛国,佛家又哪里懂得什么炼丹?不过是盗了我道家的一些炼丹诀而已!若不是不想让陛下失了面子,我早揭穿了他们的招摇撞骗!”
得,这年头和尚道士地御前竞争还真是激烈,果然是彼此看不对眼,看来这事情有希望!
李贤一下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挪动了一下身子更上前些,便低声对郭行真叨咕了一阵子。他这一番话说完,就只见刚刚那位信心满满的东岳先生露出了极其惊愕的表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猛地深出手指着李贤,嘴皮子哆嗦了一阵子,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瞪了李贤良久,他最后才好容易迸出了一句话:“殿下,难道你信不过我的炼丹术?”
李贤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老郭,你自己想想,古今中外,这皇帝服用丹药的,有几个真能延年益寿地?不是我信不过你,但献长生不死药变成了献毒药,难道这不是弑君大罪?”
“可是,这也不能用……不能用蜂蜜合丹!”
蜂蜜合丹四个字一出口,事情顿时明朗了起来——敢情李贤刚刚撺掇郭行真献丹药是假,暗地里用调包计是真。怪不得以
深厚的交情,郭行真还是被吓得不轻。
“老郭,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某些山野乡村的百姓,从来都是筋骨硬朗不看大夫,到花甲之年尚能下地干活,可某日被一个大夫诊治出患了不治之症,结果服药没几天就死了?这病之一字,最是人所惧怕之物,倘若这病药石罔效,那么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想法子?只要这药丸对人无害,而父皇又以为这是灵丹妙药,这信心百倍之下又有太医在旁精心诊治,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说是否会有效?”
“再说了,你若是说那蜂蜜采自某名山大川的灵蜂,有种种奇效,就算别人指摘又如何?太子这次的病你该知道,要这事情发生在父皇身上,你以为会如何?”
倘若是别个道士,面对这种歪理定会嗤之以鼻严加驳斥,但郭行真这个道士虽说熟读道家经义,但骨子里还是一个很能变通的人。命理之术他信,纬之术他也信,但是,某些世俗上的进退之道他更相信。最最重要的是,本着之前和李贤地数次交往,他不得不承认,李贤虽说有些任性妄为,但至少还没捅过什么真正的漏子。
然而,这事情太大,他不得不好好思量一下。
和郭行真交涉过之后,得到对方答应好好考虑这一承诺,李贤便出了清宁居。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大的干系,这要是郭行真会一口答应下来,那才是真地有鬼。沿着小径一路走去,他不觉就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李贤居然要在这事情上弄虚作假,这都是什么事!
很快,李贤就再次体会到走路不能心不在焉这句话的含义。他这只顾埋头走路,一不留神就和某个从树林中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他这身板厚实固然不要紧,可另一个人却踉跄后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啊,对不起……咦,怎么是你?”
—
李贤反射性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这定睛一看,一时却愣住了——那个坐在地上正发怔的人,可不是哈蜜儿?见人家呆呆地看着自己,他赶紧上前把人拉了起来,却发现哈蜜儿的手肘蹭破了老大一块皮,隐隐甚至能看到血迹,站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他来不及多想,掏出一块帕子三下五除二把她手肘上的伤草草包扎了一下,弯下腰正要看她的脚时,却只见哈蜜儿犹如小鹿似的往后跳了两步,面上露出了一抹娇艳的红色。
“不……不碍事的,是我不该慌慌张张从林子里冲出来!”
她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李贤顿时觉得更疑惑了。此番来芙蓉园,他带了阿萝和哈蜜儿,前者还得不时上武后那里汇报工作,可这哈蜜儿一般很少出门。而这边和他住的那地方有大老远的距离,她忽然跑到这里来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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