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青俯视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和纤长的睫毛,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又问了一遍:“我说的你可记住了?”
白黎被他口中清润的气息刺激得睫毛颤了一下,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点完又连忙摇头:“没记住……”
游青一时语塞,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倒实诚。”
白黎抬起眼,苦着一张脸道:“刚才没记住,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游青眼中笑意加深:“我说了那么多,一句都没记住么?”
白黎硬着头皮把脑袋摇了摇:“一句都没记住……”
游青轻叹口气,想着这人每日清晨醒来必要说一遍他不是傻子,这会儿却是傻气直往外冒,知他不喜欢自己说他傻,便也没再提这茬,只是感慨了一下又握住他的手,语气不自觉中柔下来几分:“先跟着我写一遍,再给你慢慢讲。”
白黎连忙点头,这次倒是敛了心神认真听了。
第二遍讲解过后,白黎掌握了一些要领,虽然手中不熟练觉得这毛笔怎么都不听话,可写出来的字倒的确是好看了不少,不由开心不已。
游青站在一旁看他写,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他脸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以及低垂的睫毛,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扉在他额上印出格子的痕迹,煞是可爱。
游青不曾注意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情很好,眼中的笑意完全不加雕饰,自然而生。
白黎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不下十遍,终于觉得满意了,又兴冲冲地蘸了蘸墨,将游青的名字也写了不下十遍,写完后将纸提起来,撅着嘴把墨迹吹干,看着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一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阿青,你继续看书!”白黎突然站起来将游青按坐到凳子上。
游青正在走神,冷不防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脸朝他看去:“你不写字了?”
白黎嘿嘿一笑,拿着那张纸急匆匆跑了出去,隔着窗子扔下来一句话:“我去一下厨房!”
游青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书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白黎又跑了进来,将那张纸举到他面前,笑道:“阿青你看!”
游青抬头,见这张纸的背后四角都粘上了浆糊,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这么丑的字你也要贴?”
白黎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啊……是挺丑的。”
游青愣住,随即又笑起来:“我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刚学写字就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真的?”白黎眼中又恢复了神采。
“嗯。”
“那我贴啦?”白黎精神振奋地看着他,见他点头,又问,“贴在哪儿?”
“随你。”
“嘿嘿……”白黎喜滋滋地绕到他里面,抬手将这张纸贴到了桌旁的墙壁上。
这是土墙,有些坑坑洼洼的不平整,白黎用手按了数次才将纸贴牢实,贴完拍了拍手,志得意满地看着自己的大作,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写出像游青笔下那么好看的字来!
游青在后面看着他贴完,视线一转瞧见他袖子上沾的墨水,便伸手将他袖子拉过来看了看。
“嗯?”白黎被拽过去,疑惑地随着他的视线朝下看,顿时面色赧然,“我……”
“明日去镇上转转,给你买两身衣裳。”
“啊?”白黎愣愣的看着他,扯起身上的袍摆,“我穿阿青的很合身啊!”
游青笑了笑:“你也该有两件自己的衣裳,穿我的只是权宜之计,难不成你还一辈子穿我的?”
白黎眼中顿时挑起笑意:“一辈子穿你的有什么不好?”
游青愣了一下,差点就顺口说“没什么不好”,不过一想这样太委屈他了,又及时将话收住,笑道:“说什么傻话?两件衣裳我还买得起。”
白黎顺从地点点头:“好啊!”
游青将他袖子松开,拾起书重新看起来,看了一会儿见他还在那边盯着墙上的字傻笑,不由也跟着笑起来:“阿黎。”
“啊?”白黎转身看他。
“替我将箱子里的字画拿出来收拾收拾,明日买完衣裳顺便拿到集市上卖了。”
白黎兴奋地拿胳膊撑在桌上,一张笑脸凑过来:“要去卖字画啦?”
“嗯。”游青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神色又像一只小动物了,忍不住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后面还要再多画一些拿出去卖,攒些盘缠好上京。”
白黎笑容倏地凝住:“上京?”
“嗯,这一路要花不少时间,需得提前准备,等到了京城歇歇脚便要参加会试了。”
白黎脸色顿时变了,他知道游青要去参加会试,还知道后面要参加殿试,中状元、尚公主、做驸马爷……只是,这些天过得太开心,竟忘了它们会来的这么快……
游青见他神色不对劲,不由有些担心:“怎么了?”
白黎眨眨眼,委屈地看着他:“能不能不去?”
