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你不用担心。晋阳城不会太乱的,外有光亲王,萧夙。内有光义王镇守,待我登基,天下大定,就让萧夙班师回朝,到时候……你们就可以相聚了。”高欢看似安慰的话,听在画晚耳里却是讽刺无比,但她又能说什么呢?这个当口,还要激烈的争执吗?画晚无力的笑笑,“多谢皇兄。”
高欢看了画晚许久,对她低声细语,“其实堇华很关心你,他真是真心待你,你不用怀疑。堇华他一向自视清高,可却愿意为你屈膝,这是我完全做不到的。平阳,你别忘了,他是你的丈夫,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呢?”
“算了吧高欢,你也别劝我了。你别跟我说先帝没跟你说过我是怎么想的,不要说我一开始就不想嫁给萧夙,就算我喜欢萧夙,也不会让他这样利用,打我们俩一见面开始,他就还是欺骗我,不要说是丈夫,连朋友我都不会跟他做。你要怎么笼络他以后是你的事情,但现在我们唯一的目标是让你顺利登基,继承大统。在这一点上,无论要做多大步的妥协,我都可以接受的。”画晚冷冰冰的看着高欢。
高欢开始呵呵的傻笑,完全不像个帝皇的样子,倒像是一个面对家人的孩子,眼里带出他的闪躲和害怕。
“所以,可以容许平阳告退,回宫收拾行装了吗?皇兄。”画晚重重的念最后两个字。
高欢讪讪的点了下头,“自己小心。”
画晚欠身行礼,“平阳告退。”
从清河殿走回来的路上,画晚想了很多,走在这一条她最长走过的道路上,朱红高墙,隔着护城河外,倍多坎何的晋阳城。百姓们都在外面遥望着这层层叠嶂的皇宫深渊,他们所有的期盼和祈望都在这里面,可宫里的人,依旧在煎熬。
缓缓的漫步前行,道上的狮头和琉璃宫灯静静而立,夜里会把这条路安静点亮,无数次她走过这里,夜间,白天。都是匆匆而过,不曾停留。在孝宣帝羽翼的保护下,他们在历史上有名的晋阳之乱的这一年,享受了皇城最后的光明与快乐。
直到……七郡主出嫁的那天,她和高欢迎着送亲的队伍归来的时候,看着被护城河隔绝在白虎大道上,那皇宫的朱红高墙。他们都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
这一年的改变,高欢和画晚都变了许多。
他们的身上有了沉重的担子,他们不再能肆意大笑,放声歌唱……
画晚还没走到宸阳宫,就看见苑杰在不远处急匆匆的走着,画晚唤了他一声,苑杰连忙走了上来,“少夫人……!”
“怎么了?”
苑杰苦皱着眉头,急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芷晴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什么!?
画晚质问:“你不是去追她了吗?”
她和高欢谈了很久,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晚落,如今天都快黑了,芷晴还没回来?
她到底去哪儿了?
“我……我跟丢了她。”苑杰的脸上写满了悔恨。
“荨娘他们呢?通知宸阳宫里的人,赶快去找!一找到立刻回宸阳宫向我禀报。”画晚一甩袖,疾步往前直行,还以为苑杰去了就可以放了心,却未曾想到。
苑杰马上跟了上了来,“荨娘他们已经走去找了。双双姑娘也吩咐了宫人在宫里四处找了。”
“暗卫呢?”画晚侧首停下步来。
苑杰看了画晚一眼说:“三爷有命,暗影不得离开宸阳宫半步。”
“都在这个时候了,你还说!如果芷晴有什么事,我看你怎么办。”
“可是……”这家伙居然还在犹豫,画晚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才领命而去。
“主子别担心,我这就去找。”血染看着画晚心急的不行的样子,说了一句,也立马去找。
画晚方才点点头,寻求到一点安心。
芷晴到底是去哪里了,如此寻找,就算不大张旗鼓也会被人知道,但愿不要落入别人手里。
如今皇宫人人自危,正是这个当口……!
明天就是去皇陵了,但愿血染能尽快找到芷晴!
画晚心急的抓紧了脚步往前走,宸阳宫里的人果然都去找了,一个也没有。
径直走向内院的殿内,却意外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交谈。
画晚不经悄声停住了脚步,站在圆柱下,凝眸望向里面。
“洛少爷,您又要走了吗?”芷晴不知所措的站起来。
是延歌……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画晚的眼眸一个闪动。
延歌回过头来,对芷晴似是而非的一笑,声音确是沉的,“以后别在乱跑了,宫里很危险,要是出了事你小姐想救你都来不及。”
若不是傅之说看见一个画晚身边的宫女,芷晴此刻恐怕早就被带进了哪个宫里。
延歌微微敛了眸,看着这个跟她主子一样不知怕的人。
芷晴想起她的小姐来,眼眸含水,惭愧的低下头去,“我错了,小姐一定担心死了……她这些天那么难受,我还添乱……”
延歌看了她一眼,本来要走了,却被芷晴一下子拖住了。
“怎么了?”延歌不明所以的问。
“洛少爷,请您别走,小姐会难过的。”芷晴真挚的看着他,延歌沉下脸,冷哼了一声,“她巴不得留下来和她的相公共度劫难,还会难过吗?”
