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枪刺中咽喉。那边恼了都司普承尧,拍马舞刀过来与罗大纲拼搏。半壁山腰,韦俊指挥军士擂鼓为战友助威。右堤那边,彭三元带着一百多名敢死队已冲到吊桥边,正要进入营寨时,从山腰上雨点般飞来碎石,候选知县李杏春、蓝翎千总何如海登时被石块击毙。彭三元吓得勒马后退。这时,从各处民房门窗里纷纷射来炮子、火箭、喷筒,湘勇匆忙后退。罗泽南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下午,李续宾带领两千人又前去搦战。交战不到半个时辰,李续宾便败退而归。罗泽南焦急愈甚。李续宾说:“罗师不必忧虑,今下午学生再次出战时,已看清半壁山下的军事部署,下次交战,学生有取胜把握。”
罗泽南惊喜,问:“迪庵有何法取胜?”
“长毛三次获胜,所靠的主要在地利。其地利天然所占有二,人为有一。天然者,前为湖堤,后为高山。湖堤限制我军进攻的场所,半壁山居高临下,我军一切活动都在其俯视之中。人为者,长毛在营寨边挖沟埋签,此着厉害。”
“有利地势既已为其所占,我们无法与之争雄。”
“我们不能与之争雄,但可以使长毛的地利减少它的作用。”
李续宾的话启发了罗泽南:“你是说可以乘夜偷袭?”
李续宾高兴地说:“罗师,我们想到一起了。今日天阴,夜里没有月光,是夜袭的好时候。”
“夜袭可以使半壁山居高临下的优势失去,也可以偷偷越过湖堤,但长毛营前的水沟和陷阱仍在那里。”
李续宾想了想说:“这有办法。马上赶制几千个布袋,袋里装满土,一人肩扛一个,把土袋丢到沟里,连竹签连沟都给它埋掉。”
罗泽南很欣赏这个主意,立即传下命令,赶制布袋。军中没有布,罗泽南命令拆被子做。二更时分,李续宾带领三千勇丁,每人肩扛一个装满土的布袋,另一只手拿着武器,腰里插着短刀,悄悄地穿过左右二堤,衔枚疾走,来到太平军营寨边。
因为营寨四周插了竹签,又深开了水沟,且白天激战一天,湘勇大败,罗大纲不曾提防敌人会半夜劫营。按常规巡值的士兵,被李续宾劫营的先锋队砍死,三千湘勇急急忙忙将土袋填沟铺路。已填铺大半,营内尚未发觉。一个叫韦大春的两司马一觉醒来,到营外撒尿。夜色迷茫中,韦大春听到栅栏外有一声声沉重的响动。他警觉起来,揉揉眼睛,轻轻地向栅栏边走去,终于看清楚了。韦大春差点惊叫起来,他跑进大营,把罗大纲喊醒:“罗指挥,清妖劫营了!”
罗大纲忽地从床上坐起,一边穿衣,一边下令:“赶紧传令,立即出营房打仗!”
罗大纲起义以来,跟清军大大小小打过几十仗,从没有遇到过半夜劫营的先例。他对湘勇的凶悍能战暗自佩服。半壁山上的韦俊也很快得到情报。立时,从山腰到山脚,到处灯火通明,李续宾叫苦不迭。水沟边顿时聚集一千多名太平军将士。罗大纲下令发箭。水沟那边如飞蝗般的利箭射来,水沟这边,湘勇一片片倒下,胆小的吓得掉头就跑。李续宾气得两眼冒火,怒不可遏地挥起一刀,杀了一个逃在最前面的湘勇,后面几个吓蒙了,站着不动。李续宾又手起刀落,一刀一个,连杀四五个勇丁,这才把纷纷后逃的勇丁镇住,硬着头皮再去厮杀。李续宾举起刀吼道:“弟兄们,今夜里我们拼出去了。谁要是向后逃命,格杀勿论!大家齐心打赢这仗,我为兄弟们请功邀赏!”
