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吩咐,“既然备好了,就请客人们入席吧。”
男客们的宴席摆在东路阔大的闲云阁,女客们的宴席设在西路宽敞的燕子楼,几十张八仙桌摆得整整齐齐,每张桌上都已经放好了八道冷碟。丫鬟和年轻媳妇子们各司其职,引导客人们到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就座。等到客人到了大半,热菜就陆续往上端。酒水也有好多种,客人们各取所需,并不勉强。
戏班子停了锣,去指定的地方用膳。有几个弹琴唱曲的先儿被带到闲云阁和燕子楼附近的亭子里,拣那轻快悦耳的小曲唱起来。
一时间席上气氛十分热烈,闲云阁里有许多高官显爵去敬王爷的酒,燕子楼中也有不少诰命夫人去敬王妃。
正高兴着,闲云阁里有人认出了安七变,顿时引起轰动。很快,消息就被在那儿侍候的丫鬟带到了燕子楼。
很多夫人都是惊喜交加,“真的吗?真的是安公子?”
安王妃也很讶异,侧头对无双说:“安公子十分清高,我家王爷请他十次,他也就能来一次,这都是难得的赏光了,而且他逢年过节是绝对不上别人门的,听说是极爱清静,不喜热闹。你当初跟我说要给他发帖的时候,我还想着他多半不会来,没想到,摄政王和王妃的面子这么大,居然能请来安公子。”
“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请动安公子。”无双很开心地说,“我们王府的戏班子排了他写的新戏,请他来看看,也是顺理成章。另外,我们刚得了一幅好字《王孙感怀帖》,听说他喜欢,找了好久,我和王爷就想要送给他。”
“哦。”安王妃恍然大悟,“怪不得。似安公子这般的名士,除了他喜欢的字画,别的还真打动不了他。”
“是啊,荣华富贵都于他如浮云。”无双乐陶陶地说着,举起斟满果酒的小酒杯,“来,今儿很开心,我们好好喝一杯。”
第66章 曲罢
从来不给权贵好脸色的安七变竟然会赴勇毅亲王府的宴会,这让大部分宾客都很惊讶,而年轻人则无比兴奋。
喜欢读书写字的书生崇拜他,喜欢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羡慕他,喜欢琴棋书画的千金仰慕他,喜欢听戏听曲的女眷们期盼他,而那些附庸风雅或礼贤下士的高官显爵们也都以能结交到他为荣。
大宴举行了一个多时辰,无双的耳朵里几乎灌满了有关安公子的各种奇闻轶事,尤其是那些尚待字闺中的小姑娘,虽说在大庭广众中举止要娴雅,但仍忍不住低声议论,眼中满是兴奋色彩,恨不得立时见到这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布衣傲王侯,才名动乾坤”的传奇名士。
无双暗自捧腹,表面上却很沉稳,始终淡淡地微笑,表现得非常含蓄内敛。别人要么认为她来自异国,尚不知安公子的大名,要么赞她果然不愧是公主出身,少年老成,不同一般。
安王妃以前隔着帘子见过安七变好几次,这时笑道:“安公子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考秀才时是案首,考举人时是解元,人人都说若是他继续考下去,会元、状元都是探囊取物,肯定要成就三元及第的美谈,可他却就此止步,再不应试。如今,多少个状元、榜眼、探花都没了声息,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员而已,像安公子这样名扬大江南北的却是极少,他不是状元,却胜似状元。”
旁边的定国公夫人笑着点头,正要附和,另一边的镇国公夫人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位安公子不过是贱妾所出的庶子,仗着有几分才学,不孝父亲,不敬嫡母,与宗族不睦,全无半点礼教规矩,又不务正业,整日混迹风尘,编些才子佳人的戏本子,荼毒世人眼目。众人把他捧得那样高,让大家子里的孩子们竟是分不清是非对错,要是人人都跟着他学起来,岂不是乱套了?”
