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数个时辰,虽当天未曾感觉到异样,可一觉过后却开始浑浑噩噩地感觉全身灼烫起来。
游青醒来时一扭头便见他面色潮红、秀眉紧锁,往常红润得似是能滴出水来的双唇竟皲裂得不成样子,顿时吓一大跳,连忙翻身而起,手在他额上碰了碰,竟滚烫得吓人,双眼顿时染上焦急之色:“阿黎,醒醒!”
白黎哼哼唧唧两声,却未曾转醒,被他轻晃了数下才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唔……?阿青……”
游青二话未说,连忙下床去倒了水来,单手将他扶起,杯子送入唇边,低声道:“你发烧了,先润润嗓子,我一会儿就去把郎中请来。”
白黎愣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滑下来将眼睛蒙住,没力气说话,只好点点头听话地将水喝了,喝完又被游青扶着重新躺下,被子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游青拿帕子将他脸上的汗珠急急抹了,又拉过自己的被子给他多捂了一层,嘱咐他好好睡一觉不要乱动便匆匆忙忙去了村子的另一头。
村子里住着一位赤脚大夫,医术算不得高明,可一些惯见的疾病倒也拿手,这附近谁家的孩子老人生了病,都会找他去看。
孟大夫早就听闻游公子添了一名极为俊俏却牙尖嘴利的书童,这一回提着药箱过来,一路都在好奇这书童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让游公子焦急成这样,等到跨入大门走近床边时才终于将人看清。
孟大夫想不到这二人竟是同床共衾,可游青家中地方小摆不下两张床,同寝而卧倒也无可厚非,因此他并未多想,只是急急忙忙放下药箱去给人把脉。
白黎化作人形时脉象与常人无异,孟大夫仔仔细细给他查看一番,说是受寒伤风了,程度不轻,需得好好休养,嘱咐了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又将从家里带来的一包应急所用的伤寒药拿给他,开了药方,让他按着方子去镇上的药房抓药。
游青谢了他、付了诊金,将他送走后便匆匆忙忙去熬药。
白黎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游青在给他擦脸,温热的巾帕将他神智激醒了几分,忍不住抬手将他的手抓住,艰难地掀开眼帘,眼角的病容竟带上了几丝如烟的媚态,漆黑的眼眸却是一如既往的澄澈,神情中透着几分愧疚:“阿青……对不起……”
游青听着他干哑的嗓音,往日心头偶尔浮起的怜惜现在却化作极为明显的心疼,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对一个人如此挂心,安抚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继续给他擦脸,眼中的笑意如同屋外晴好的阳光:“别说傻话,好好歇着,一会儿吃了早饭把药喝了。”
白黎痴痴地看着他带笑的眉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游青说什么他都只会乖乖应一个“嗯”字。
吃过早饭喝了药又沉沉睡去,等到再次醒来之时,游青已经抓了药回来。白黎惊诧地看着他过来坐在床边摸自己的额头:“阿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赶巧,来回都是搭的伍叔的牛车。”游青摸摸他额上新捂出来的汗,见他眼珠子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不由微笑起来,“出了不少汗,过两天便好了,身上难受么?”一边说一边拉出他一只手掳起袖子在他胳膊上摸了摸,不出所料地摸了一手的汗。
白黎被他的动作吓一跳,垂下眼睫将又惊又喜的神色悉数掩去,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失了节奏,点点头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嗯。”等到手重新放入被窝回过神时,游青已经出去了。
抬眼看着窗扉上的阳光,白黎满心的喜悦全都传到了眼中。
游青再次进来时,手中多了一盆热水,将盆放在床头,见白黎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便伸手去扶他:“给你擦擦汗。”
“啊?”白黎愕然。
“啊什么啊?出了一身的汗,不及时擦干可就难再入睡了。”说着便坐到他身后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抬手绕到胸前去解他的衣襟。
白黎愣了一下,脸颊顿时飞起一抹红晕,明知他没有别的意思,可这样的亲近还是让他欣喜不已,咬咬唇才将嘴角的笑容压下大半,一动不动地任由他将自己的衣服解开。
虽说都是男子,可毕竟不是田里劳作的乡野粗夫,赤诚相向总归有些不合礼数,游青并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教的人,心里倒是没有丝毫不适,不过他原本以为白黎会害羞的,没想到竟是乖顺异常,不由有些想笑。
傻子也有傻子的好处,一点都不别扭,相处起来倒是省心。
不过在游青眼中,白黎的傻与旁人的傻又有些不同,并非神志不清的傻,而是时不时冒一些傻气的天真纯良,因此偶尔说他是傻子倒也并非贬义,反倒是带着几分喜爱的赞赏。
白黎身上的肌肤白皙得犹如煮熟后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游青坐在后面,拧了帕子替他在胸前擦拭时未曾看清,等到将肩头的衣服拉下来时,不由看着他圆润纤秀的肩膀怔愣住。
平时见他只比自己稍稍矮一些,还当两人身量相差不多,这会儿没了衣服的遮挡才发现,他明显比自己要纤瘦一圈,虽然不觉得他有何可怜之处,可心里莫名的还是又添了一丝怜惜。
白黎见他半天不动,想扭头问问他为何不动了,可勃颈处轻拂而过的气息却让他有些颤栗,定了定心神,抬眼看向窗外:“阿青,明天还是好天气吗?我想把那幅画拿出去晒晒。”
游青也不知自己刚才究竟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转身去盆里拧帕子,笑道:“这幅画你倒是宝贝得紧,等会儿我便替你拿出去晾着。”
白黎眼睛笑眯起来:“嗯。”
游青将他的两只胳膊擦了一遍,只觉得他全身都似柔软无骨,再一想他平日里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由有些失笑:“你这一病,倒是安静了不少。”
白黎顿时全身紧绷:“啊?我是不是太吵了?”
