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平？你还好吧？哪里不舒服？老毛病又发作了吗？」纪朝风心急地追问，惊骇地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呜……」康靖平难过得什麽话也说不出，口中断断续续地溢出乾呕声。这种强烈的感受前所未有，天旋地转的视野逼得他快失去意识。
「是……想吐吗？你是不是想吐？」嘴上虽这样试探，但纪朝风已几乎可确定好友的症状；他迅速横抱起康靖平，将後者带到浴室的洗手台前。
「吐出来没关系，我会帮你清理……」纪朝风让康靖平趴伏在洗手台上，轻触後者颤抖的背柔声安抚。
「……」康靖平只能紧抓著洗手台边缘喘气。如果吐得出来，他当然也很想吐个痛快，可他就是吐不出半点鬼东西啊！
这般痛苦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康靖平才觉得那份不适感缓和下来。他无力地缓缓跪坐在地砖上，虚弱地瘫靠於纪朝风的怀里。
「你没事了吗？要不要去看医生？」纪朝风担忧地抚上怀中人的额头。是感冒发烧了吗？否则怎会忽然出状况？
「……不要。回房间……休息就好。」康靖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九字，吃力地抹去方才因乾呕而泛出的狼狈泪水。
「真的没问题吗……啊，你没力气的话就别勉强，让我抱你回房吧。」纪朝风迳自把正想站起的对方抱往卧房，让他半躺在柔软的座椅上。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拿药给你吃？」见室友的面容仍没啥血色，纪朝风又开始问个不停。
「没有……你不用担心，先让我安静一下吧……」康靖平懒懒地挥了下手，对於纪朝风的过度关切并没有不耐，只有习以为常的淡然。
「好。」纪朝风不再问话，仅是静静待在挚友身边看顾著。片刻後，一串电子铃声倏然响起，来自康靖平搁在桌上的手机。「要接吗？」
「帮我拿来。」康靖平连抬起手臂的气力都快没了，只得拜托好友递来手机。按下通话键，他朝话筒彼端的人咕哝道：「喂……？」
「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吗？魔王殿下。」
没头没脑地，这段话从传声孔钻进康靖平的耳里。他先是怔愣一瞬，而後认出这把声音昨天刚听过，接著，他不愿承认的事实与记忆中的话语重叠在一起。
『教廷派来的教士们，拥有一种很独特的力量；因为那股力量与你敌对，所以当他们来到离你较近的地方时，你会突然觉得剧烈头晕且想吐……』
「……我没有那麽铁齿，所以就当作我相信你吧，珊蒂露。」康靖平向来不是个坚持己见的人，况且他现下没力气跟对方抬杠。
2…3
「很好，这样我要和你沟通就容易多啦。」教育总算有了成效，珊蒂露的语气透露出满意。「那群使徒虽然已经来了，但他们不会那麽快就采取行动，因此你暂时不必担心。」
「喔。」康靖平随便哼了声。他认为珊蒂露这些话是白讲的，因为他根本就没在担心。
「我後天晚上会带个同伴去找你，你在家乖乖等我不要乱跑。」魔王的头号跟班说这两句时，有如语重心长的妈妈叮咛调皮的小孩。
「嗯。」等就等，还怕你不成？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珊蒂露语间略带迟疑，「你平常都一直戴著眼镜吗？」
「我近视很深，除了洗澡跟睡觉以外，几乎不会拿下眼镜。」虽不明白对方干嘛问这个，康靖平仍据实回答。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不要随便拿掉眼镜；你没戴眼镜的时候，也最好不要直视别人。」珊蒂露的语调强硬了些。
「为什麽？」大魔王反射性地问说，却等了许久才等到解答。
「……我是可以告诉你原因，不过依前几世的经验来看，你八成不会相信我讲的理由。」稚气女孩又强调一次：「总之，麻烦你尽量隔著眼镜去看人。」
「好啦，我听你的。」康靖平懒得再追究。得到马马虎虎的答覆後，珊蒂露便姑且放心地挂了电话。
「呼……」魔王疲惫地撩了下前额的发丝。不舒服的感觉已然消失，只剩下几许无力感；除此之外，他对於逼近眼前的危机，仍是没有半分真实感。
还有，为啥他不能直接用眼睛看人？
「……朝风。」思量须臾後，康靖平轻唤始终静候在旁、想出声关心却不敢发话的好友。
「怎麽了？」纪朝风见对方气色已转好，不由得暗自安心地放松下来。