镇国公夫人已年过半百,早年镇国公有一宠妾,便是戏班子里的名旦,妖娆媚惑,心毒手狠,却见识短浅,生了一个庶子后就暗中给嫡子下毒,以为没了嫡子,庶子就可当世子,险些把他们惟一的嫡子害死,可也把少年人好好的身体给弄垮了,镇国公世子至今病病歪歪的,再也无法当差,只能在家养着,争取多生几个健康的嫡孙,将来好承袭爵位。当年事发后,镇国公大怒,将宠妾杖毙,庶子过继给族中无子的亲戚,以后再不敢宠幸妾侍,家中这才安宁下来。此事整个燕京城都知道,很多有爵人家都为此警惕起来,防着小妾庶子作祟,祸害嫡子。在座的人除了无双外,都知道镇国公夫人痛恨小妾庶子,此刻听她这么说,虽不愿附和着诋毁安七变,却也不再夸赞。
无双虽不喜她如此说自己的舅舅,但不知者无罪,倒也没做出不好的脸色来,只是微笑着吃菜,并不接她的话。
镇国公夫人见冷了场,连忙堆起笑容,转头对无双说:“王妃娘娘年轻,身子康健,以后生下世子爷,可得注意那些眼空心大的女人,若是不防着她们做出什么蠢事来,伤着世子爷,可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她的神情很诚恳,这番话全是为了亲王妃着想。
安王妃赶紧低声解释,“镇国公世子少年时被镇国安的小妾下毒,害得世子一直病到如今,镇国公夫人就这一个嫡子,能撑到现在,委实不容易,幸而世子成亲后生下健康的嫡孙,不然这镇国公的爵位还真就危险了。”
无双恍然大悟,顿时很同情,连忙笑道:“多谢镇国公夫人关心,我会很小心的。”
镇国公夫人见她待自己温和友好,心里很高兴,笑着点了点头。
桌上的菜式和点心、汤品都很精致美味,大家出于礼节,每样都只尝了两口,到最后也都饱了,于是说笑着起身,去花园里看戏。
王府中有一个现成的戏楼,在西路花园,对着高大的戏台,环绕着相连的几个三层楼阁,男宾与女客分开。东路花园里搭建的戏台也是花团锦簇,台下草地上摆放着桌椅,稍远处还有楼阁,客人们可自行选择。想要午睡的客人也有清静的客房,不想看戏的可随处看花赏鸟或者泛舟七星湖。
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男客有小厮长随侍候,女宾有丫鬟婆子跟着,务必不出任何问题。
与无双一桌的国夫人都有了年纪,用过午膳必要歇息一个时辰。无双吩咐安排好的大丫鬟送她们去客房安歇,然后与安王妃悠闲地穿过花园,往戏楼走去。
园子里处处有笑声传来,远处的戏台上也开锣唱起了小戏,等客人到齐再上大戏。安王妃和无双的周围却很安静,路过办事的丫鬟婆子都绕道而行,不敢扰了主子的兴致。
安王妃笑眯眯地说:“堂嫂刚成亲半个多月,就能掌总,办这么大的宴会,真是太让人佩服了。”
她的年纪比无双大了一倍,但是辈份在那里管着,她也很喜欢称呼无双“大堂嫂”,看着无双从不习惯到习惯,心里有一种隐约的愉快。
无双被她调侃惯了,从略感不自在到反唇相讥,如今已是听而不闻,懒得反击。她看着周围盛开的鲜花,爽朗地笑道:“你别瞎捧我,这些事可不是我一个人就做得来的,王爷派齐大人他们帮手,还有荣妈妈这些王府的老人儿从旁襄助,我才能把这端午大宴顺顺当当的办下来。”
“嗯。”安王妃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摄政王一向冷心冷情,没想到对大堂嫂如此情深意重。外面人都说,以前那是缘分没到,现下才是缘分到了。”
无双乐呵呵地点头,“可不是,我来了,缘分就到了。”
安王妃掩唇直乐,“哎哟,这脸皮得多厚才能说出这等话来啊。”
无双一本正经地道:“从小母妃就教导我,面子不重要,还有,要说真话。”
其实大妃的原话是,“面子不重要,生存最重要。”这是草原民族的至理名言,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以及绵延传承。至于说真话什么的,跟面子相比,就更不重要了。
安王妃被她的话逗得差点笑弯了腰,然后忽有所悟,“一定是摄政王跟你在一起时很乐呵,所以才这么疼你。”
“那是肯定的。”无双骄傲地扬了扬头。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满脸惊惶地从远处奔来。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略一打量,她径直冲向无双所在的地方。
赵妈妈反应极快,急步上前,将她一把抓住,拖到一旁,沉声喝道:“仔细冲撞了王妃。”
那个小丫鬟又惊又怕,结结巴巴地说:“妈妈……妈妈恕罪……不好……不好了……有条画舫上……有人死了……”
赵妈妈大吃一惊,声音压得更低,“谁死了?”
“不知……不知是哪房的姐姐……”小丫鬟断断续续地道,“船娘妈妈说……看身上的衣裳……像是……三等丫鬟……”
赵妈妈皱起了眉,轻声问:“怎么死的?都有谁看见了?”
“像是淹死……那个姐姐……衣裳都湿了……”小丫鬟费劲地咽了口唾沫,情绪稍稍平复了点,说起话来没那么乱,“我们那个画舫昨天还在修饬,今天中午才说弄好了,管事妈妈怕有漆味熏着客人,就一直都安排别的画舫带客人去湖上。有两个船娘妈妈病了,今儿人本就不够,我们那船就一定没动。刚才管事妈妈来叫人,让我们准备上船载客,好像有个船娘妈妈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就被管事妈妈叫来了。我和那个船娘妈妈先上船去,结果就看到船舱里倒着一个姐姐……船娘妈妈上去看过……说是……早就没气了……船娘妈妈就让我去找管事妈妈……可我没找到……又害怕……刚才看到王妃娘娘……这才……才……”她现在才知道害怕,连忙跪下磕头,“妈妈恕罪,奴婢不是故意要冲撞王妃娘娘的。”
赵妈妈赶紧把她拉起来,“好了,妈妈没怪你,别怕。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回王妃。”
那个小丫鬟赶紧点头,站在那儿瑟瑟发抖,显然吓坏了。
第67章 灭口
那小丫鬟慌里慌张地奔来,被赵妈妈拦住,安王妃便心知肚明,不是安王府里出了不好的事就是有人弄鬼作闹,总之她外人还是不闻不问的好,于是笑道:“你这有事要料理,我先去看戏了,安公子写的新戏,若是看得没头没尾的,岂不扫兴?”