李续宾命令普承尧、彭三元守住两头,自己居中调度,又派急足回大营搬援兵。湘勇大半人向对方射击,其余人拼命填土。双方都倒下许多人,但土袋也在一尺尺增高,一步步推进。很快,罗泽南带领守营的两千多湘勇也赶来援胁。双方在水沟边、竹签带展开你死我活的争斗。水沟被填平了一长段,附近的竹签也给土袋埋了,李续宾亲自擂起冲锋的战鼓。湘勇们见已占上风,个个发疯似的向前狂奔。在急剧的鼓点声中,湘勇和太平军展开肉搏。湘勇杀红了眼睛,一见戴红、黄头巾的便砍。太平军第一次遇到这样凶蛮不怕死的对手,先自胆怯三分。肉搏一阵,太平军渐渐不支。栅栏边早已安置好的火炮,因为怕伤了自己的人,也不敢发射,气得罗大纲直跺脚。韦俊见势不好,亲率山上一千兵下山救援。双方又激战了半个时辰。太平军致命的弱点是临时参加的人多,训练不严,两广老兄弟都不习惯短兵接战。看看不能取胜,韦俊和罗大纲一商量,决定全体撤退上山。湘勇穷追不舍,都被山上檑石击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太平军上了半壁山。罗泽南下令放火烧营寨,又叫人砍断拴在山脚下的铁锁桩。到了辰正时分,罗泽南、李续宾率领湘勇,满载各种战利品,得意扬扬地回营。
就在半壁山下激战的时候,塔齐布率领六千湘勇,在富池镇与林绍璋部队的战斗也异常激烈。林绍璋与塔齐布面对面的交锋,这已是第二次了。今年三月底的湘潭战役,林绍璋十战十败于塔齐布,最后全军覆没,林绍璋只身脱逃。这不只是林绍璋个人一生中的极大耻辱,也给太平天国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从那以后,太平军便不能再图湖南,而湘勇的气焰也从此开始炽烈。倘若那次湘潭之战也像靖港战役那样,说不定中国近代史上,就根本没有湘勇的名字出现。
林绍璋报仇心切,还未等塔齐布扎稳营寨,便带兵前来攻打,塔齐布慌乱之中败退而逃。林绍璋大喜收兵。塔齐布与李元度、周凤山等人商议,李元度献计:“林绍璋有勇无谋,性情急躁,趁着他目前求胜心切,明天设法将他引出镇外,在桐木岭一带埋两路伏兵截杀。”
塔齐布同意。
第二天一早,塔齐布带一千人前来搦战。一听湘勇喊叫,林绍璋便披挂上阵。康禄劝道:“让他们在外面叫骂,不理睬。”
林绍璋见塔齐布人少,恨不得一口吞掉,不听康禄的劝阻,带着三千兵冲出水沟外,康禄只得跟着。塔齐布笑道:“林将军,还记得三月的湘潭盛会吗?”
林绍璋虎目圆睁,怒骂:“塔妖头,还记得昨日的败逃吗?今日你休想再走脱!”
说罢,便策马冲来,塔齐布接住。双方交战不久,湘勇便溃散四逃。塔齐布瞅着林绍璋一个破绽,拨转马头向桐木岭方向奔去,林绍璋拍马紧追。跑去三里多路外,康禄提醒说:“前面树木丛集,恐有伏兵。”
林绍璋顿时醒悟,急忙勒住马。忽然,数十面湘勇军旗从草丛中四处竖起,李元度、周凤山各带两千人从两边杀出,将林绍璋、康禄团团围在中间。一阵混战,太平军人马死伤过半。康禄保护林绍璋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包围圈。周凤山在后面紧紧追赶,高呼:“不要放走了林绍璋!”转进一个小树林后,康禄对林绍璋说:“林丞相,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穿,我把清妖引走。”
林绍璋说:“那怎么行!赶紧往半壁山走,到了山边,就不怕妖兵了。”
康禄说:“丞相大人,清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不会轻易放过。我代你把他们引开。”
康禄不由分说地伸手扯下林绍璋的明黄绣龙风衣,又高喊:“将帽子扔给我!”
