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看著球跑远,又看了陌生人一眼,眨著她黑黝黝的大眼睛。
沈建业弯腰将球捡起来,微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怯怯地看著他,犹豫了一下才跑过来。
沈建业把球给她,随口问道:“你怎麽一个人在这儿?”
小姑娘看著他把话说完,放下球,在他面前比起了手语。
沈建业看不懂,却也明白了她是一个聋哑儿。笑了笑,他说:“你去玩吧。”
小姑娘露出一个很高兴的笑容,抱著球跑开了。
沈建业见她跑向走廊,疑惑她怎麽不打球了,这时候看到有个人从走廊里走出来,他弯下腰抱起了小姑娘,唇边有著阳光般灿烂的笑。
“桑田!”沈建业料想不到要找的人就在这医院里。
桑田是顺著小姑娘指过来的手才发现沈建业的存在,顿时唇边的笑停住,似乎吝啬在沈建业面前展露一丝一毫。桑田放下小姑娘,比了个手语,就见小姑娘转过头跟沈建业摆摆手,然後又跑进了走廊里。
桑田走了过来,见到沈建业额头上的纱布,问道:“你怎麽来医院了?”
沈建业莫明地高兴,回答说:“刚才撞车了。”
桑田见他并无大恙,也无话可说,便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沈建业拉著他。
桑田疑惑地看著他,说:“我还有事,你有什麽事等到公司再说吧。”言下之意便是说他们之间能谈的只有公事。
沈建业也不放手,问道:“你有什麽事要忙?”
桑田想著赶紧打发他走,便说:“今天是平安夜,我要留在这里跟一些孩子过节日。”
“是刚才那个孩子吗?”
桑田沈默了一下,说:“你也看到了吧,他们都是聋哑孩子,是住在福利院里的,趁著节日,医院免费给他们做一些身体检查,还打算跟他们一块儿庆祝圣诞。”
“那你怎麽也来了?”
“我是这家医院的常客,每年也是这时候来做检查。”桑田见已经解释清楚了,动了动手臂示意沈建业放手。
沈建业问道:“我能留下一块儿庆祝吗?”
“你?为什麽?”桑田有点吃惊。
沈建业笑笑,说:“反正我一个人也没地方去。”
桑田考虑到多一个人就多几分热闹,那些孩子或许会很高兴,便点了点头,说:“可能会弄到很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留下。”
沈建业自然没有意见。
医院划出儿科这边的一个大病房用来开了个庆祝会,彩带汽球都布置了上去,几个儿科的值班护士还忙著把圣诞帽分派给大家,桑田和沈建业一人就领到了好几顶。除了福利院的小朋友外,十来个住院的小朋友也在家长的陪同下来参加了庆祝会。
会上唱歌,做游戏,切蛋糕,笑声满天飞。沈建业被拉著跟一个护士唱了首歌,还是首甜死人的情歌,他倒是不在意地笑得如同往常,而护士小姐早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轮到两人一组做游戏的时候,沈建业自然想找桑田做搭档,可惜慢了一步,被他今天见到的小姑娘占了先机,他笑笑拒绝护士小姐的邀请,抱了另一个孩子做搭档。
庆祝会一直开到了凌晨十二点,福利院的车来接孩子,许多孩子都累得睡著了,他们只好一个一个抱上车。孩子的睡脸天真可爱,桑田看著便觉得依依不舍,在他们临走之前拿了点钱给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交代他们给孩子添点衣服。
直到车子走远,桑田唇边的笑依旧不灭,转身见到沈建业在他身後,笑容一下子消失。
沈建业在心里苦笑,说:“我送你回去吧。”
桑田淡淡地回绝:“不用,我有开车来。”
沈建业笑著,说:“那就你送我吧。”
桑田皱眉,说:“你不是有车?”
“今天撞车,我还心有余悸呢。”沈建业逼真地拍了拍胸口。
见在他今天是为了那些孩子才留到这麽晚,桑田勉为其难答应。
坐上车,沈建业问:“送我回家之前能不能载我到一个地方?”
