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划了一道线。在他们之间。这道线,她很久以后才想明白。
他们站在大厅出口,皇甫峻简要的给她讲,他在那个升学率奇高的乡下重点高中、那个每年都输出很多优秀的高中毕业生去重点高校的地方,他是怎么过来的。每天五点半起床十一点休息,除了中午睡一觉,其他时间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做题……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除了7月里那三天考试。那是决定一生的时刻。
可心里觉得不管怎么辛苦,我有奔头。站在操场上,看着墙外的麦田,从碧绿到金黄,我知道我必须走的路。然后我走出来了。
皇甫峻说。
她想他说的对,她没办法想象那种生活。听说过,老师会在课堂上教训他们,告诉他们高考的竞争压力有多大,告诉他们那些身在乡下高中的孩子们有多努力,恨他们不够用功……也听下乡借读的同学回来涕泪具下的形容过,那坐牢一样的学习模式。
皇甫峻说,对我们来说,什么保送,那是没有听说过的机会。
正文 第六章 “吹毛求疵”沈明斐 (十二)
她心里一跳。看他。
皇甫峻推开了大厦的玻璃门,说,其实,我们总该有比上大学更高的目标。当然你这个年纪,可能体会不了。
她这个年纪?他才比她大几岁?
她笑了笑,说好像你很老了一样。
他说虽然不够老,但是呢,总是比你经历多一些。
田师傅招呼她上车。
她同他摆摆手。
皇甫峻也摆手,微笑。
她透过暗色的车窗看他——那玻璃贴,其实阻挡了他看清楚她的表情。她能够看清楚他面上的每一个角落;而他大概只能看得到他自己的影子——所以她就很放肆的看着他。一直到看不到了。
她问田师傅,田叔叔您吃晚饭了没?
田师傅说吃了。
她说她想吃KFC了,但是没钱……田师傅笑的呀,牙都看不到了。只是说你该回家吃饭了吧。
从事务所到她家,距离很近,那会儿都快到了,田师傅虽是那么说着,还是折回去了,到书城对面那家KFC门口停下。她跟田师傅借了一大张儿,跑进去全买成了蛋挞,包成两份。回来坐在车上,塞给田师傅一包,然后自己开始吃,和田师傅聊天。
田师傅家里也有个高三的儿子。田师傅说他的儿子学习用功,但是成绩不好,若是能和她一样优秀就好了……
她已经在吃第三个蛋挞。忽然觉得这东西真是油腻。她吮着拇指,咬了一下,疼。
田师傅说:“我和他妈妈啊,能看着他考上大学就满足了……你知道我们是给耽误了……窈窈,我常和我儿子说你,我说你看看人家唐律师家的恩窈,家里条件那么好,读书还那么用功……”田师傅絮絮叨叨的。比她爸爸絮叨多了。她觉得田师傅对着儿子讲的那些话,就像是爸爸对着她说皇甫峻……但是爸爸没说过,要她怎样。
爸爸呢,总是做给她看,让她自己去领会。
她把剩下的半个蛋挞塞进嘴里,匆匆的咽下去。有点儿噎得慌。后悔没买一杯可乐。
田师傅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没让田师傅再开进去,笑着说赶紧下班吧叔叔,回去晚了蛋挞凉了不好吃了。田师傅笑着,看她进了小区,就离开了。
她往自己家那栋楼走去的时候,一直看着那盏有着温暖的灯光的窗口。她极少这样渴望早点儿回家去。
就那么看着,并没有留神前面的灯柱,迎头撞在上面。
她摸着额头,站在灯柱边,忽然鼻子就酸了。她使劲儿揉着额头,皮儿都快搓破了,鼻子还是酸,她一点儿也不想管那个鼻子,酸就酸呗……酸到眼睛里去了,眼睛要湿了……她听到妈妈在叫她。就在前面,距离她只有十米不到。她还没开口呢,就听见妈妈直嚷嚷,慢慢的近了,听得清楚了,原来是在说:“……听说你今天晕倒啦?你这个丫头怎么可以这样呢?要晕倒也不打个招呼?”说着就过来揽过她。
谁晕倒还要打招呼的?