林绍璋脱下帽子,感动地说:“兄弟,引他们走出二三里后,你就折转跑向半壁山!”
康禄答应一声,便将马头一扭,回头向周凤山的追兵冲去,嘴里高喊:“清妖,林爷爷跟你拼了!”
周凤山伫马劝道:“林绍璋,下马投降吧!朝廷可以封你一个副将。”
康禄骂道:“你们这些败类,你以为一个副将,就可以使你爷爷出卖祖宗吗?”
说着举刀向周凤山砍来。周凤山并不认识林绍璋,见康禄头上的单龙单凤帽,身上的明黄绣龙袍,认定是林绍璋无疑,决心活捉,立个十分漂亮的大功。周凤山抖擞精神,使出平生本事,与康禄交战。十余个回合后,康禄料定林绍璋已走远,便偷偷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飞镖来,顺手一挥,那镖直朝周凤山心脏处飞去。周凤山机灵,见镖飞来,赶紧将身一躲,镖从右臂边穿过。周凤山大叫一声,栽下马来。康禄趁机拍马走了。众湘勇扶起周凤山,知“林绍璋”身藏暗器,都不敢追,便吹起得胜号,返回富池镇。
四彭玉麟洪炉板斧断铁锁
半壁山和富池镇两路陆师的胜利,使曾国藩的忧愁大减。北岸,桂明、多隆阿的绿营兵也赶到田家镇,将秦日纲、石祥祯的兵力牵制住,愈使曾国藩宽慰。现在,他要和彭玉麟、杨载福、李孟群一起,全力以赴夺取江面上的胜利。深夜了,彭玉麟见曾国藩的舱里还亮着灯光,便轻轻推门进来。只见书桌上,整齐地并排摆着六根竹筷,曾国藩坐在一旁,凝神呆望着。
“涤丈,这么晚还没休息?”
“哦,是雪琴来了。”曾国藩从沉思中醒过来,指着床边的木凳说,“坐下,我正要和你商议商议。”
“涤丈,你是在考虑江面那几根铁链子?”彭玉麟指着竹筷问。
“这几根铁链子可不好对付啊!”曾国藩沉重地说,“我为它考虑半个夜晚了。拴在半壁山这头的铁桩虽被罗山砍断,但江中的部分依然牢牢地钉死着,战船如何过得去。”
“为这铁链子,我想了两天,长毛这一着真够狠毒。历史上虽有横江布铁索的,但也只有一两条,何曾见过六条之多。我想来想去,无法可施。金克木,火克金,看来只有火烧一法可用。”
曾国藩说:“东吴、后晋的铁锁,也是用火烧断的。但正如你讲的,那只有一两根,现在有六根,却难以烧断。”
彭玉麟说:“我已想好了。王濬当年用火炬,王彦章当年用火炉,我们用油锅,不怕它六根铁链子,就是铁罗汉,我也要将它熔化。”
曾国藩想来想去,也只有此一法了,便同意彭玉麟的办法。从曾国藩船舱里出来,彭玉麟又招来杨载福、李孟群及澄海营营官白人虎、定湘营营官段莹器、中营营官秦国禄、清江营营官俞晟、向导营营官孙昌国等,再具体商定明日火攻细节。
第二天,湘勇水师分四队,与周国虞兄弟指挥的太平军水师摆开了阵势。第一队由白人虎率领二十条快蟹,每条快蟹上架设一个炉灶,炉灶上安一口直径五尺的龙头大锅,锅里装满茶油,油中放着棉纱,船尾堆满劈柴。锅旁有七八个勇丁,人人手里拿着劈山斧、铁钳,锅边立着三个大铁墩。船头船尾另站三十名弓箭手。第一队的任务是烧砍铁锁。第二队由彭玉麟亲自带领,集中一百条战船。船上装着浸满油的火把和几十个不封口的布袋,每个布袋里装半袋黄豆。湘勇们都不知黄豆做什么用,只是遵命执行。一百条战船上载着两千名精壮水勇。第二队的任务是保护烧砍铁锁的那二十条快蟹。第三队由杨载福带领,也是一百条战船,两千号水勇,船上也装满火把、黄豆。这队的任务是在铁锁断后,猛冲过去。第四队由李孟群率领,保护老营和辎重船只。
