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侯爷,臣妾知道你是一位正直之人,想来今日必是被文菁皇后娘娘的死因蒙敝了双眼,你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所犯的是何等的罪过,又该处以怎样的刑罚。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文菁皇后娘娘的行径,难道不是在看慕容侯爷您为武昭天下立下如此汗马功劳的份儿上?换而言之,换成任何一个宫妃做出这等事情,她的下场会是甚么,慕容侯爷一定不难想象罢?”
德妃洛红英的话让慕容文鹰的心头微震,她说的话没有错。身为六宫之首,慕容薇的所作所为确实着实不雅,可是……“如果是按着宫规处置,我慕容文鹰无话可说,但是将人押至敬庭秘密处死,这种卑劣的手段让本侯说甚么也是不能接受的!”
“那么慕容侯爷您是来寻找真相的,是么?”德妃娘娘红英微微地扬起朱唇,笑问。
“不错。”慕容文鹰郑重道。
“好,本宫就给慕容侯爷一个真相。”说罢,德妃娘娘洛红英伸手朝着不远处扬了扬,但见一个宫女缓缓地走了过来,在慕容文鹰的近前行了个礼:“奴婢云霓,见过慕容侯爷。”
云霓?
“你是何人?”慕容文鹰皱眉问道。
“回慕容侯爷,奴婢乃是文菁皇后娘娘的近身宫女。”云霓恭敬地说着,从腰间拿出了一样东西,呈给了慕容文鹰,“侯爷若不相信,有此为证。”
那云霓手中的,乃是文菁皇后慕容薇头上所戴的一支金簪,很小巧,与她平素里所喜好的那些华丽的宫中之物完全不同。这金簪既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精美的点缀,而是那么简单那么古朴,甚至有些寒酸。但看在慕容文鹰的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刺目和难过。
“这支金簪,乃是文菁皇后娘娘一直戴着的。纵然与她所戴的那些华美头饰完全不协调,可是她还是固执地戴着它,即便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云霓说道,“这金簪已然并不光亮了,但是文菁皇后娘娘告诉奴婢,说这是她最心爱之物,乃是嫁入宫中来之前便戴在身上的。想来,慕容侯爷您也一定认得。”
慕容文鹰紧紧地攥着那枚金簪,喉咙发紧地说道:“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是奴婢在敬庭所陪文菁皇后娘娘最后一日的时候,娘娘亲手交给奴婢的。”云霓道。
“|那一天,你陪在她的身边?”慕容文鹰问。
“是。”云霓点头。
“只有你一个人?”慕容文鹰又问。
“难道慕容侯爷您认为,会有甚么人愿意去到敬庭那种地方么?”云霓笑了,那看似平凡的脸庞上竟带着温和而宁静的美丽,“是的,只有奴婢一个人。是奴婢陪着文菁皇后娘娘走完最后的一程的。奴婢在文菁皇后娘娘的身边,点了一盏明灯,在最后的时刻,她不寂寞。”
不寂寞……不寂寞……
慕容文鹰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抽搐着,这种鼻子发酸,嘴唇颤抖的情形有多久不曾出现在他慕容文鹰的脸上了?他清着嗓子,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看向哪里,那枚小小的金簪就攥在他的手里,因他大力的攥紧而微微地变了形。
“她走的时候,没说过甚么吗?”慕容文鹰声音颤抖地问。
“娘娘说,”云霓深吸了一口气,道,“今生所犯的错太多,承受的苦也太多……若有来生,只求平淡地度过。”
所犯的错……太多了吗?
慕容文鹰的唇边绽出一抹苦笑,他低下头看着那已然被自己捏得变了形的小小的金簪,声音低沉地问:“她最后走得……没有痛苦么?”
“没有痛苦,”云霓的嘴唇颤抖地说道,“如果可以选择,奴婢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文菁皇后娘娘的,只是,这也是文菁皇后娘娘自己的选择……”
慕容文鹰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云霓的肩膀。然后摇晃着转过身,缓缓迈下了台阶。
然而就在转身的工夫,一个人影却悄然晃进了他的视线。
慕容文鹰的身体像是被电击般,猛地怔在了那里。
085:如果爱能多一些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那熟悉的身影却早已然让慕容文鹰定在了当场。
不会有错的,那个出现在自己梦里无数次的身影,那个在自己醉了酒睁开朦胧眼眸,便仿佛出现在眼前的那个身影,又……怎么会看错呢?
慕容文鹰猛地转过头去,在那宽阔的平台上,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个身着五彩双凤华服、头戴九凤朝阳冠的女子就站在寒风里,俏生生地看着自己。纵然那头冠垂下的几缕珍珠缨络遮住了她的容颜,但是慕容文鹰那猛烈的心中却告诉自己,这个人没错的,就是她,就是她!