「看著我的眼睛。」抱持实验的态度及心情，康靖平摘下长年戴著的旧眼镜，直直瞅向闻言稍略困惑的室友。
纪朝风下意识地和他对望，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相视半晌。
由於康靖平的近视度数颇深，因此他压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变化；他只知在一段冗长的沉默後，纪朝风支支吾吾地启口说了话。
「靖平，你……你还是，把眼镜……戴、戴上吧。」
康靖平不知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朝风的声音带点急迫，并有种呼吸不顺的感觉──到底是在慌张什麽？
「我怎麽了吗？」康靖平不禁疑问。
「没、没什麽……你把眼镜戴好就对了。」纪朝风擅自从挚友手里拿过眼镜，再擅自替後者戴上。
视界恢复清晰之後，康靖平才瞧清对方是啥模样。只见纪朝风满脸局促之色，眸光不知所措地游移不定，双颊与耳根甚至还微微泛红。
「朝风……？」康靖平心忖，自己适才有亮出那麽恐怖的眼神吗？可他问了老半天，纪朝风依旧不肯告诉他发慌的原因。
※ ※ ※
辅大日文系的四年级学生，都已经习惯班上有日本人的存在。
系上总会有人前往日本的大学做交换学生，而日本方面，自然也会有学生过来系里，藉由与台湾的大学生们交流以学习中文。
当然，在跟日本学生往来的同时，台湾学生也能增进日语能力，所谓的互助互惠莫过於此；而正值学期初的这个时节，便是日本留学生来台的旺季。
如此这般，在康靖平终於接受自己是魔王的两天後，他就读的班级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各位，初次见面，我来自福冈，名叫伊东慎也。我预定会在这间学校停留半年，并努力学习中文，请大家多多指教。」
於讲台上吸引众人好奇目光的，是位俊秀谦恭的日籍男子。他用日文向同学们做个简略自介，众同学则在会话老师的允许下，开始兴奋地朝慎也问东问西。
然而，对康靖平来讲，这阵亢奋丝毫无法感染他的情绪。因为自从伊东慎也走进教室的那刻起，他就再度被熟悉的昏眩及呕吐感给侵袭。
「唔……」康靖平掩住口唇隐藏呻吟，这感觉和前天所体验到的极类似。虽然影响程度减弱些许，但他相当肯定──
这是梵谛冈派遣的教士，接近魔王时会产生的必然现象。换句话说，这只姓伊东的日本小子，很可能就是来杀灭他的使徒之一。
「靖平，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好差……」坐他旁边的孟羽焦灼地凝视他，与他相隔一个位置的林琴音也忧心忡忡。
「……没，我只是……只是突然头晕。」康靖平深呼吸好几下，才勉力吐出一丝微弱的回应。
「要不要去保健室？还是要跟老师说你不舒服想先回去？」林琴音声调急促地建议。
「……」大魔王委实没馀力多作回覆，仅是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两个女孩就这样不断关怀，直到他逐渐从那阵苦难中脱离。
值得庆幸的是，这回不适的时间，比上次短了一点，可见事情应当正如珊蒂露所言──当他渐渐习惯那群教士的气息後，不舒服的状况就会有微妙的改善。
总而言之，在班上同学一连串的乱问後，老师总算打圆场地请伊东慎也下台坐好，并呼吁大夥儿把心收回来正式上课。
眼角睇见慎也选了偏远的位子坐下，康靖平不由得偷偷叫好。要是那小子选的座位离他太近，他铁定又会头昏欲呕，啧。
「拿到讲义之後，大家先看第二部分，那部分有个对话练习……」
日籍的会话老师开始授课以後，全班就安静许多，康靖平也得以思考伊东慎也的事。
他不是笨蛋，所以能够马上明确地猜到，那个日本教士会出现在此绝非偶然。是奉教廷之命，来就近监视他这个魔王的吗？
若真如此，情况倒会变得有趣不少……
然而想归想，当情势往康靖平不乐意的方向发展时，他可就轻松不起来。
在老师结束讲解的部分、要各位同学分组练习会话之际，一件害他笑不出来的代志就此发生。
3…1
Page。03 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只见老师领著伊东慎也走过来，好声好气地用日语对林琴音、孟羽和康靖平这组人马说：「因为你们这组人比较少，所以就让慎也君加入你们好吗？这样以後要分组练习时比较方便。」
「好啊。」孟羽跟林琴音和颜悦色地答应，康靖平则努力不让自己的脸孔扭曲。这、这简直……是谁在恶搞啊啊啊！