桑田心想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可既然已经让他坐上了车也只有无奈应好。
32
依著沈建业的指示,车子停在了一家教堂门口,此时夜已深,尽管教堂外部装饰的彩灯依旧亮著,但是热闹的人烟已经散去,教堂四周有种庄重的宁静。
桑田从车窗里往外眺望,唇边不禁勾起淡淡的笑,似乎也被教堂的节日气息所感染。
沈建业拉了拉他的手臂,微微一笑:“下车看看吧。”
或许是气氛太过美好,桑田没有拒绝,跟著他下车走向了教堂。
教堂的门没关,他们便走了进去,一楼只是个接待大厅,因为没人又没什麽好看,他们便走上了二楼。二楼只有一个大厅,那里有著狂欢过的痕迹,东倒西歪的椅子,华丽的舞台,还有一地的汽球彩带。
一个女人正在收拾残局,见到他们进来,微笑而礼貌地说:“抱歉,平安夜晚会已经结束,你们来晚了。”
“没关系,我们只是来看看。”沈建业回答,环顾四周,笑笑说:“看来是一个相当热闹的晚上。”
桑田见她正忙,便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没关系的,教堂今天晚上不关门,你们可以参观一下。”女人说完,点了下头又继续去忙了。
“走吧。”桑田转身下楼。
沈建业拍拍他的肩,说:“既然来了,就参观一下吧。”
桑田有些犹豫,抬腕看了下时间,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
沈建业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说:“也不急於一时,这花不了你多少时间。”
说实话,桑田对这个提议确实心动,尽管他还在犹豫,但沈建业从他蓦然一亮的眼睛中已经明了,顺水推舟地说:“我想看看再走,你要是不等我,我一会儿就回不了家了。”
桑田想了想,妥协地说:“好吧。”
两人便又往楼上走,到了三楼,左右各有两个大厅,左边一个关著门,沈建业推了推不见推开,转头对桑田无奈地笑了笑。
右边的大厅虽然开著门,可是灯没亮,桑田摸黑走了进去,沈建业在身後喊的声音他没听到。
桑田在墙壁上摸索著开关,就在触到开关一角的时候,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按下了开关,大厅倏地一亮,柔和的灯光使空旷的大厅显得并不太冷清。
“让你等我怎麽不等啊。”沈建业在桑田耳边说著,他不知道桑田有没有听清,但他看到了助听器下红透的耳根。
整个人被困在沈建业与墙壁之间,桑田推开了他横在自己肩上的手,转头若无其事打量这间大厅,说:“这里好像是礼堂。”
沈建业将被推开的手插进裤袋,嘴角带著深深的笑意。
这间大厅呈长形,尽头有圣母的石膏像,还有一个演讲台,台的左侧有一架黑色钢琴,台下是一排排整齐的椅子,一直延伸到了桑田的脚边。
“真是间礼堂啊。”沈建业笑笑,说:“到前头看看去。”他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桑田的手往前走。
走到一半,桑田才察觉出不对,连忙缩回了自己的手,且不说刚才为什麽失了理智没有推开他,他们现在这样也太怪异了!脚下铺的是红地毯,前方是牧师的讲台……这一切似乎有著另一层的含义。
“我要回去了。”方才被握住的手在身侧捏成了拳头,桑田拒绝再前进。
见他转身,沈建业急忙赶了上去,堵在他面前,嘴巴张了张,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桑田按捺不快,说:“我的车借你,我要先回去了。”
“不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沈建业并不让步。
“你不用说了。”桑田绕过他,却又被拉住,并不是挣不开,而是不想撕破了脸面,只好抬起眼警告似的瞪著沈建业。
“桑田,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也知道自己给不起你想要的,可是……”沈建业的语气变得温柔,“我还是希望能重新回到你身边。”今天晚上在庆祝会上看到桑田的笑脸时他就明白,这个男人不是曾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地位,而是一直占据著。
“你说这些不是太可笑了吗?”桑田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字来,“明知道自己给不起,为什麽还要来要求别人?”
“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忘记我!”沈建业的声音响在礼堂上空,似乎在宣告他的笃定。
桑田勾了薄唇冷笑,说:“我怎麽可能忘记你?你留给我的不是三年就能忘记的痛!”
“你告诉崔浩你并不恨我,不是麽?”沈建业像是抓住一线生机,抓住桑田手臂的手指关节不觉泛白。
桑田笑得冷静,说:“不恨你就是爱你吗?”
“至少你心里是有我的。”笑容又回到了沈建业脸上,他说:“我现在已经离婚了,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够重新开始,我愿意弥补三年前的过错。”
桑田有种笑的冲动,这个男人不管是三年前还是现在,都是这样的自以为是。
“拿什麽弥补?一辈子吗?”桑田的话里充满嘲讽。
沈建业微微皱眉,说:“为什麽到了现在你还天真地相信有什麽一辈子?我可以告诉你,一辈子可以存在於异性恋身上,但不可能是我们。”
“那麽,你的弥补又有什麽意义?”桑田反问,嘲讽的笑不知不觉已经化成了苦涩的笑,眼里的悲伤被一层水雾覆盖,仿佛要宣泄而出却被狠狠止住,本应该是撕心般痛苦的话却被他说得平静无波:“我不需要你的弥补,我没有忘记你是因为我要让自己记得不能再犯同一个错,错一次便是这样痛不欲生,我还敢麽?错一次便让我妈差点崩溃,让我爸心力交瘁,我还敢麽?你告诉我,如果是你,你敢不敢?”