“好。”无双与她向来不矫情,便转头吩咐大丫鬟丁香,“你侍候着安王妃去戏楼。”
丁香连忙答应,与安王妃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一起,沿着花园小径向戏楼的方向走去。
等到赵妈妈问完话,安王妃的身影已经不见,这里只剩下无双和宝音、茉莉。赵妈妈面色沉肃,过来低声将小丫鬟说的事禀报了,担忧地问:“王妃,这事要不要先去回王爷?”
“肯定要回王爷,茉莉去吧,若是王爷那里有贵客,不便说话,就报给齐大人。”无双吩咐一声,看着茉莉离开,这才道,“我们过去看看那船舫。”
赵妈妈在外人面前会说“仔细冲撞了王妃”之类的言语,按照大燕人的规矩,她们的女眷自然娇贵,等闲听了两句话说不定就会晕过去,所以别人也没觉得王妃拿大,可她们这些从草原跟过来的人都知道,王妃哪里是轻易冲撞得了的?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尚且不怕,何况现在不过是个溺死的丫鬟,还真吓不到她,所以也没人劝阻,就叫上那发抖不已的小丫鬟带路,一起往湖边走去。
无双看那丫鬟脸色惨白,没走几步就摇摇欲坠,情知多半是吓的,于是温声道:“小丫头叫什么?是家生子还是买进府的?”
那丫鬟抖着唇道:“回……回王妃娘娘的话,奴婢是两月前买进府的,因还没分正经差事,教规矩的孙妈妈给起了个名字,叫小梅。奴婢平日里只在洒扫房帮忙,若是府里忙不过来,管事妈妈就会分派我们到各处帮着做事。奴婢今日是分在船舫上侍候的。”说着话,她渐渐没那么惊恐,力气渐渐也回来了,步子稳了许多。
无双笑着点了点头。
她以王妃之尊,能跟粗使的小丫鬟说一、两句话就是天大的恩典了,此时自也不会多说。茉莉见机得快,马上去拉着小梅,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与她闲聊,从平时做些什么问到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没多久就把这个刚刚年满十一岁的小丫头的底细全都套了出来。
从花园到船舫泊岸之处不近,她们都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脚程算是快,也走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候才到。
那地方不是上客之处,而是晚上系舟之地,此时只有孤零零的一艘画舫,因刚刚整饬过,看上去仿佛是新的一般。湖边垂柳倒映在碧水中,那画舫看着满是诗情画意,如今周围却站了一圈健壮的婆子和一些小厮。他们离着画舫甚远,显是防着闲杂人等靠近。见到无双过去,所有人都朝着她行礼,恭敬地道:“见过王妃。”
无双平淡地道:“起吧。”就径直往那画舫走去。
船上站了几个人,皇甫潇并不在,齐世杰、徐志强都来了,另外还有总是习惯板着脸的孙妈妈和一个年约四十的健壮婆子,大概就是船娘。见到她走进船舱,几个人都赶紧行礼。
齐世杰向她抱拳道:“启禀王妃,王爷已知上事,因有贵客需要作陪,便命下官与徐大人前来襄助王妃。”
无双微笑着点头,“辛苦两位大人了。”
“不敢。”齐世杰微微躬了躬身。他知道王妃会来,所以之前只是勘查了现场,又问了船娘与孙妈妈一些问题,这时便有条有理地说,“从现场看,死者是被害身亡。凶手应该是先将她打昏,然后按进水里,待她溺死后才放到船上。刚才下官问过孙妈妈,死者不是家生子,乃是三个月前新进府的小丫鬟,学了规矩后分到茶水房,名字叫小檗。这条船从昨天到今天上午都在整修,直到午时二刻才撑过来放在这里。船娘和小丫鬟发现死者的时辰大概是未时三刻,当中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凶手将死者放在这里。这个时辰正是开宴的时候,宾客都在宴席上,众多奴婢也都在那边帮忙,这里无人看守。比较奇怪的是,凶手杀人后,抛尸湖中岂不干净利落,何必冒着大风险,将尸首扔到船上来?”
“按照正常的想法,这样做就是示威。”无双脱口而出,“就像两军对阵,杀了对方的人后将人头砍下,垂在城头。”
她说得轻描淡写,孙妈妈和那个船娘都是面色大变,齐世杰和徐志强都知道这位王妃很剽悍,并不意外,都觉得她说得有理,于是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就是挑衅我们王府了。”齐世杰很严肃,“此事就暂且交给下官来查吧,只是需要问询府中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