游青感觉到他柔软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不由愣了一下,抬手在他脑侧轻轻敲了敲:“我随口开的玩笑,你紧张什么?”
“噢!”白黎笑起来,全身再次放松,过了一会儿又愁眉苦脸,“卖字画的钱,怕是都给我买药了吧……”
“不碍事,改天再多画几幅便是。”游青重新拧了帕子,将他身子微微撑开一些,正准备给他擦后背时,却突然看着他的后背愣住。
11伤寒(二更)
白黎的后背同样是光滑白皙的肌肤,两扇肩押骨对称匀致,脊梁一路向下的曲线、腰际的线条,都极为诱人。可这些不是重点,游青只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视线便定定地落在他后背正中间的一朵梅花印记上。
这朵梅花一看便知不是画出来的,也没有别的颜色,只有一些痕迹清晰的线条,曲曲折折勾勒出五朵花瓣的形状,这形状非雕非刻,似是拿一个模子在肌肤上按压出来的印子一般。
游青看着这梅花印记,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究竟这感觉是怎么回事,却极难分辨清楚。
白黎正疑惑他的突然沉默,倏地觉察到后背传来一股指尖的温热触感,知道那是游青的手指,心头顿时燃起了一片火海,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便迅疾闭上双眼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轻哼。
游青手指一碰上他的后背才猛然惊醒,连忙将手收回,心头的复杂情绪萦绕不去,似悲似喜纷繁凌乱,却理不出个头绪,定定心神,抬手将巾帕擦向他的后背,低声问道:“阿黎,你这背上为何会有朵梅花?”
白黎这才知道他刚才手指触碰过来是因为那朵梅花,一边暗自庆幸刚才的失态没有让他发现,一边吟吟浅笑:“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记事起便已经长在身上了。”
这梅花印记伴随他近两千年之久,又是长在后背这种不易见到的地方,若不是被问起,白黎自己都险些忘了它的存在,不过即便是整日记得也无济于事,他对这梅花半分印象都没有,只知道自打他头一次幻化成人形时便已烙在了身上。
游青听他说不知,忍不住轻笑起来:“我倒是忘了,你连家住何处都说不清楚。”
白黎不服气地在心里偷偷哼了一声。
游青将他上身擦遍,帮他穿上干松的里衣,又去换了盆水,拿出另外一块帕子坐到床前。
白黎躺在被窝里,猜到他接下来的动作,顿时大为窘迫:“还……还要擦?”
“全身都出汗了,难道擦一半不擦一半?”游青怕他再受凉,上身仍然拿被子压压好,只掀开下面一半,将手探入他的腰际,不知不觉间竟未曾发现自己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书童竟是从未有过的好耐心。
白黎脸上嫣红一片,偷偷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脸,躲在被窝里弯着眉眼无声而笑,虽然是他被脱得光溜溜,可心里总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似的。
游青再无视礼教,终究不是放浪形骸之人,被子并没有全部掀开,只将腿露了出来,其余部分仍盖着,挡住了视线,将手探进去替他擦了前面,又抬起他的腰擦了后面,盲人摸象一般,倒也做得顺顺利利,最后将双腿也擦了一遍,替他将亵裤穿好,才算妥当。
白黎憋在被窝里又是难为情又是喜欢,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个怎样扭曲的表情,直到游青出去之后才把头探出来偷偷吸了口新鲜空气,眼珠子亮得跟夜空灿烂的星子似的,心里想着:若是阿青哪一日能喜欢上我,必定比现在对我还要好吧?然后就一个人喜滋滋地笑开了。
吃过午饭,游青将画卷拿到外面晒了,走进来摸摸他的额头:“可曾好些了?”