“桑田……”心痛的毛病又冒了出来,沈建业来不及顾上自己,伸出的手想要擦去桑田眼里的泪。
桑田趁机推开他,跄踉著退开几步,仅仅几步,两人却像是遥遥相望,沈建业有种错觉,似乎他只要前进一小步就能把桑田逼上悬崖。
“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麽样?”沈建业柔声而无奈地说,伸出手想要牵引桑田到自己身边。
“我从来就不希望你能怎麽样!”桑田怒吼,又後退了几步,背部结结实实撞在演讲台上,却恰好撑住了他身体。他太高估自己了,在这个男人面前,他还是无法伪装得足够冷漠。
沈建业站在原地,随著桑田撞在演讲台上发出的声响而皱起眉头,仿佛痛的不是桑田,而是他。
伸出一只手覆盖自己刺痛的眼,桑田的语气带著自嘲的笑意:“你没说错,车祸那天晚上我是去找你了,我以为找到你就可以阻止你结婚,天真地以为你会为了我而放弃一段正常的婚姻……那天晚上下著很大的雨,我到你家的时候全身都湿了,但是你不在,你搬走了……”桑田仿佛又记起那时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体上的那种冰冷,身体骤然一抖,险些软了脚,但他靠著演讲台的支撑,挺直脊背,深吸了几口气,继续说:“我没死心,为了找到你,我又跑回家找你的手机号码……你不知道那时候的雨有多大,打在身上有多疼……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痛,我还在心心念著你的手机号码,你的……”
沈建业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桑田,男人修长的身体在他怀里瑟缩著,让他的心无法抑制的疼痛,恳求地说:“别说了,桑田!”他知道不仅是自己在痛,让桑田亲口说出这段往事要比自己痛上百倍!
盖著眼睛的手掌滑落,桑田半掩的眸子露出不屑,继而紧紧闭上,这一刻他无法欺骗自己不眷恋这个男人温暖的怀抱,但是这温暖是一瞬即逝的,桑田推开了他,冷冷地问:“知道我妈怎麽会流产吗?”
“别说、别说!”沈建业下意识地拒绝。
桑田像是没看到他张合的双唇,头一别,挑起半边的唇,说:“我妈是来医院看我的路上流产的,她是高龄产妇,要生第二胎本来就有些危险,我出车祸的事给了她太大打击,所以那天晚上孩子就没了,就这样没了。”桑田的头又转了过来,盯著沈建业,突然扣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喊:“孩子是因为我没了的!都是因为我!”
“不是!”沈建业大声地反驳,“这不是你的错,桑田,这不关你的事!”
“这是我的错!”桑田大喊,“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爱上你的错!如果要惩罚,一切冲著我来就算了,可为什麽是我妈肚子里的孩子?他或许会是一个比我更懂事的孩子,他或许能比我更好地孝顺我爸我妈,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让我爸我妈伤心!”
“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沈建业这才明白自己究竟给桑田造成了什麽样的伤害,原来自己的出现真的是不应该的!桑田、桑田,为什麽三年前不珍惜你?为什麽要让你承受这样的折磨?沈建业现在连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都不敢了。
“现在说什麽都没意义了。”桑田站直了身体,看著沈建业微微发白的脸轻轻勾起一个笑,“三年前的我或许会期待你的回心转意,但是现在……”他以哼笑结束谈话,擦著沈建业的肩走出了礼堂,走出了五彩斑斓的教堂,直到躲进了车里,他才放纵泪水落下。
33
今年桑明赶了一个时髦儿,在圣诞节这天放公司员工一天假,所以晚归的桑田一直睡到了快中午才起床。
北方的圣诞节是有雪陪伴的,南方便少了这些乐趣,可是今天天空却飘起了如丝线般的雨,弥补了无雪的遗憾。
雨是带著寒意而来的,桑田刚挣开被子的时候就打了个冷战,望著贴在窗户上的雨滴发呆。一颗饱满的雨水呈直线滑落,在玻璃上留下长长的水迹,接著旁边又有一颗落下,仿佛是张哭泣的脸。
桑田看得目不转睛,幸好他有一醒来就戴上助听器的习惯,这才回神听到了敲门声。看了一眼床头的锺,来人是谁他心里就有数了,连忙抓了件厚一点的衣服套在只穿著单薄睡衣的身体上,下床的时候也记得穿上拖鞋,然後才去开了门。
“妈。”
韩颖的笑脸一见到他就成了愁容,又是心疼又是责备地问:“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怎麽脸色这麽难看?”
桑田刚起床,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脸色憔悴,他摸了摸下巴,笑笑解释说:“也没有很晚,十二点左右就回来了。”
韩颖当然知道他是在医院参加福利院的庆祝会,她也支持他去参加。伸出手拢紧桑田敞开的衣襟,她无奈地说:“还想著让你跟我们一块儿出门呢,看你这样子,还是在家休息吧。”
“咦?”桑田惺忪的眼一下子睁大,这才发现韩颖今天穿得格外鲜亮,脸上也略施脂粉,虽不能说容颜不老,却也显得落落大方,气质典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