“小……怜?”慕容文鹰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冲上去的冲动。她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那人影竟不顾慕容文鹰心中的忐忑,一步步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小怜,真的是你吗?
你……还活着吗?
慕容文鹰瞪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人女子,然而她每走得越近,慕容文鹰的心却越沉。
不是她……这个女子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虽然很像很像,可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不是她的,不是……
就在慕容文鹰失望之际,却见那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拔开了遮住脸的珍珠缨络。
阳光怜惜地照在那张明艳的脸庞上,淡施粉脂的容颜,明亮的眼眸,朱红的唇……这张脸活脱脱地像是二十年前的慕容怜!像是隔了一世,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张脸,带着恨,带着痛,带着足以让慕容文鹰疯狂的美。
他一步步地后退着,直到手中的金簪深深地扎进了手掌,慕容文鹰才恍然回过神来。不,这不是慕容怜,这不是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女人!她的目光远没有这般犀利,她唇角从来都不会泛起这种冷笑,她是……
“小桃?”慕容文鹰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小桃吗?”
“意外吗?”小桃轻轻地挑起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给她的爱,能够再多那么一点点,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这句话让慕容文鹰到嘴边的问询与置疑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紧地攥着那枚金簪,不发一言。
“我记得的,这枚簪子,是你在她十岁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朱砂冷冷地笑着,道,“从那时候起,她就把这个戴在身上,即便是入了宫,也要戴在头上,即便是那么不起眼的东西也如获至宝。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罢?”
慕容文鹰没有说话,脑海里片片闪过的,都是自己偶尔回到慕容侯府,慕容薇朝着自己撒娇耍浑的模样。而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何曾向她慈祥地笑过一次,何曾向她温和地说过一句话呢……
“这么多年,你把你的温情,都给了谁?”朱砂的话像刀子一样剜着慕容文鹰的心,“一个根本不爱你,却被你囚禁在狭小空间里的女人?既然你不能够给他们家人的爱,又为甚么要生下他们,为甚么要把你的痛苦带给他们!”
慕容文鹰一步步地后退着,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先前他一直痛苦着,憎恨着命运的不公,却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自己的自私与漠然,让身边的人都在遭受着一种难言的痛苦。
“你……”慕容文鹰喃喃地问,“是你吗,是你动的手吗……”
这是一个,他根本就不想得到的答案,更是一个慕容文鹰不敢面对的问题,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个时候冻结了,慕容文鹰缓缓抬起视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这个……从他最爱的女人身体里挣脱出来的女子。
“是她自己,”朱砂淡淡地说道,“她有她自己的尊严,身为皇后的尊严。”
尊严……
慕容文鹰苦笑着,摇摇欲坠地走下了台阶,一步一步,像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留恋,就这样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中走了下去。
“慕容兄,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眼看着大势已去的平阳王急得在慕容文鹰路过自己身边时,压着声音急道。
“是啊,慕容兄,文菁皇后的死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这庄太后扶立新后,下一步,就要对付我们四大家族了!”鲁国公急得直跺脚。
然而慕容文鹰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漠的,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一种情绪里,完全不理会外界的影响。
那平阳王恨恨地咬着牙,看向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深远侯洛枫,怒道:“都是你的女儿干的好事!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视我们四大家族的势力于不顾吗?”
“嘿嘿,”谁知那一身武将行头的深远侯洛枫却只是嘿嘿一笑,道,“管你甚么势力不势力,红英只会做她觉得对的事情。你们有本事,你们怕死,那你们自己想办法去。”
这深远侯洛枫的话差点没让平阳王气得吐了血,他自然知道这个深远侯洛枫是个软硬不吃的梗瓜,这四大家族本来就应该抱成一团,就只有这个洛枫除外。洛家到了洛枫这一脉,已然因连年的战事死伤尽殆,只有洛枫这嫡亲的一脉尚存,却又偏偏没添男丁,单有洛红英这一个女儿。眼看着自己家族已然走向衰败的洛枫却不急不恼,也从不想着娶妻纳妾,心安理得地过他的逍遥日子。被夺了兵权他不恼,被赶出京城他也不气,每天二两小酒一盘牛肉,活得自在无比。每每平阳王和鲁国公前来找他议事,他不是装聋就是作哑,根本不想淌这趟浑水。看起来,这个老家伙是果真指望不上了。
朱砂望着慕容文鹰远走的身形,心里竟不知不觉地涌上了千般滋味。
难过吗,痛苦吗,憎恨吗,后悔吗?