这小子……画晚本来看见他几分心酸,几分惆怅。
可听见这话,怎么也忍不住朝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芷晴认真而倔强的挡住他的去路,“小姐不喜欢侯爷,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小姐喜欢侯爷,她不可能因为这样儿留下。洛少爷,您很清楚小姐想要的是什么,她不是世俗的女子,也不可能用世俗的框条来过活……她会这样委屈求全,是因为没有办法……没人帮她,她在这里哪怕是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她害怕反抗会招来对身边人的祸害,她只能选择顺从……”芷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哀和难受,她说出了画晚的心底里的话,画晚沉默着,看见延歌的脸上慢慢沉重起来。
这是画晚一直不想说的话。
延歌忽然笑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放心吧,你们不是没人帮助,你的小姐,我会带她走的。只要是她想去,天涯海角又有何妨?”他伸手摸了摸芷晴的头,眼里有难得的温柔。
芷晴呆呆的说:“洛少爷,你是说真的吗?”
不光是芷晴反应不过来,画晚也怔住了。
只要她想去,天涯海角又何妨……
还是如此乖张自大的语气,画晚听着,却不自觉的闪动了一下眼眸。
但延歌忽然又甩着脸子,阴阳怪气的说,“可那臭丫头好像心心念念想要留下来似地,我总不能逼她走吧?”
“怎么会呢!”芷晴大呼,“留在这里,小姐可不开心了,除了和洛少爷在一起,小姐很少在笑的。您不能不管的,小姐她……一直嘴皮子硬。”
臭……丫头,怎么说话的?
画晚扬了眉。眼睛怒怒的瞪起来,显然对这个称呼十分不满。
可是听完芷晴的话,她急的耳根子绯红。
“噢?”延歌要有兴致倚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下面,声音如嘲似讽,“她不开心么?我还以为她乐于当这个公主呢。”
句句刺耳,字子难听。
画晚挪步从柱子走了出来,出现在了垂花门前。
延歌的视线若有似无瞥了画晚一眼,懒洋洋的倚着树。
芷晴似乎是还想说什么的,听到了画晚的干咳声,回过身来,愣了愣,“小姐?”立刻跑了过来,“小姐您回来啦!”
“小姐……对不起……”
她一股溜跑到画晚的面前,画晚点点头,“芷晴,大家都在找你,出去和大家报声平安。”
“恩,芷晴知道了。”芷晴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便走了。
延歌和画晚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她走上去了,“你怎么来了?”
他没理,望着风景。
“理人啊?”画晚皱了皱眉,延歌依旧对她视若无睹。
画晚低头说了一句,“不说话我回房了。”
便转身就走,立刻听见他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画晚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又回过身扬了眉,奇怪的问:“干嘛?现在肯说话了。”
画晚拉了拉他的衣袖,“喂。”
“干嘛?”他嫌恶地扭头看过来。
“你不生气了?”画晚走近轻声问,延歌侧过脸,臭着一张脸:“谁会跟你计较。”
画晚会心一笑,“谢谢你。”
延歌不屑,“我是看在你那可怜劲的份儿上。”
谁还让他可怜了?这家伙张嘴就没句好的。
画晚瞪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他的嘴角微弯。
两人的气氛总算稍稍缓和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延歌抱着双臂别扭的瞥了画晚一眼,“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等高欢登基。”
“你!”延歌一下子转过身来,眉宇间怒气奔腾,咬牙切齿的看着画晚。
画晚觉得他都快被自己给气疯了,赶紧拉住他的手急促的小声说,“你先别气,你听我说。”
延歌的手被她握在手里,脸上的怒色松了松,但还是僵的,没有表情的看着画晚。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逼宫
“我要等高欢登基在走,这不仅是因为我对孝宣帝的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延歌……也许你觉得这种承担和责任很没劲,甚至莫名其妙。没错,我的确不用背负这份责任。可我既然已经一路来背负了那么久,我就有责任把高欢安全的送到帝位上去。所以……”画晚认真的说完,探寻的望着他,延歌帅气的侧脸一成不变,画晚拉了拉他的手,他终是扭过头来,琥珀色的眸子看着画晚许久,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画晚。
他的怀抱很温暖,“你又何苦把自己往危险里逼呢?”
