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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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三部曲- 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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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臣章等着曾国荃的教训,谁知九帅笑着说:“没有婆娘,如何传宗接代?不掳,又哪来的婆娘!”

李臣章想,过去九帅带兵只问打仗,不问其他,现在依然这样的通情达理。他觉得九帅这样的统帅实在是好。瞿荣光见曾国荃如此态度,更是大出意外,不禁从心里喜欢起来,说:“九帅英明!”

“砰,砰!”三人正说得高兴,不远处突然传来两声枪响。曾国荃惊问:“这是什么事?”

瞿荣光笑着说:“不要紧,这是弟兄们在围猎,兴许是遇见了老虎、豹子什么的,一般的野羊、野兔,都射箭,不打枪。”

话音刚落,林子里传出一片欢呼声。李臣章说:“刚才这两枪打中了。”

三人沿着山道边走边看。前面一个小亭子里,喽啰们已摆好了酒菜。瞿荣光说:“请九帅在这里小酌两杯,大少爷那里,我已安排人侍候了。”

“好,好。”曾国荃高兴地答应。面对着崇山峻岭喝酒谈天,是他最惬意的事。

三人进了亭子,在木凳子上坐下来。曾国荃在二人陪劝下,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瞿荣光看在眼里,心想:“这个宫保伯爷的身上,书生气只有两分,绿林味道倒占了八成,与传说中的他的大哥相差得太远了!”瞿荣光就喜欢这样的人。他满斟一杯酒递给曾国荃,说:“我瞿荣光今天能在猛虎山与九帅相会,真是三生有幸。日后九帅若有急难之事,只要一纸书来,我绝没有二话!”

曾国荃听了高兴,说:“你们也都是豪杰之士,九爷喜欢与你们这样的人交往。”

大家都喝得四五分醉了。曾国荃问:“你们就在这里一辈子了?”

李臣章红着眼睛答:“除非今后九帅要我们下山,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快活一辈子。”

“你们两百多人有刀有枪的,啸聚山林,总不是好事,难道就不怕今后官府找你们的麻烦?”曾国荃毕竟不是绿林好汉,他从爱护的角度提出了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九帅,你可能还不知道,光安徽一省境内,像我们猛虎山这样的人马,少说也有十起八起的,我们还只算小买卖,多的有五六百!”瞿荣光边嚼鸡腿边说。

“官府也不要紧,有这个给他们!”李臣章笑着放下筷子,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合成一个圆圈。“繁昌县衙门上上下下我们都打点了,光县太爷一人就给了五千两银子,他何苦得罪我这个财神菩萨。”

瞿、李的答话使曾国荃大为吃惊:安徽的混乱一点不亚于湖南,大哥的吏治,看来也并没有收到成效。湖南、安徽如此,其他省也好不了多少。官场上下成天喊什么中兴、中兴,真是笑话!

这时,一个喽啰走进亭子禀报:“大头领、二头领,白眼狼回来了,事情办得很顺利。”

“知道了。过两天,老子赏他个满意!”瞿荣光挥挥手,喽啰走了。

“你们又干了什么好事?”曾国荃笑着问。

“小事一桩。”瞿荣光给曾国荃递来一条羚羊腿,说,“庆丰村有一个大户,为富不仁,乡民们都恨他。白眼狼带几个弟兄绑了他一票,捞了一万两银子,为百姓出了口气,又为山寨捞了一笔钱。”

“你们也要知道收敛一下,一味干下去,闹大了,不是繁昌县令能遮掩得了的!”曾国荃啃着羚羊腿说。

“九帅,您老不是别人,我跟您老说实话吧!”李臣章右手抓起左手衣袖往嘴巴上来回擦着,弄得袖口油晃晃的。他正正经经地说,“九帅,这满人的气数已尽了,江山坐不久了,我们不怕它了!”

“你有什么根据?”接话的曾国荃的态度是那样的平静随和,仿佛他与血战长毛,拼死保卫皇上江山的往事毫无联系,而是那种来自飞鹰岭、蝙蝠洞、仙女峰上的好汉强人。瞿荣光颇觉意外。

“早两个月前山上来了一个做生意折了本的小商人,他在北京做过半年生意,亲耳听人说,太后年轻,守不住寡,后宫里常可听见婴儿啼哭,那是太后的私生子。又说小皇帝人还没变全,就由太监带着,偷偷溜出宫外逛八大胡同。九帅,您老看,这样的太后皇上,还不是亡国的象征!”

“不要乱说。”这些话,曾国荃早就听说过,但由李臣章的口中说出,他仍感惊讶:这样偏僻山坳里都传说这种新闻,可见全国会有多少人知道!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需要在一般人的面前维护朝廷的尊严。

“不是乱说,九帅。”瞿荣光嘻嘻地笑着,“那个兄弟讲,北京的老百姓都知道。娘偷人,儿嫖娼,这样的皇家还有什么脸面,他的江山还能坐得久长吗?弟兄们都说,更大的内乱马上就要到来,天下大乱,我们就好过!”