“嗯。”白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点点头,心想:阿青一点事都没有,我却大病一场,太给狐族丢脸了,若他们知道自己的王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会不会天天在背后取笑我啊?
正胡思乱想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游公子在家吗?”
游青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生,愣了一下,将白黎被角压压好才走出去,一看门口站着的人穿得十分体面,再次诧异:“这位大哥,不知找小生所为何事?”
“游公子幸会幸会!”那人朝他极为热情地拱了拱手,礼貌周到,“小的在县衙里当差,县令大人差小的过来请游公子明日过府一叙。”
游青只愣了不消片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来是因为自己中了举人的缘故吧?虽不喜这些人情来往,但总归是躲不开的,于是便笑了笑恭敬道:“多谢县令大人的美意!不过小生家中兄弟生了病,明日怕是走不开,差大哥你看能否暂缓两天?”
那人面露为难:“这……大人家中已将明日的酒菜备好,若是不去,小的怕是不好交差啊……”
游青也同样面色为难。
那人说着又“咦”了一声:“据我所知,游公子没有兄弟吧?”
“呃……是小生的书童。”
那人一听哈哈大笑:“游公子果然重情重义,一个小小书童都让你煞费思量。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大人可是诚意相邀,你哪能为了一个书童就拂了大人的好意呢?”
游青听了心里顿时有些不快,脸上仍带着微笑,眼底却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正要再次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阿青。”
白黎早就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随便批了件衣裳就下床,走到门口才发现头沉得厉害,晕晕乎乎地感觉天旋地转,只好将身子靠在门框上,抬起眼睛看着游青,脸上带着几丝病态的红晕,肤色略显苍白,却奇异地显出几分媚状。
那传话的人一抬头便见到屋门口靠着一个美得入骨的男子,顿时给看呆了。
游青听到他的声音回头一看,霎时变了脸色,疾步走过去将他扶住,声音中透着严厉:“你怎么随便出来了?再受凉怎么办?快进去!”
白黎乖顺地被他推进了屋,扭头见他近在咫尺的两道黑眉蹙在一起,忍不住小心地吞了吞口水:“你生气啦?”
“胡闹!”游青将他按在被窝里,“即便要起身出去,也该将衣裳穿穿好,不要命了?”
“阿青,我没事,你去吧。”白黎虽然脑子里没有什么“可别得罪了县令大人”这一类的世俗想法,不过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能影响了游青的任何事情,不然他会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游青面色恢复了温和:“你伤寒还没好。”
“我真的没事,今晚再睡一觉,明日就会好许多了。”白黎见他不为所动,将手探出来拉拉他的衣服,一脸祈求。
游青被他这样子逗笑了,将他的手塞进被窝,在他发间摸了摸,又踌躇半晌才点了点头:“好。”
12梦境
耳中传来潺潺的水声,若隐若现辨不清晰,混混噩噩中,游青睁开双眼,视线却被一片迷雾阻隔,不知为何,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烦躁之气、似有隐隐怒火意欲发泄,却不知究竟在怒什么。
抬手将眼前的迷雾拨开,往前走了两步,重又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中,闭上眼侧耳倾听,隐约传来男子清雅的细声细语:“小东西,不知你他日能否记得我,不过不记得也无妨,我若能逃出生天,必定会来找你。”
一道呜呜咽咽的细微声音响起,如同一只委屈至极的动物在向其主人撒娇。清雅的声音笑起来,带着几丝宠溺,笑了一会儿却逐渐转冷,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游青觉得有些头晕,循着声音一步一步走过去,脚下绵软如坠云端。渐渐地,迷雾越发稀薄,鼻端闻到一股静谧的花香,模糊的视线中,猛地出现一道刺眼的白芒,紧接着便开始天旋地转。
旋转的感觉十分真切,游青只觉得满世界都如繁花缀眼,定了定心神,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朵巨大的梅花,五朵花瓣缓慢转动起来,越转越大,越转越快。
花香如肆虐的狂风席卷而来,心头的思绪纷乱不堪,先前尚能略作思考,转眼却如同失了理智一般,浑浑噩噩地恨不得自己也如同这肆虐的花一般摧枯拉朽。
耳中呜咽之声渐飘渐远,眼前的白雾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