游青误会了他的意思,笑道:“放心好了,我会带你一同去,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白黎垂下眼睫,顿了一会儿,声音越说越小:“能不能不去参加会试?”
白黎笑道:“又说傻话,读了这么多书,怎能不去考一考?若是实在考不上,再回来便是。”
“会考上的啊……”
白黎声音很小,游青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白黎摇摇头,冲他笑了笑,“那我去收拾字画。”
“好。”
7卖画
天还未亮,游青与白黎已早早起床,将早饭吃了,拾掇拾掇便准备出门。两人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七八卷画轴,用麻布扎起来,让白黎抢过去背在了肩上。
游青往常都是自己背的,不习惯使唤人,因此很不习惯,奈何白黎非说这是他书童该做的,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幸好都是轻便的东西,便没再相争。
白黎抢到画轴后喜笑颜开,紧紧挨着游青,走一路说一路。游青见他喋喋不休眉飞色舞的模样,再一回想他头一天蹲在自家院子中半句话都说不完整的样子,不由大为感慨,笑道:“我还当你不会说话呢,原来你这么能说。”
白黎已与他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初见时的无措早就跑没影儿了,对他的打趣之言也是毫不在乎,斜挑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谁说我不会说话了!我又不是哑巴!”
“那我初见你时,为何你半句话都说不完整?”
“……”白黎一愣,垂着眼笑起来,“不知道,不记得了。”
游青看着他笑了一下,指指旁边的小溪:“若是渴了就去喝些水。”
白黎话痨了半天,确实有些口干,嘻嘻笑着便跑过去蹲到溪边捧着水喝了几口,喝完拿袖子擦擦嘴,回头喊:“阿青,你要不要喝?”
“我不渴。”游青走过去将他长衫下摆拎了拎,“怎么不当心点,都沾湿了。”
“噢!”白黎听话地退开两步,将衣摆拧了拧。
二人很快到了镇上,直奔街角处的一家成衣铺子。游青虽然很少添置新衣,但每逢买新衣都是来这家,因为这里的衣裳布料耐穿、款式简洁、价钱也不贵。
他来的次数不多,但因为他相貌不俗、气质不凡,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俊书生,所以老板对他印象颇深,再加上如今他又中了举人,老板招呼起来更是热络得紧。
“今日是来给我这位兄弟买衣裳的。”游青不喜寒暄,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只在转头看向白黎时才有几丝真正的笑意传至眼底。
白黎听他将自己称作兄弟,虽然心里略有遗憾,不过相比书童倒是亲近了不少,眯着眼睛笑起来,走到老板面前将两只胳膊一抬。
老板被他这张牙舞爪的动作唬了一跳,定定心神笑道:“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量尺寸啊!”白黎眨眨眼看着他。
“量尺寸哪用得着这样?”游青嘴角弯起,将他两只胳膊压下来,“站好了便是。”
老板呵呵笑着拿皮尺在他身上大致比划了一下,问道:“小兄弟想要什么样式的?”
白黎冲他笑了笑:“和阿青一样的!”
老板听他口气便知他二人关系十分亲近,不由有些诧异,下意识朝游青看了看,转身取了两件简洁大方的月白色长衫。
白黎朝游青看了看,见他微微颔首,连忙兴奋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捡起一件新衣便往身上穿起来,穿完转身问道:“阿青,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一抽:这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游青点点头:“不错。”
白黎面色一喜,迅速将衣服脱下,又抓过另外一件穿上:“这件呢?好不好看?”
老板嘴角狂抽:咱这是给平头百姓开的衣铺,又不是给达官贵人开的,图的就是个耐穿,你这小哥怎么恁的关心好不好看的问题来了?
游青倒是好耐性,虽然两次穿着和先前的旧衣服也无甚区别,可毕竟穿衣的人长得好看,于是再次点了点头:“嗯。”
白黎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阿青,你身上带了多少纹银,买两件够不够?”
呼呼热气从耳畔传来,丝丝绕绕地钻入耳蜗,夹杂着清香之气在周围氤氲开来,游青莫名地一阵心神荡漾,怔愣了一瞬,下意识侧头看他。
白黎见他不答话,眨巴眨巴眼与他对视,疑惑地喊了声:“阿青?”
游青迅速回神:“嗯?”
白黎侧头看老板在那边理挂在墙上的衣服,并未注意这边,便抬手在游青面前捻了捻手指,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够不够?”