“暂且不讲京师的事。”李臣章说,“眼下明摆着的两件事,就足可证明满人混不长久。一是繁昌县太爷,我们用五千两银子就买通了,这样的贪官稳坐衙门。二是九帅这样劳苦功高的大臣,却受人排挤,开缺回籍。世界如此不公平,这难道不是亡国的预兆!”

这后一句正说到曾国荃的心坎上,他愤愤地骂起来:“这天底下尽是他娘的坏人当道,好人受气!”

“正是这话!”李臣章忙点头,“卑职想天下大乱后,一定是九帅和老中堂出来收拾残局,到那时我们猛虎山全体弟兄都听九帅和老中堂的。”

“我们都听九帅的调遣。”瞿荣光立即接着说。

这时,曾国荃才明白李臣章深夜请他上山的真正目的。他毕竟不是想与朝廷作对的绿林响马,心中隐隐担心起来。他曼声应道:“行呀,一旦有事,我一定派人来猛虎山找你们。”

“弟兄们都仰仗九帅大人的提携!”瞿荣光、李臣章一齐说。

三人又一起喝了一阵子酒,便起身离开亭子,又到一些关卡之地看了看。瞿荣光请曾国荃赐教,曾国荃也随时指点一二。待到天黑时,曾国荃告辞,瞿、李苦苦相留。曾国荃说:“我有要事去江宁见大哥,二位情谊已领了,以后再相会。”

见实在留不住,瞿荣光捧出百两黄金相赠,曾国荃谢绝了。于是李臣章捧出一个大布包来,说:“九帅不收黄金也罢,这包土产,请您老一定收下。”

“什么土产?”

“布包里有两张虎皮,连头到尾没有损坏一点,是这几年打得的两只老虎身上剥下的。原是留着我和瞿大哥用,现送给九帅一张,另一张请转送给老中堂。还有一张灰狐皮送给大少爷,做一件坎肩。”

曾国荃打开布包,只见烛光下两张金毛虎皮闪闪发光,心里十分喜爱,笑着说:“谢谢你们的重礼,我和老中堂收下了!”

双义堂大坪中停着两乘轿子,前前后后簇拥着百多个手执火把的大汉,跟昨天夜晚一个样。曾纪瑞见此情景,又胆怯起来,忙钻进后面的轿子。曾国荃走到轿边,对瞿荣光说:“只留四个弟兄举火把照明,另请李老二陪同,其余的人全部不要下山。”

“这怎么行,太冷清了。”瞿荣光不同意。

“瞿大哥,你是要把我上猛虎山的事,让繁昌县官场都知道吗?”曾国荃沉下脸来。

“不是这个意思,九帅!”瞿荣光急着分辩。

“既然如此,那么请李老二带路,我们下山吧。”曾国荃说着,掀帘进了轿子。

李臣章和四个小喽啰把曾国荃父子送到江边,天尚未亮。正要抱拳告别时,李臣章突然对他的老上司说:“九帅,我告诉您老一件意外事。”

“什么事?”看着前吉字营哨长那副神秘的样子,曾国荃兴趣顿生。

“九帅,您老绝对想不到,康福没有死,他还活在世上。”

“你说什么?”曾国荃惊讶起来,“康福没有死?你听谁说的?”

“前不久,他还和您老一样,在我们猛虎山做了几天客。”

李臣章十分得意,一不小心就露出了曾国荃夜上猛虎山的事,令这个九帅大不快,好在船上的人都睡着了,听不见。他沉下脸来训道:“你这个龟孙子,九爷到你府上的事,以后若再对人提起,当心你的舌头!”

李臣章下意识地伸伸舌头,忙说:“一时忘记了,回去后就用线把这个鸟嘴巴锁起来。”说着又做了个鬼脸。

“不要油腔滑调了,康福现在哪里,你知道吗?”

“他就住在东梁山脚下。”

“东梁山就在江边,我去找他。”说完转身上了跳板。

曾国荃与康福的关系,虽不能与曾国藩与康福的关系相比,但也是很密切的。他感激康福几次救大哥的性命,也看重康福的才干,在打金陵的关键时刻,他甚得力于康福的帮助,何况他知大哥对康福之死惋惜不已,现在得知康福没有死,且就住在长江边,他怎能不去寻找!

“康福现已改名叫康伏,就住在玉溪桥,好找!”当曾国荃踏上甲板时,李臣章又大声作了补充。

七康福隐居东梁山

康福的确没有死,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近乎传奇般的故事,还得从他中弹倒下时说起。

