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顺子笑嘻嘻拉了拉夏雪,毫不在意地道:“这是我逃家的媳妇儿,好不容易逮到了,不给她吃点儿苦头怎么行!”
“唔唔~~”夏雪眼巴巴的望着墩儿,拼命的摇头。
墩儿皱了皱眉,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我要回去了。”英英忽然转身离开。
“英英!你……”墩儿急忙拉住她,红着脸,有些吞吐的道,“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英英咬唇想了想,肃容道:“墩儿,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让孙家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子。”
窗外飘飘洒洒的下着雨,雨中夹杂着雪花,湿意极重。夏天裹着两条毯子,慵懒的躺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出神。那日袁龙鳞的马车一直驶到长贞殿才停下,令人意外的,袁龙骐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在殿外相迎。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兄弟二人看上去简直是亲密无间。
夏天畏寒的裹了裹身上的毯子,翻了个身,不想再去想,只是脑子里偏偏静不下来。他们现在住的仍是袁龙鳞昔日住的照蕖宫,除了因当初的爆炸而做了部分修缮,基本保留了原来的风貌。就连饮食都是按照袁龙鳞从前的喜好来安排。且自他们入宫,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赏赐更是源源不断的送来。世人无不感叹帝君对锦君王的恩泽丰厚,手足情深。
烦躁的又翻了个身,猛然发现榻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刺鼻的酒味,夏天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喝多了就睡去。”
袁龙鳞笑嘻嘻的挤坐在她的榻上,“我没喝多,脑子清醒着呢!”
闭上眼假寐,夏天没理他,喝醉的人从不承认自己醉了。身边悉悉索索,她疑惑的睁开眼,不料想竟看到他脱了外面的大氅,也躺了上来。
“喂,你干嘛?”夏天立刻坐起身,可她快,袁龙鳞比她更快。拉着她的手臂,他的语气可怜又赖皮:“头晕,我就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回你房里躺去。”夏天和他较劲儿,非要起身。
“不要,我房里冷,不如你这儿暖和。”他紧抓着她,偏不相让。
两人像是比力气的小孩儿,一会儿,都有些气喘吁吁。看他面上潮红,她心中不禁软了,到底怕他酒气上涌会不舒服,便松了劲儿,向一旁给他让了些地方,不满地道:“这里这么窄,像什么样子!”
袁龙鳞嘻嘻的笑着,也放开了手。
静静的躺了一会儿,美人榻不宽,两人都只能侧躺着,呼吸相闻,夏天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地问:“今日又是谁宴请你?”
袁龙鳞冷哼了一声,“我那姑姑,昭阳长公主。”
夏天想了想,疑惑地问:“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她自成婚后就发誓只要我帝父活着一日就不再踏入宫城一步,你自然见不到她。”
“为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他有些困倦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却仍旧说着,“姑姑没成亲前与四哥的母妃淑贵妃最要好,也因此认识了淑贵妃的哥哥常瑜。两人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常瑜是风月场中的常客,名声不好。帝父不同意这门亲事,姑姑却铁了心,宁愿断了天家亲情,也要嫁给常瑜。”
等了一会儿,他没再说话,夏天以为他睡着了,刚想起身,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攒上了她的衣角。“后来……”他鼻音微重的又道:“后来常瑜因与人争夺一女子而被打死,他未留下子嗣,所以姑姑就将四哥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我们当初一直在找她,没想到……她竟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话还未说完已睡了过去。
夏天对昭阳长公主并不在意,望着他的睡脸,只觉得心中酸软。这些日子,他独自周旋于众人之间,既要探听虚实,又要提防暗箭,即便是喝醉了都要保持清醒。轻叹了口气,她怜惜的抚了抚他潮红的脸颊。探身出去拿过针线筐中的小剪刀,将他攒住的衣角剪下,悄无声息的起了身。有些事情她必须要弄清楚,有些人她势必要见一见。
☆、Chapter 167 无情忆
乱,周遭人声熙攘;血,到处红彤彤一片。
“娘!大嫂!娘,你在哪儿?”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晕头转向的到处乱闯,不时有人倒在她的脚下,不时有人举着冰冷的刀剑向她砍来。她吓得惊声尖叫,不知该如何躲闪。有人将她护住,“五小姐,别怕!”她的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闭上眼睛!”他在她的耳边轻柔的说。她不知所措,听话的闭上眼睛。她感觉到他紧护着她的手臂,她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不时有温热的液体渐到脸上、身上,她颤抖得想要尖叫,却一一化解在他低低的劝慰声中。
他的身子越来越重,他的呼吸越来越重,他们的步伐越来越慢,简直步履维艰。她心知他不对劲儿,却不敢睁开眼。
“五小姐,快走!”猛地,她被推了出去。她惊慌的睁开眼,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
“打死这臭小子!打!”
身后传来拳打脚踢的声响,她心跳成一团,回不了身,迈不动步。
“五小姐……走,走啊!”
