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老王妃脸上露出几分倦意,无双便唤了人进来,服侍她去歇息。仔细叮嘱了余妈妈和几个大丫鬟一番,无双这才回无双殿。
她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圈椅里,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便对赵妈妈说:“你去找齐大人,就说我觉得是时候了,打算请表小姐过来,把事情理一理,问他是否妥当。”
赵妈妈有些懵懂,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立刻答应一声,匆匆离开。
齐世杰听到赵妈妈的传话,心下了然,便道:“下官自当遵从王妃吩咐,除了请表小姐外,还请赵妈妈派人请蔡夫人和郭孺人到无双殿。”
赵妈妈立刻领命,出门去请清姐儿,又叫了两个丫鬟分别去青篱轩和桃园,让蔡氏和郭氏到无双殿去,听候王妃吩咐。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王府后院,宋氏、杨氏、姚氏等人都觉得有些疑惑,有的派人打探消息,有的与贴身丫鬟或妈妈商量,都在猜测出了什么事。
无双看着缓步进来的齐世杰,微笑着说:“有些隐患也该铲除了。”
齐世杰胸有成竹,抱拳一揖,“王妃英明。”
第113章 这就是你对王爷的一片诚心
清姐儿来得很快。
她已经换过一身衣裙和头上的首饰,不同于刚才在萱草堂时的雅致素净,看上去清丽秀美,娇柔多姿,却又并不张扬。她来王府没多长时间,但是学得很快,在这方面已经很能把握分寸了。
她款款走进房间,看到齐世杰也在,不由得微感诧异。齐世杰是外臣,王爷不在,他与王妃同处一室,并未以屏风或帘子相隔,这在大燕的礼法中是不妥当的。她脸上笑容不变,心中暗自盘算,等王爷回来,这种事也是要告知的,免得王爷失了脸面。
无双看着她上前行礼,然后笑着说:“坐吧。今儿请来你,乃是有件好事。”
清姐儿坐到一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无双,强忍心里的喜悦,羞怯地道:“王妃说是好事,那定是好的。”
无双看了齐世杰一眼,声音里满是喜悦,“母妃一直惦记着你的亲事,这些日子提过好几回。前儿岳将军有意替他的嫡出二公子求这门亲,特意去托齐大人出面保媒,这事我跟母妃商量过,感觉挺不错的。岳二公子今年十六岁,却不像岳将军和岳大公子那般好武,而是喜文,现在已有秀才功名,可谓少年才俊。相貌生得也好,不似岳将军,却和岳夫人比较像,清秀俊雅,风度翩翩。我是没见过人,可母妃以前见过,一提就知道,连声称赞那是个好孩子,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本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你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又远在南方,这亲事由母妃替你作主,那是再好不过。齐大人已经看了黄历,仔细测算过,明年九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婚期就定在那一天。咱们三书六礼都要按规矩走,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进岳家的门。你身边也没个好一点的妈妈侍候着,回头我就挑两个老成的妈妈去你那儿,一是把一些女孩儿家该懂的规矩给你讲一讲,二是帮着你把要绣的嫁妆都理一理。虽说还有一年时间,可是一天一天的也快得很,咱们宁愿现在忙一些,也别事到临头了再来着急,你说是不是?”
清姐儿娇美的脸上本来红晕满颊,此刻却越来越白,身子也微微颤抖,到后来竟是摇摇欲坠。
赵妈妈赶紧捧上一盏热茶,关切地道:“表小姐是否有些不适?今儿天气转凉,表小姐可能冒了风,先喝口茶吧。”
无双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嗯,是啊,喝点热茶暖一暖。”
清姐儿哑着嗓子说了声“多谢王妃”,然后抖着手接过茶碗,勉强喝了一口。她刚才还以为王妃是找她来说同意纳她为王爷侧妃,却没想到晴天一声霹雳,竟是将她嫁给王府中一个什么武将的儿子。
大燕重文轻武,读书人家都在心里瞧不起行武出身的人,便是因战功而封公封侯,也仍然比不上连爵位都没有的清贵世家。清姐儿心里眼里只有皇甫潇,哪儿看得上皇甫潇的下属?而且还是个舞刀弄枪的武夫,即便他的儿子是读书人,考中了秀才,可离亲王的地位也有十万八千里,她怎么可能甘心?