原来,李臣典的枪法并不好,又加之心怀鬼胎,开枪的瞬间手抖了一下,从胸部移到了肩膀,康福的右肩胛骨被打断,血浸透了他的上衣。就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李臣典指挥湘军如虎似狼般地冲向金龙殿。在他们的眼里,金龙殿里堆满了黄金白银、珍珠玛瑙,甚至宫殿中的一切皆是金玉所制,包括日常的用具,还有那些镂花窗棂和刻龙楹柱……他们的心中涌出一股疯狂的亢奋,毫无任何顾忌地将所有拿得动的、值钱的东西劫为己有。殿外的烈火仍在冲天燃烧,殿里则混乱得昏天黑地:无价之玉被魔掌打碎,艺术珍品遭铁蹄践踏,为了争夺一颗珍珠、一个元宝,刚才还是弟兄,此刻却刀刃相见,砍断的手臂、戳死的尸体遍地皆是,狼藉相枕。这些年来,以战功震慑天下的湘军,在这里演出了它组建以来最丑恶的一幕,同时也将他们的可耻追求暴露无遗!看看抢得差不多了,李臣典命令每人向殿堂里扔一个火把,他要把这座已打劫一空的金龙殿干脆烧掉,不给他们的罪恶留下痕迹。

从金龙殿里涌出的巨大热浪把康福烤醒了,但他爬不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座壮丽非凡的宫殿毁于烈火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兄抢夺战利品的丑态,脑子里又浮起李臣典手拿短枪脸露狞笑的凶相,他的心如刀绞剑剁般的痛苦。正在这时,一个扛了只鎏金马桶的湘勇,喜气洋洋地从他的面前走来,一只脚恰好踩在他的伤口上,一阵锥心的剧痛又使他晕死过去。

康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近凌晨。中旬的月亮大而明亮,月亮下的人间世界,却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场景:金龙殿的大火仍未熄灭,远远近近到处是尸体、刀矛,被大火烧焦的尸骨发出令人窒息的臭气,喧闹声已经过去,活着的人都困乏得睡觉了,人世死一般的寂静。康福觉得伤口的血已经凝固,痛楚减轻了些,他试图挣扎着起来,刚一动,右腿便出现一阵剧痛。原来,就在他昏迷倒地的时候,后面的湘勇不但无人扶起他,反而有好几个人踩着他的身躯冲向金龙殿,右腿便是这时被人踩断的。康福气得用手捶打大地。捶打一阵后,他平静下来,心想:等天亮后再说吧!他艰难地转动着身子,将俯卧换成侧躺,觉得舒服点。他的脸朝着月亮,微微地闭着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只手触着他的鼻孔。他睁开眼睛,发现身旁蹲着一个人。那人问:“大哥,你是不是姓康?”

“我是姓康。”康福很高兴,他猜想这一定是一位湘军弟兄。

“你叫康福吗?”

“对,我就是康福!兄弟,你是哪位?”康福想:这下好了!

“你伤在哪里?”

康福指了指左肩膀,又指了指右腿。

“我背你。”

那汉子背起康福,走到旱西门时,正好遇见一匹嚼草料的骠壮战马,旁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仰天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汉子暗喜,解开缰绳,先把康福扶上马背,然后自己再跳上去,使劲在马屁股后面一拍,战马奋起四蹄,向前飞奔,一眨眼便穿过旱西门。那人策马向西,沿着长江边的古道,扬起一路黄尘。

“兄弟,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康福在前面惊问。

“大哥,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停下来。”那人在后面回答。

眼看离江宁城越来越远,康福并不留恋。就在第一次苏醒时,眼前的一切重重地压抑着他的胸膛,脑子里响起了那夜弟弟的叮嘱:“哥哥,打完仗后你就解甲归田吧!”他断然作出了决定:一旦伤好后便立即离开湘军。现在正好借这位兄弟的力量去达到目的。

这真是一匹难得的骏马,它驮着两条汉子,并不感到沉重。将到黄昏时,眼前出现一座层峦叠峰的大山。康福认出,这是安徽当涂县内的东梁山。他对那汉子说:“兄弟,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停下来吧,我曾经在此地住过一段时期,山里有许多好草药,我要在这里养伤。”

“行。”

那汉子跳下马,牵着缰绳,向山中慢慢走去。山风吹来,被热汗浸了整整一天的他们感到通体舒服。一路访查,最后看中了一户封姓人家。封老汉今年七十二岁,老伴六十五岁,无儿无女。老头一世行医,慈面佛心,悲天悯人。一圈竹篱笆围住五间茅草房,后园一半种蔬菜,一半种草药。那汉子对老汉说,他们是表兄弟俩,外出做生意,不幸遇着歹人,打伤了表兄的肩骨和腿,请求老大爷收留住下来,并帮表兄治骨养伤。说完又从黄包袱里拿出一绽五十两银子的大元宝来。封老汉没有收银子,却满口答应他们的要求。当夜,老两口治蔬具酒,像对老友一样的款待他们。吃完饭后,用草药给康福洗净伤口,又给他的左肩和右腿敷上两个厚厚的药包。康福躺在床上,伤痛似觉消失殆尽。

“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营那哨的?为什么要带我离开江宁?”康福问那汉子。这一天来,他一直想问,只是一则坐在马背上奔跑,谈话不便,二来自己气力不济,不能多说话。现在,他不能不问了。

“康大哥,我是什么人,你是绝对想不到的。”那汉子坐在他的床边,笑笑地说,“我不是你的湘军弟兄,我是你的对手,一名太平军军官。”

“这是真的?”康福大惊,若不是腿已断,他会从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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