延歌说这句话,画晚便知道他妥协了,瞬间安心的笑了。
他轻轻拥着画晚,仿佛把一室的光芒都凝聚一起般,让人安心。
他的身体炽热而暖心,身上淡淡的气息围绕在画晚的鼻端,画晚伸手回抱住了他的腰,轻轻靠着他。
对她来说,延歌是朋友,是家人,也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她可以跟他撒娇,也可以跟他吵架,还可以无理取闹,很多在常人面前无法做出的事情,画晚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他,一个原原本本的,真挚的自己。就算他们吵得多么决裂,延歌都不会真的扔下自己离开。
他们本来就说好的,让她先避了风头,等晋阳城一切稳定,他再来找她。
只是……自己不肯,才吵了这扰心的架。
“对了,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去查一些事情。”延歌说,一边和画晚并肩走进屋内。
“那查到什么没有?”
延歌的脸色肃穆,他摇了摇头,又侧过头来看画晚,“高欢让你去守墓,是不是明天走?”
画晚心中一惊,随即脱口而出,“你刚才在?”
延歌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听到一点。”
就知道!
刚才她躲在门外的时候,他怕是也听出来了吧?所以才故意用讽刺的腔调说话,哪里是生气,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哼,这个小气鬼!画晚在心里哼了一声。
“恐怕你很难脱身。”延歌面色沉凝的看着前方。
“为什么?”画晚不解。
延歌的脸色平静,“……亦水部暑了那么久,不可能任由高欢把司徒明慧调走。”
“可他做的没有错,司徒不能留在宫里,于我们也好,于她也好。”
“没错,但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没有再多的精力去维持这件事情了,不出一个时辰,亦水那边,定有动静。”延歌理智的分析,而他的话语却重重的砸落在画晚心上,高欢千方百计,想让她离开,幸免于难,可她却还是不愿吗?
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那孩子又要怎么办。
画晚知道延歌的话有很大部分会成为现实,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亦水的动作,竟然会是这样……
半个时辰之后,在清河殿批奏折的高欢忽然听见东宫里的宫人急急来报,说太子妃在御花园中散步,一不小心摔了,孩子没了……
高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急忙赶回东宫,太医们已经站了满屋,只是不让他进入内室。
不久后太医出来,跟高欢禀告,说皇肆已经保不住了,娘娘的身体虚弱,精神也受到刊伤,需要静心好好调养,千万不要有太大波动了。
由此,不得不取消了太子妃离宫为先皇守陵的圣旨。
司徒短时间连床榻都下不了,别说皇宫了。
画晚不禁蹙了眉,她微低了头,脸埋进了阴暗里,看不清表情。
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呢……司徒。
他们从东宫出来,画晚淡淡看着前方,“高欢,你打算怎么做?”
高欢苦笑了一下,“我还能怎么做?她以这般……”
画晚平静的问:“你由着她?”
高欢闭了闭眼睛,掩饰憔悴,久久,他方才说:“画晚,你不会知道她的痛。”
他睁开眼,有血丝,又心疼,“她亲手了结的,是自己的孩子。”
画晚转过身去,留给高欢一个单薄的背影。
延歌一走进屋,就看见画晚低着头,端端坐在房间一角的圆木椅上,延歌跨步走了过去,画晚抬起头看了延歌一眼,“你来了?”又低下了头去。
延歌静静的看着她,什么也没用说,坐到她身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管玉笛,放在袖口擦了擦,然后吹了起来。曲子悠缓漫长,画晚静静凝听,泉水如梦,幻影了月色沉凝的晋阳夜,他的曲子这样淡泊下让人有舒缓安心。
远离了勾心斗角,朝堂纠纷。
这是片刻用别样的方式的寂静相守,不需任何的安慰,只要曲音相伴,延歌懂她的心。一曲了了,画晚低了头,静静的笑起来,可是笑容消散的快,竟也笑不出来,只有苦笑了一下,延歌走过来,拉了她的手便往外走。
两人一路到了玄明台的屋檐之上,静看星空月夜。
“延歌,你说,是不是有一天,我们也会面临这样的局面,那么的无可奈何……”
看着司徒居然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画晚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延歌看着夜空,“画晚,你知道吗?你是最傻的人。无可奈何,对,有很多无可奈何是身份和责任造成的。有很多不是不愿意扭转,而是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能不去背负那份责任。在这个皇城里,每个人都活得很辛苦,可你不用。”
他转头看她,伸手把她一缕掉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些事与你无关,有什么是好让你牺牲了还有苦难言的?你记着,这只是暂时的,之后有更大的海阔天空等着你。”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爱你想爱的人,不会有委曲求全。”
“我该庆幸吗?”
延歌望着夜空,他的星眸深沉。
他该怎么回答?这一切本是不该由画晚承担的。庆幸?她原本该是局外人,皇城与她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