其实,从家世来说,清姐儿是高攀了。岳坚是正二品高官,因他对皇甫潇忠心耿耿,所以家中叔叔伯伯兄弟子侄皆在各地为官,品级都不低,文官武职皆有,说起来也是比较显赫的家族。清姐儿除了是老王妃的亲戚外,家世是根本提不起来的,若不是岳坚的二儿子进府给王爷请安时远远见过清姐儿一面,就此茶饭不思,不能自拔,岳坚是根本不愿意娶这么一个家世不显、母丧父卑之女进门当儿媳的。
她捧着茶碗,双手止不住地发颤,一时心乱如麻,面如死灰,不知该如何是好。在绝对的威权面前,她的那些思量、算计都是那么可笑,不堪一击。可是,要让她就这么嫁给一个从未见过听过的武将之子为妻,她实在心有不甘。
无双弹了一下指甲,闲闲地道:“我也知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出身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对自己的婚事自然不应当有什么想法,所以我这也是给你道个喜,你心里有数就行。至于三书六礼怎么走,自会有双方的媒人来做。齐大人是男方的大媒,我还会请个体面的媒人来与齐大人商议婚事的一应事务,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是啊,这不单是表小姐的喜事,也是我们王府的喜事。”齐世杰的脸上满是欢欣鼓舞,在一旁笑道,“请表小姐放心,老夫一定把此事办妥帖。至于嫁妆那方面,徐大人他们会把令堂的嫁妆带回来,王府这边再添些妆,定会风风光光的,决不会失礼。”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清姐儿更是脸色煞白,泪如雨下。
赵妈妈连忙递上丝帕,笑眯眯地说:“王妃一片苦心为表小姐谋划,表小姐感动成这般,便是奴婢看了,也觉得王妃宽仁,实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激涕零。”
无双眉开眼笑,“王爷早就叮嘱过,表姑娘和表小姐过去吃了不少苦,既来了咱们王府,务必要善待,定要让你们觉得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母妃也多次提过,要我把你们的亲事放在心上。如今能给表小姐寻到这么一门美满姻缘,我也觉得高兴,对得起王爷的嘱托。”
清姐儿眼见着这事就要板上钉钉,也顾不上楚楚可怜地哭,赶紧放下茶碗,跪在地上,“王妃,小女蒙王爷、王妃垂怜,老王妃更是对小女恩重如山,小女早就下定决心,要侍奉老王妃、王妃和王爷一辈子,还请王妃怜小女一片诚心,赐予小女这个机会。”
无双见她竟然不顾一切地把心中那不可告人的念想挑明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目光变得冰冷。她伸手端过茶盏,慢慢地呷了一口,再合上茶盖,放回桌上,这才淡淡地道:“表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和王爷的外甥女,王爷是你的舅舅,我是你的舅母,咱们本是亲人,哪里能留你一辈子不嫁人?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你出嫁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娘家,可以常常回来看看,那时候,就不是表小姐,而是咱们王府的姑奶奶了。”
“是啊,这可是大好事。”赵妈妈在一旁满面笑容地帮腔,“奴婢也见过岳二公子,那真是一表人材,生得好,学问好,为人又谦和,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夫婿。”
清姐儿哀哀哭泣,“王妃,小女心里再放不下别人,求王妃垂怜……如今王妃身怀六甲,不便侍候王爷,小女与王妃最亲近,定不会争宠,只愿随在王爷身边端茶倒水磨墨添香,与愿已足。”
她到底年轻识浅,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却把所有心思都显露出来。无双和齐世杰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的想法,在旁边侍候的几个大丫鬟却都暗地里撇了撇嘴,对这位表小姐十分不屑。不过是前来投靠的亲戚,外甥女居然想爬舅舅的床,实在不堪至极,就想一想都觉得龌龊,她竟然还敢说出来。
无双见她不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终于不再忍耐,冷冷地哼一声,“你暗害母妃,就是对王爷的一片诚心?母妃对你恩重如山,将你搭救出水火,待你如亲孙女一般,嘘寒问暖,衣食住行关怀备至,可你却丧心病狂,竟然在母妃的饮食里放相克之物,让母妃腹泻不止,病倒在床,大伤元气。像你这种心毒手狠的人,谁敢让你在身边侍奉?只怕一转眼就送了命!”