游青看着他的小动作忍不住笑起来,点点头从袖中掏出荷包放在他手上:“放心好了,够用。”
买了两件长衫、又将里里外外的一身行头都置办齐全了,白黎觉得游青对自己特别好,心里美滋滋的,可一想到即将要去京城,又忍不住有些郁闷,不知想什么法子才好。
他平日里与游青一起生活时能言善道嬉皮笑脸,可一旦碰到这种关乎二人将来的事,便又恢复成初见时那副呆傻的模样,带着心思走路,竟然差点让石头给绊倒。
游青眼疾手快地将他拉住,觉得他那犯傻的毛病又毫无征兆地开始了,不由起了些怜惜,见路边正好有石阶,便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温声道:“好了,不走了,就在这里歇着吧。”
白黎连忙将背上的包裹拿下来,与游青二人将画轴取出放在地上。一边铺开画卷,一边安慰自己:会试横竖都是数月之后的事了,殿试还要再往后一段时间,他可以慢慢想法子。
这样一寻思,心情又好了些,注意力便放在了画上,视线随意一扫,眼珠子差点惊掉下来:“咦?!”
“嗯?”游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笑起来,屈膝坐在了身后的石阶上,将那幅画朝里转过来,“这是最近才画的。”
白黎缓缓蹲下去,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幅画像,脸上的神色是又惊又喜,连呼吸都差点停了。
画中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座山脉,观形状正是烟山,山脚下一只通身雪白的银狐,身上的狐狸毛被倾盆而下的大雨淋湿,正拿湿漉漉的狐尾遮住头顶,微微侧头,斜挑的眼神似是在朝天上看。
这画中的狐狸正是白黎,虽是九尾狐,可在凡人眼中却只能看到一条狐尾。当时他拿狐尾挡在头上并非为了避雨,而是在胆战心惊地等着命中已知的那三道雷。
明明很怕,却不敢违背天意,只能在那里守着等着,尽管他不明白为何非要让他遭历天劫,可在神仙面前,哪有他曲曲狐妖说话的份?
白黎想着那些不公,心里有些愤懑,可看到游青将自己栩栩如生地画了下来,虽然狼狈,却还是忍不住满心欢喜,眼中的笑意煞是明媚。
游青平时见到喜爱的事物便喜欢画出来,因此他的每一幅画都极为传神。白黎看着画中自己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游青看着他脸上的神采,略有些无语:“这小狐狸在淋雨,看着怪可怜的,你倒好,笑成这样。”
白黎咬咬唇才将笑意止住:“谁让他那么狼狈的,我就是想笑。”
“你笑话它狼狈,怕是它会反过来笑话你没它聪明。”
“我哪里没他聪明了?”白黎脱口就反驳,随即一愣,这不是同一个人嘛,有什么好比的……这么一想,又埋下头笑起来。
“它还知道拿尾巴挡在头上,机灵得很。”游青在旁边的石阶上拍了拍,“有地方坐你不坐,非要蹲着,说你傻还不高兴。”
白黎原地挪了挪屁股:“我就爱蹲着!”
游青早就见惯了他这喜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对着画像看了一会儿,又道:“这狐狸跑得倒挺快,眼睛一眨便看不见了。”
白黎翻翻眼皮子望天:那可不是跑的,那是躲过天劫让长老们给隐了身形偷偷抬回去了,嘿……
“这画可真好看呐!”突然一道柔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白黎抬头,见是一位穿着很考究的姑娘,旁边站着一个打着双髻的丫鬟,后面停着一辆马车,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顿时精神一震:“你要买画吗?”
那姑娘抬起眼睫朝他看了看,又转移视线朝游青看了一眼,蹲下来借着翻看画像埋头将染起红晕的脸挡住,心里有些着恼:怎么两个都长得这么俊?真讨厌!
白黎疑惑地看看他:“姑娘,你是不是要买画?喜欢哪张?”
那姑娘又抬头瞟了一眼,咬着唇犹豫了半天才开口:“你们……哪位是游公子啊?”
“小生便是。”游青朝他微微颔首,笑了笑,“姑娘可是看中了哪副画?”
那姑娘一听他的话,再看向他的眼神便明显带上了几分灼热:“原来你就是游公子啊!”
游青对于她意味分明的目光反应有些迟钝,只是淡笑着应了一声:“是。”
姑娘更加明目张胆地开始打量游青,看两眼翻一下画卷,再看两眼再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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