由于半壁山和富池镇陆营的失利,太平军水师的情绪受到波动。少数人鉴于武汉战役的失败,对湘勇有一种畏惧感。这两天,水营逃跑上百人。国虞、国材、国贤兄弟逡巡在江面上,鼓励士气。多数人相信这六根铁锁的威力,必定可以将湘勇的船只拦住。论人数,太平军水师虽有六千,但武昌新败,战船被焚毁一半,船上的火炮、弹药也丢失。仓促之间,在蕲州至田镇一带搜集二百多只渔船,强拉来作为补充,毕竟作不了大用场。人员也有一半是从陆营中临时调来的,几乎没有受过训练。在装备条件和人员素质上,太平军明显不如湘勇,唯一可仗的是横在江面上的六根铁锁。周国虞清楚这一切,心里也颇为担忧。他自己守卫中间一段,国材守北段,国贤守南段。吃过早饭后,远远地看到上游黑压压一片,像乌云似地压过来。周国虞吩咐打出准备迎战的令旗,下令不待湘勇船立稳,便先下手。
白人虎指挥的第一队顺流飞一般下来了。白人虎是华容人,家中饶富,从小强悍不羁,不喜念书,专好棍棒拳击。战火在湖南烧起后,他认为立功当官、显亲扬名的时候到了,便捐资募勇。湘勇水师过洞庭湖时,白人虎率部投军,曾国藩命他组建澄海营。这次他受命做先锋,一心要拿个头功。他戴着铁盔,身穿布满铜钉的战袍,手执一杆长枪,昂然立在第一条船上。
白人虎的船离铁锁只有二十丈了,周国虞手一挥,守卫在铁锁边的水手们便纷纷射出箭来,快蟹上的湘勇不少人中箭落水。白人虎抡起长枪,一边挡箭,一边高喊:“不要怕,向前冲!”
船头船侧的藤牌一齐高举,围成一道墙,桨手死命划着,船在艰难中向前进。彭玉麟的第二队也赶到了,急忙向太平军的船和排上扔火把,太平军的火把也向这边丢,许多火把在空中相遇,一起掉进江中。彭玉麟命令,将未封口的布袋用手绞紧缺口,向太平军的船头扔去。这些布袋一落到对方的船上,黄豆便从袋里滚出。太平军水手们先还不知袋子里装的何物,待一看到是黄豆时,便一个个叫苦不迭。原来,这些黄豆很快撒满船头、甲板和舱里,人踩在上面,犹如脚踏滚轮一般,立即摔倒,再爬起,又摔下去。太平军船上,水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湘勇拍掌狂笑:“倒了,倒了!”
周国虞气得咬牙切齿。就在太平军水手们成批跌倒的时候,燃烧着的火把一齐从湘勇船上飞过来。船被烧着,熊熊火起,如几团火球在江面滚动。杨载福的第三队也趁势赶到。箭在飞,火在烧,刀枪相碰,鼓角雷鸣。湘勇为升官发财,个个不顾生死,凶狠狰狞;太平军为活命谋生,人人奋勇硬斗,强蛮顽梗。铁锁上游爆发一场亘古未见的恶仗,只见双方死伤的人一个个掉进水中,未死的在江浪里挣扎,已死的随波逐流,江水已被鲜血染红。半壁山似在低首垂泪,长江水也在呜咽悲号。
这时,白人虎乘机将船划到铁锁边,龙头大锅里的茶油早已烧得沸腾,点上火,“砰”的一声,仿佛酷日跌进锅里,火光冲天,烈焰腾空而起,湘勇们忍受着炙人的高温,将铁锁拉进火焰里煅烧。另外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