她牙齿打颤,脚下如灌了铅,身子绵软似随时都会晕倒。眼前率先奔来一骑,白马白袍,人如美玉。身后跟着数十骑与一辆马车。“七殿下!”她的泪漫过脸颊,身上忽然有了力气,风一样跑到马前。
袁龙鳞自马上俯身将她抱起,调转马头直接将她送进了马车里。车帘撂下时,她只从缝隙中看到四五个兵士围着一个人暴打,地上有好多的血,好多,好多……
眼角有泪轻轻滑落,夏雪手脚皆被绑缚着,蜷缩成一团,睡得极不安稳。
梦境中的血一点点稀释,露出土地庙中的墩儿与英英。
墩儿说:“英英,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非常非常的好,永远都守护在你的身边。”
不知怎地,假山花丛,变成了巨石之上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男孩儿,“不管别人怎样,奴才一定会一直守护着五小姐。”
她还没有看清楚,场景又回到了土地庙。
英英咬唇想了想,肃容道:“墩儿,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想让孙家以为我是个随便的女子。”
“七殿下说得对,我们这样私下见面确实不好。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里碰面了。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个很随便的女子。”
那是她自己,多么绝情的自己。她将一颗心寄托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上,却吝啬的不肯去看一个为自己而死的人一眼。
墩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通往冷宫的路夏天并不熟悉,袁龙翘在的时候,虽然其他妃夫人形同虚设,但冷宫却一直都是空置的。如今,那里有了主人——夏雨,曾经的和王侧妃。和王登基称帝后,封为雨妃,后因巫蛊帝后扰乱后宫被打入冷宫。
夏天一身宫女装束,手上托着一只锦盒,在内宫的甬道上绕了两圈仍不得要领。想找人问问,一个小儿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抱住了她的腿。
夏天不由得停了脚步。看了看周遭,无人,她这才蹲下了身子。
眼前的小儿四五岁的年纪,小小的人儿,白白嫩嫩,粉团儿似的。一双眼睛,狡黠又有神。夏天忽然想到一个人,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攒,剧痛顷刻袭遍全身。
“我累了,你带我去找我母妃。”小儿吐字清晰的道。
夏天暗自深吸了口气,稳住声调,柔声问:“你母妃是谁?”
小儿仿似看到怪物般的瞪大了眼睛,“你居然连我母妃都不知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夏天起身欲走,小儿到底沉不住气,扯着她的裙子,仰头看她。“我母妃是睿嘉帝的淳贵妃。”说完又不满的撅起嘴,小声嘀咕:“难道你连我都不认识吗?这宫里居然还有人不认得我!”
淳贵妃,淳姬!果然。
那么眼前这个孩子……
夏天低头仔细端详小儿的面容,想从中看出袁龙翘的影子。他与淳姬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若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她忍住眼中的酸涩,转身快步走开。
“喂,你去哪儿?”小儿在她的身后大叫,她却脚步愈快,似是生怕他会追上来。
望着夏天越走越远,小儿忽然开心的一笑,迈开两条小腿儿跑向一棵大树,得意的边跑边问:“五叔,我做得好不好?”
“嗯,很好。”有风吹过,树后露出一截绣着火红帝王花的衣摆。
夏天只顾低头疾走,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鸾仪宫。
这是她昔日的寝宫,后来虽被淳姬占了去,到底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什么人?”有人高声呼喝。
她一惊,忙收敛心神,垂首站好。
一名宫女走上前,厉声斥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好没有规矩。冲撞了帝后娘娘,你有几个脑袋。”
脚步声响,一群人众星拱月的环绕着一人款款走出宫殿。
这样的阵仗,这样的威仪,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即使没有抬头,也知是谁。
“发生了何事?”
奇异的,夏天竟还记得这个声音,虽然只有一次短暂的接触。那时的她十六岁,还不识愁滋味。
原本还训斥她的宫女已转身迎了回去,“启禀娘娘,有个宫女鬼鬼祟祟,私闯鸾仪宫。”
这罪名可大了!夏天立刻跪了下去,做出十分谦恭的姿态。“娘娘容禀,奴婢是随锦君王入宫的侍女。奉殿下之命,为雨妃娘娘送去锦地礼物。奴婢初次进宫不明道路,误闯鸾仪宫,惊了帝后娘娘的驾,还请娘娘恕罪。”
绯色宫裙,金色绣鞋。
夏天深低着头,只看到裙裾上的帝王花。
“难得七弟有心。你起来吧。”
谢了恩,她小心的起身。
“你叫什么名字?”
夏天脊背绷直,心中愈加的戒备,低着头道:“奴婢名叫方方。”
“方方……方方,你一直跟随在七弟的身边吗?”
夏天犹豫了一下,“是。”
“那你知不知道夏……算了,就算你在七弟的身边也不见得会知道。纤云,你给她指个路,嗯,再准备些衣食让她一起带去给雨妃。”
“娘娘,”另一个声音劝阻道,“雨妃那般害您,您都忘了!”