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朱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庄太后终于松了口气,扬手示意顺元继续眼下的封后大典。
那扬起的声音唤醒了朱砂,她转过身来看了看云霓,便举步朝着天坛正中走去。
“德妃娘娘,多谢你。”在路过德妃娘娘洛红英的身边时,朱砂轻声说道。
“你不必谢我。”洛红英淡淡地说道,“要怪,就只能怪他们的手段太过卑劣而幼稚,竟没有想到本宫会在后面跟踪他们。”
“德妃娘娘艺绝惊艳,令朱砂佩服。”朱砂由衷地说着,又举步朝着前方走去。
“朱砂。”德妃洛红英突然间伸出手捉住了朱砂的胳膊。
086:幕后指使
朱砂被德妃娘娘洛红英猛地捉住了胳膊,心中不觉一惊,转过头看到的,是德妃洛红英那英气十足的眼睛正烁烁地望着自己。
“一定要成为一个好皇后,”她听见德妃洛红英一字一句地说道,“一定要铺佐皇上成为一代明君,造福天下百姓。”
成为一个……好皇后……
朱砂的唇角扬成一抹悲伤的弧度,德妃娘娘呵,有一个秘密,你不知道罢。
当我一只脚踏上这尊贵的天坛之上,便是这白氏王朝步向倾覆之时。你看见了吗,那条毒蛇的微笑?
缓缓地将视线转移,落在了那站在九重台阶最顶端的那个人身上。月白的袍子在阳光下闪耀着清辉,那俊美的面容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目光灼亮地看着朱砂。风吹起他的衣袂翻飞,即便是这样华丽的服饰也难以满足他对权力的渴望。
是谁……导演了这样的一场戏?
是谁……让黑暗慢慢笼罩在这万里晴空之上?
到底是你的野心,还是你那无法对外人说的悲伤?
靖王爷呵,你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当朱砂终于接过了那诏书,百官齐齐跪倒口称“皇后娘娘千岁”之时,当京外的百姓齐刘欢呼雀跃之时,庄太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哧”地吐出一口鲜血,就此倒地。
“太后娘娘!”朱砂惊骇地挑起遮在脸上的珍珠缨络,大步奔了过去。
乌云散,霁月开,却不知在这之后,会有怎样的暴风骤雨。
庄太后静躺在床上,除了偶尔会虚弱地说几句话,多数的时候都在昏睡。朱砂与白泽不无担忧地守候在庄太后的床边,一片担忧之色。
“皇上,皇后娘娘,先请回去休息罢。”郑尚宫对神色焦急的白泽与朱砂道,“太后娘娘想是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子便好,明日早上自然会好些。”
“都怪那慕容文鹰,哼!”白泽紧紧地握拳道,“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皇上。”朱砂悄悄地拉了拉白泽的衣袖,轻声道,“还是不要在这里说让太后娘娘担心的话了罢。”
白泽这才如梦方醒地点了点头,与朱砂一并悄悄地退了出去。
“皇上,恐怕今日慕容侯爷突然出现的事情,远不会那般简单。”朱砂与白泽一并上了车辇,方道。
“朕也颇为纳闷,不是说了要有七日才会抵京的么,如何会偏偏卡在封后大典的节骨眼儿上回来了?”白泽一边思量着,一边颇为恼怒地道,“很明显有人在暗中与这慕容文鹰通了气儿,他们相互之间早有谋算,单单只是将朕蒙在鼓里!”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颇为蹊跷,”朱砂看着白泽,缓缓道,“那云霓乃是文菁皇后的近身宫女,臣妾因感念她能够在文菁皇后的最后一刻照顾于她,而将她安排在尚服局里做事。但是照着德妃娘娘对臣妾所说的,乃是发现了有人劫持云霓的时候,被德妃娘娘看到,方才救下了云霓一命。如若不然,那云霓的性命可要堪忧了!”
“竟有这等事!”白泽倒吸了一口冷气,沉声问道,“那云霓现在何处?”
“皇上放心,臣妾早已然将她安排在‘明霞殿’内,不会有事的。”朱砂连忙安慰白泽。
白泽点了点头,又伸出手来,握住了朱砂的手:“妖儿,朕终于实现了对你的承诺,让你成为了朕的皇后。以后,你就是朕的妻,朕唯一的妻。”
朱砂看着白泽眼中那动容的神采,微微地扬起了唇角。
车辇缓缓地前行着,朱砂的眸光微凉,五彩华服穿在她的身上分外美丽,那流光溢彩的头冠有金凤在轻轻地颤动。
天下之人,无一不在她的面前臣服,她已然站在了权力的最顶端,她已然掌握了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
是谁说的,送她到达权力的颠峰,是谁说的,只要掌握了他人的生死,便已然可以笑瞰一切?
为何心中还有隐隐的痛楚迟迟不肯散去?
是为了那个被自己眼睁睁看着离开这尘世间的姐姐,还是那个自己永远永远也无法唤上一声的爹?
朱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泪光在她微颤的睫毛上闪动。
“妖儿,你怎么了?”白泽奇怪地问,“你不高兴么?”
“不,皇上,”朱砂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微笑着说道,“臣妾是太感动了,谢谢皇上替臣妾所做的一切。”
“傻丫头。”白泽伸手抚着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