这些话如重锤敲击,狠狠地砸在清姐儿的心上,她只觉眼前发黑,胸口窒闷,一时吸不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第114章 东窗事发
老王妃毫无征兆地突然腹泻不止,无双看出其中必有蹊跷,而齐世杰更是如临大敌,马上施展高超手段,一查到底。
事情并不复杂,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
老王妃的饮食中并没有任何药物或毒物,而是巧妙地将几种相克的食材放在一起烹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人吃下后就会抵受不住,尤其是血气衰退的老人,更是严重,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丧命。
清姐儿这一阵都在小厨房里练习烹饪手艺。她是老王妃十分疼爱的表外孙女,又即将出阁,这洗手做羹汤是新妇必做之事,所以小厨房里的妈妈都没有阻拦,反而悉心指点。她在那里混熟之后,也不大有人盯着她做膳食,她便趁机动了手脚,并亲手把做好的小甜点捧到老王妃面前。老王妃自然欢喜,用了不少,结果当天夜里便出了事。
无双听齐世杰说出清姐儿的名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母妃难道对她还不够好?”她睁大了眼睛,愤怒地说,“什么事都惦记着她,雨天怕她闷着,晴天怕她晒着,衣裳首饰流水般送去,山珍海味堆到她面前,连出去散个心都要带上她。这哪里是表外孙女,就算是嫡亲的孙女也就是如此了吧?可她不但没有点滴回报,反而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齐世杰微微皱眉,“下官已经查明,老王妃和王妃送给表小姐的许多首饰银钱都送到了余妈妈手上。表小姐把余妈妈哄得晕头转向,让余妈妈常常在老王妃面前夸赞她,后来又提出,纳表小姐为王爷侧妃。老王妃有些顾虑,毕竟差着辈份,于名声上不大好听,可余妈妈鼓惑了数次,老王妃耳根子软,就听进去了,在这方面有所思量,但还没决定。王妃当日决定奉老王妃去小阳山避一避,后院有人听到消息,便悄悄找到表小姐,亮明身份,许愿说只要表小姐设法将老王妃和王妃留在王府,事成之后,便可由皇后或圣母皇太后下懿指婚,将表小姐指给王爷为侧妃,还说什么由上谕指婚,比老王妃做主纳进府的侧妃地位还要高,几乎可以与王妃平起平坐,表小姐与王爷又是亲戚,并且甚得老王妃喜爱,将来进府之后,便是实际上的王妃,若是生下儿子,必可袭爵,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前途无可限量。这人吹得天花乱坠,表小姐见识不广,城府不深,便被她打动,于是起了心,按照她指点的法子,给老王妃准备了那些膳食,哄着老王妃用了,以致老王妃病倒,无法成行。”
无双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府里哪个院里的主子不是人精?真难得见到这么愚蠢的一个人。偏偏她还是王爷的亲戚,这可怎么处置才好?老王妃若是知道了,不定怎么伤心呢。”
“依下官之见,此事最好不让老王妃知晓,至于表小姐,还是尽快将她嫁出去的好。”齐世杰稳重地提议,“岳将军的二公子对表小姐倒是情有独钟,若是表小姐肯嫁过去,也就表示她想明白了,那么这事就不宜再追究。咱们只处置幕后指使的人也就是了。”
“岳二公子?”无双有些惊讶,“岳将军和岳夫人有这意思吗?”
“岳将军曾经跟下官提过一次。”齐世杰笑了笑,“表小姐自来王府之后,温良贤淑,行止端方,侍奉老王妃耐心细致,在王爷和王妃跟前也极守规矩,待下人和蔼可亲,与王府官眷交往时谦逊有礼,赢得了不少人交口称赞。岳夫人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家世上差了一些,但看着老王妃对表小姐疼爱有加,这点小小的遗憾也足以弥补了。因此,岳将军和夫人现在倒是满意这桩婚事,只等老王妃和王妃这边点头了。”
无双叹了口气,“如果清姐儿能真正醒悟,岳家倒是个好归宿。”
“是啊。”齐世杰也叹息,“表小姐只怕是借了老王妃的福气,做下这等天地不容之事,上天却还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嗯,且看她如何选择吧。”无双觉得不容乐观,“只怕她仍是想不开,一个劲儿地要往那窄路上去。”
齐世杰也微微摇头,“若如此,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王妃对她已是仁至义尽。”
二人计议已定,等到清姐儿过来,便开门见山地提了亲事,并努力将她往那条光明大道上引,可清姐儿却是怎么也拉不回头,自个儿硬要往南墙上撞。无双见事不可为,索性挑明,自此与她恩断义绝。
清姐儿惊慌之下,一时血不归经,晕倒在地。
赵妈妈对处置这种事最是拿手,立刻招呼乌兰、珠兰将清姐儿抬到偏厢的榻上去躺着,然后掐人中,又用湿帕子搁在她额上冷敷。
没过一会儿,清姐儿便悠悠醒转。她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心里又悔又怕又不甘,不禁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无双根本不想再见她,只让赵妈妈过去传话,“表小姐,老王妃缠绵病榻,王妃娘娘日夜揪心,却因有孕在身,不好在佛前为老王妃祈福。老王妃待表小姐恩重如山,一向视如己出,表小姐如今知恩图报,愿为老王妃诵经礼佛,以求福报。王妃感表小姐情义深重,已是答应表小姐所请。现在不便出府,表小姐便在流滟阁的佛堂里诵经参禅即可。这段日子,表小姐静静心,有什么事都交代丫鬟妈妈去办,等闲别出院子,待王爷回来,再行定夺。”
窈娘来到王府后深居简出,后来更在流滟阁里设了佛堂,早晚诵经,十分虔诚,这时正好将清姐儿也安置在那儿,也算是变相的禁足。这般处置,不显山,不露水,等皇甫潇回来再决定怎么处罚,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清姐儿哭得肝肠寸断,听到等王爷回来再处置自己,感觉事情有了转机,心下稍定。她起身拿帕子擦干净泪水,哽咽着说:“小女谨王妃之命,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