她被妈妈圆滚滚的有力量的手臂揽着,听到妈妈那样夸张的说话,好想笑,“妈妈……”
妈妈看着她手上的袋子,摇头,“你又吃这种垃圾食品,你爸爸就这么放养你吧,什么都由着你,吃这些东西,又没营养又贵……快上去。”
印象里那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她以为是被甜腻的蛋挞糊住了味蕾的缘故。妈妈坐在她对面,不停的给她加这个加那个,黑豆猪爪汤,就让她吃了两碗。
她安静的吃完了。
妈妈说,窈窈,刚刚姑姑打电话来,给你两个选择,妈妈现在和你说。
她说我听着呢,您说吧。
你姑姑一直希望你能考军校。
恩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没出声。
妈妈笑了笑,摆摆手。接着说,或者,姑姑出面,另要保送指标。直接给你的。
姑姑很生气吧?她问。
你姑姑更生气的是你爸爸的不作为。妈妈也微笑。但是窈窈你要知道爸爸和姑姑的性格,尤其是你爸爸。如果他愿意……
我明白。她说。心里出奇的安静。那一会儿,心里出奇的安静。眼前竟忽然出现了皇甫峻的样子,他刚刚是怎么说的来着?我们总应该有比上大学更高的目标。
她跟妈妈说了一句话,她说妈,我要念法科。
妈妈说嗯,没问题,你不是念文学的料,学不来悲秋悯月、感花伤怀那套路。这次这个专业我就没瞧上。
她说妈,我想去留学。
妈妈说嗯,当然可以,你爸爸早有这个意思,就怕你自己下不了那个决心、吃不了那个苦。
她说妈,我还是要参加高考。
妈妈说嗯,当然要参加……你都要去留学了你考什么考?
她没回答,又说妈,我这次晕倒没提前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平时吃那么多补品都浪费了。
妈妈这次半晌没说话。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说,那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就好……哎哟你姑姑听说你这样,气死了,骂你没出息,就该丢去锻炼锻炼……这叫什么话……
她托着下巴,看着妈妈口沫横飞的数落姑姑,心里轻松的呀,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似的……
几个月以后,她出国的手续办好了,高考成绩单也来了。她已经认了很多的日文单词,也会用日文表达成绩单上那个数字了——标准分,标准分848分。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数字。在全校参加考试的同学当中,她排在了第七名。文科班成绩第一。
她没有报志愿。
隔了不多久,便独自东渡扶桑。揣着她小小的梦想。
和她同一年去留学的,是庹西溪。亚翠和晓年去了北京,一个学了财会,一个学了法语;晓琪自己去了上海,念了法科。
在京都的日子,每天上语言学校,同去的同学们很多还要打工,她是不去的,疯狂的学习日语。解释不清楚怎么会那么疯,总是想把自己的潜能发挥到极致——要算有什么消遣,就是每个周给爸爸打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一月里高考过后,她开始打工。打两份工。赚到的第一份钱,买了很多礼物寄回国内。
有一份礼物,她犹豫了很久,却没有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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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吹毛求疵”沈明斐 (十三)
“……其实应该寄出去。”唐恩窈微笑。
应该寄出去的,应该。礼物准备好了,卡片也写好了。只有很简单的几句话。但是却没有。以后每次都是。明明是鼓足了勇气,走到了邮局门口,却忽然的消失了。
担心什么?
她总有一天,会变的很优秀、更优秀。足够优秀,站在他的面前,不会让他以俯视的姿态看她。
“但是……后来就没有机会了。”她微笑,“一开始是开不了口,后来是不能开口。”
郑子桓像是跟着一个少女走过了一段清幽的小径。
“今天情绪不好就是因为他?”子桓轻声问。
因为他。但不全是因为他。
恩窈点点头。
子桓也点点头。
“我就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唐恩窈眨了眨眼睛,如果有水雾,也被她这用力的两下子给抖掉了,“我跟你说呢,还有一个原因,想说明一下,我历史可清白了。”
子桓摸了一下脖子后面。
历史清白啊。
“读书的时候呢,也有很多人追。”恩窈很不害臊的说,“可我妈妈说,不可以嫁给外国人……你知道她指的哪国人。怕人那边规矩大,我要受委屈。又说,不准谈不靠谱的恋爱。就这两条,基本上就封死了我早恋早婚的路。”
子桓想想。这大概是她最好的借口吧。
“等我明白过来,也等我妈妈明白过来,我就成了老姑娘了。”恩窈笑着。
“不老。”子桓接口说道。
“嗯,起码没你老。”恩窈站直了,“你别害怕啊,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做我的垃圾桶,没有要交换情报的意思。”
子桓咳了一下,看看时间,说:“你这么清白的历史,一交代都要一个小时……”
恩窈笑起来,看着子桓,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人真的很有意思。”
有意思吗?