“冷宫清冷,她也算是受了教训了!”
“娘娘就是心肠太软。”那宫女小声的嘀咕了句,转而对夏天道:“你在这里等着。”
夏天应了一声。
眼前的裙裾移动,帝王花摇曳,时而露出金色的绣鞋,很快便被一群粉色、灰色的裙裾、衣摆淹没。
夏天终于抬起头,望着远去的人群,几不可闻的吐出四个字:“司徒敏慧。”
☆、Chapter 168 为谁谋
所谓冷宫,不过是地处偏僻的宫殿罢了。那名叫纤云的宫女给她指了路径,她仍是一人独自前往,只是手上除了锦盒,还多了两件衣裳和一碟点心。
看着那两件普通的宫装和那一碟普通到无法再普通的绿豆饼,夏天毫无笑意的牵了牵嘴角。司徒敏慧的命令虽不敢违抗,但纤云到底还是做了些手脚。堂堂帝后下赐这样的东西,不像是恩宠反倒像是贬斥。原本以为夏雨被囚不过是以谋害帝后做个借口,现在看来竟是真有这么回事,否则纤云即便是司徒敏慧身边得力的宫女,也不敢这般侮辱帝君之妃。不过,以夏雨的性子,倒也不辜负了她的行事作风。
远远的可以看得见冷宫的殿檐穹顶了,耳边却忽闻有人低声的交谈。夏天警惕的放轻了脚步,打算悄悄走开。并非不好奇,但她更不愿再遇到什么人,难保不会有人认出她来,那时只会给小七惹麻烦。
“花丝宝戒应该就在七殿下的身上。”
夏天扑捉到两个关键词,立刻停了脚步,屏气细听。
静了一会儿,那声音又道:“臣深知陛下本无意于帝位,但天命所归,陛下应上天的旨意登基即位,理应拿回帝君之戒。陛下若是不愿向七殿下启口,就由臣代劳。”
袁龙骐的声音缓缓的传来,一如以往的温润清越,“不是朕不愿,而是宝戒不见得就在七弟的身上。”
“此话怎讲?或许在锦地的君王宫?”
“不,也许在三嫂那里。”
夏天下意识的摸向胸口,那里正戴着小三送给她的花丝宝戒。
“夏帝后?她还活着吗?”
又是一阵静默,袁龙骐的声音有些悠远,似是带着无限怅然。“朕想她应活着,只是不知人在何处。”
“睿嘉帝会将那么重要的宝戒交给一个女子?这太匪夷所思了,臣认为还是该在七殿下那里。”
“你不了解朕的三哥,在他的心里江山社稷远比儿女情长、兄弟手足更加重要。人人都以为他自然是将宝戒交给了他最亲的弟弟,却不知他故布疑阵,将宝戒交给了他的妻子,而七弟为了保全三嫂安危自然会挺身而出,担负一切。如此一来,花丝宝戒绝不会被人夺走,等到淳姬的儿子长大成人,再找三嫂拿回宝戒,夺回帝位则名正言顺。”
“陛下的意思是,睿嘉帝早已为淳姬母子谋划好了一切,七殿下与夏帝后不过是他布下的两颗棋而已。”
“当日城破,三哥确实让人传信于朕,情愿以帝位性命相交换,让朕无论如何都要保淳姬母子安全。大哥对帝位虎视眈眈,他必不会留下淳姬母子,所以朕才不得不勉为其难,登基为帝。”
“原来陛下至今不要子嗣,就是为了能让淳姬之子顺利成为毫无疑义的储君。陛下待睿嘉帝之心,真是感天动地,令臣佩服不已。”
袁龙骐轻叹了声,“昔日大哥率众谋反,朕也被他欺蒙了,竟将三哥逼入死地。回想起来,朕真是无地自容。又怎能不竭尽全力保住他的子嗣,完成他的心愿。”
“那花丝宝戒……”
夏天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只手全然拿不住手上的托盘,不得不用双手紧紧的抱住,咬紧牙勉力站着,耳朵里轰轰的直响,再也听不见一个字。
天色渐黑,夜幕降临。悬挂的宫灯形同摆设,无人来点亮,周遭黑漆漆一片,只因冷宫所处的地界鲜少人来,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夜风剥皮沁骨的刺透身上的衣裳,夏天打了个寒颤,游离的思绪才回过神来。
手指握得太紧,僵硬酸痛。眼前漆黑,单薄的月光下,远处的冷宫就像个巨大的怪物,向黑暗伸出无形的魔爪。全身冰冷,她缓缓吞咽了下口水,嗓子火灼一样的痛。
天何时黑的,她不清楚;袁龙骐何时离开的,她也不清楚。如同当初被人打的那一记闷棍,脑子里昏昏糊糊的,又重又痛,又闷又晕。没有力气再去探望夏雨,她转回身,拖着沉重的两条腿一步步的向照蕖宫走去。
有些事情不能连在一起想,不能放大去想,否则就会朝着自己设定的方向变得越来越确凿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