他奶奶的，难道当真是冤家路窄？这下子，他是头晕想吐却又不敢表达出来，免得自个儿失态兼失礼；呜呼，他今天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请多指教。」在康靖平内心哀怨不已时，伊东慎也选了张空椅坐下，顺理成章地变为新加入的组员。
「请多指教。你是福冈人吗？那你会讲当地的方言罗？」健谈的林琴音马上以日文向慎也搭讪，双方没一会就气氛融洽地聊得颇开心。
「靖平，那我们来练习这一段会话吧。」较为文静的孟羽柔声笑道。她的注意力在慎也那方仅停留三秒，後又转回康靖平身上。
「嗯，好啊。」魔王只得若无其事地强颜欢笑，所幸他忍功够好，才没在孟羽面前二度露出不适之色。
长年以来，体质本就欠佳的他总是隐藏自身病痛，就连亲近的家人也没留意到，他的身体其实已残弱得超乎想像。
这世上只有纪朝风一人，能在他忍耐痛苦时看穿他的隐瞒，所以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对纪朝风掩饰自己的苦痛。
康靖平第二波的不舒服感受减缓时，会话课的第一节恰好结束。林琴音要孟羽陪她去洗手间，两名美女因而暂时离开教室。
无力地抚著自己的额际，康靖平也升起一股走出教室的念头，但他倒不是为了上厕所，而是想去洗把脸提振自身的精神，好应付接下来的那堂课。
然而，当他正想站起来时，身旁传来的一句话令他停下动作。
「那个……真的，非常抱歉。」
假如他没听错，这段话不仅是日语发音，文法还是最高级的敬语；更让他感到诡异的是，发话者居然是那个姓伊东的日本教士。
「什麽？」在此种情况下，康靖平只能困惑地用日文呢喃这两字。
「我是说，真的非常抱歉……」伊东慎也顿了一下，欲表示诚意般地改用中文说：「因为我靠近你的关系，害你觉得不舒服，真的很对不起。」
「……」以逻辑来讲，为了这种事道歉是满合理的啦，但是就立场而言，有人会向自己要杀的对象致歉吗？
大魔王心底浮现吐槽对方的冲动，可最後仍只说了八个字：「……你的中文讲得真好。」
「哪里。修习多国语言，是教廷对使徒的基本要求之一，所以我从小就有在学中文。」慎也颇为认真地回答，即使好像没必要这麽认真。
「是吗……」康靖平慢慢坐直身子，他对这位使徒倒有点兴趣了。
从言行来看，伊东慎也是个极单纯的人物；他的打扮也走朴素路线，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为颈上的十字架项鍊。
但那略为老旧的鍊饰，显然不是为了装饰而戴上的，感觉起来反倒比较像是束缚，用来约束自己要遵守教义，并提醒自己要当个禁欲的天主教徒。
如果这名日本小子的天性，与外貌所表现出的相差无几，那麽……他还真不适合担任猎杀魔王的工作。
「你来这里，是为了打探我的底细？」不著痕迹地打量过对方後，康靖平继续攀谈下去。
「坦白来说，是的。」反正彼此都知对方的身份，伊东慎也便无意虚伪客套。
「那麽，你想知道关於我的什麽事呢？」魔王兴味地眯起眼，挑衅似地嘴角微扬。
望著康靖平的眼神，慎也有那麽一瞬间陷入了恍惚，随後才警觉危险地回魂清醒。记得以前在教廷的典籍上读过，与魔王面对面时千万不可直视其双眼，否则便有被迷惑之虞，如今一见果真所言非虚。
「要是我问你，你会诚实回答吗？」日本教士巧妙地略垂眼睫，使自己不去正视对方的眸子。
「如果你不问太过隐私的问题，我就有可能老实答覆你。」康靖平不置可否地讲道。
「那麽……我想知道，你会不会讨厌我在你身边？」伊东慎也随口试探，却未自觉这问题稍嫌暧昧了点。
「虽然你接近我会让我觉得头昏想吐，但我还不至於会讨厌你。毕竟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也没做什麽让我反感的事。」康靖平中肯地回应。
「可是……我毕竟是使徒之一，是注定要追杀你的人啊。还是你认为我杀不了你，所以才没把我放在眼里？」慎也半信半疑地再问。
「你想太多了吧。我的个性就是不容易去讨厌别人，不行吗？」大魔王哑然失笑。「反过来说，我也可能为了保命而下手杀你，那你是不是也应该要讨厌我？」
「这……」来自福冈的日籍使徒愣住了，良久才些微茫然地低声说：「不……至少我目前不讨厌你。因为我的个性也是……很难去讨厌别人。」
「这就对了。光从这点来看，你跟我还满合的嘛。」康靖平似笑非笑地揶揄。他正要接续下个话题，这时孟羽和林琴音刚好回到教室。
伊东慎也与康靖平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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