郑子桓笑笑,说:“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恩窈转了转脖子,把帽子拉下来。头发有点儿乱,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跟在子桓身后走。忽然看到子桓戴着手套的手,她笑了一下。
郑子桓沉默着。
他看到那辆红色的小QQ了。
莫名的就想起自己以前的那辆车子,银色的Tiguan。开了才一年多。他喜欢的很。最后,她跟他开口要,他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想留下的……
他戴着手套的手被一只小手拉了一下,还晃了晃。
“什么时候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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庹西溪昨晚又没有睡好。
她带着Bonnie和Ronnie回自己的公寓去的,可是有段时间没在家住了,竟然忽然之间产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哪儿哪儿都空荡荡的,让她好不自在。加上白天刚从墓园回来,和恩窈的那番谈话又让她心里更加不安。
她总觉得清明前后总是阴气阵阵,一年里的好时光,大概是要在这之后才真的好起来——早上起来便看到飘了雪花,心里说句“这天气”,换了厚厚的羽绒服去上班。
许久没来,连行李员都笑容满面的和她打招呼,问候她一句,让她原本有些昏沉沉的状态扫去八成,打了鸡血一样的振奋起来。
进了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放了一只花瓶,瓶子里是一把迎春花。
庹西溪走近了。真是迎春花。小朵的黄花,开的饱满。黄澄澄的色泽,耀眼。
“怎么样,不俗吧?”
庹西溪回头,连璧城倚在门边,笑嘻嘻的。
“不俗。”西溪简简单单的说,坐下来。犹豫一下,问,“别告诉我说是你送的啊。”
连璧城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现在花店还有迎春花卖?”西溪问。
“你瞅瞅,这是花店能买到的?花店的花儿,哪儿不得是长相肥沃?这可是我一条一条剪下来打包带来的。”连璧城笑着说。
“从哪儿一条一条剪下来的?”西溪眼睛翻了翻。
“我奶奶的花盆里。”连璧城过来坐下。西溪没请他坐,他很不当自己是外人。
西溪听他提到“奶奶”,头皮稍稍一麻,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东西,问道:“你昨天不是说去拜祭奶奶?”
“嗯,那是亲奶奶。”连璧城说完顿了顿,“过世很早,现在的奶奶是在我爸爸还是奶娃娃的时候嫁给我爷爷的。”
西溪看他。跟连璧城很熟了,但是这些事真不知道。她只道他整日挂在嘴上的“奶奶”自然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不然怎么会那么亲……
连璧城说:“这事儿说来太复杂,一句两句真说不清楚,等以后我详细解释给你听,我们家的家史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连璧城。”西溪打断他,“我得跟你谈一谈。”
连璧城笑着,“随时恭候。不过去哪儿谈可要想好了。”
“我没开玩笑。”西溪从连璧城进来,一直没有笑。
连璧城自然是看得出来的,他说:“我也没开玩笑。”
西溪沉默一会儿,“我得先去总经理办公室。”
“那我先走。中午餐厅见。”他说完站起来便走,“走路留神啊!哎,你们不允许穿平底鞋的啊?”他也没等着西溪回答,就走掉了;西溪听到他的通话器在响,他匆匆的和对方交代着什么。西溪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看到自己的黑色制服鞋子,鞋跟并不算高,七分的,只不过脚腕子刚恢复,走路确实需要格外留神些。
西溪去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秘书和她说,这会儿法务部的同事在里面谈事情呢,让她稍等。西溪等着的时候,和秘书聊了几句。
秘书忽然笑着问她:“听说,你在和连经理交往?”声音是特意压低了的。
西溪正在琢磨等下和“猴子”怎么讲话,十来天不用英文,好像嘴巴要张不开了似的,听到秘书这一问,“啊?”
“你们可够秘密的,没看出来啊,我听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呢。”秘书一张瓜子脸,下巴颏儿尖尖的,嘴巴却宽,涂的唇膏也红艳艳的。
西溪张眼望过去,就只见那张“血盆大口”。
她是解释呢,不解释呢,还是解释呢……背后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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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
今日一更。谢谢阅读。
PS。《必剩客》计划近期上架。具体时间未定。定下来会在文后跟大家作出预告和说明。
另外,这几天对前文各章节会做修改,幅度不大,以不影响各位阅读为准。
谢谢大家对《必剩客》的耐心的支持。
正文 第六章 “吹毛求疵”沈明斐 (十四)
最后还是决定不解释。对,不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不是事实。
庹西溪摸了一下额头。
有点儿啼笑皆非。
“早就有人和我说你们俩苗头不对,可是我就是没往那儿想。你们俩吧……”秘书咂了咂嘴,“你们多久了?”
西溪自己也得算算,他们俩这样是多久了?
总经理办公室门一开,程宽和沈明斐一起出来,西溪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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