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夫人也没有太过客套,与她寒暄过后就自顾自地讨论,谁家女儿好,谁家最近出了什么状况,都如数家珍。聊着聊着,也不知是提起了什么事,就有人说到王府头上了,声音虽低,明月却断断续续地能听个大概。
“安王这些年一直没往府里添人,王妃还真是有福气。”
“是啊,摄政王的府里却是满满当当的,只要有人殁了,没多久就会抬人进府,补上位置。”
“被你一说,还真是的。大千岁的府上除了王妃的位子空着外,两侧妃三夫人四孺人都有人了。”
“可不是,除了两位侧妃是一直跟着王爷的外,夫人、孺人可是补过好几次了。”
“摄政王这次娶的王妃是公主,应该能镇得住吧。”
“不好说,王府后院……那都是成了精的,等闲不好对付。”
“瞧你说的,妾侍再闹腾,还能越过正室去?公主是正妃,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揿死她们。”
“说得是。倒也不必着急,等着她们闹出妖蛾子来再动手也不迟。”
“不过,都是跟了王爷那么长日子的,总有些情分,也不好明着收拾。”
“嗨,公主青春年少,岂是那些年老色衰的妾侍之流能比的?王爷指定会疼宠公主,怎会行那宠妾灭妻之事?”
“这也说不好,公主到底来自北地番邦,不似我们燕国的姑娘知书识礼,温婉贤淑,王爷是否喜爱就得两说了。”
“那倒是……”
明月听得啼笑皆非,伸手端起茶碗来挡住脸,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第十六章 拜见
大燕的礼仪多,规矩大,千金小姐们等闲不能出门,基本上只有在安王府的赏花会上才有露脸的机会,因此这才艺表演都是卯足了劲,外表上却是温文尔雅,云淡风轻,散布在水边楼台的那些观众也不会大声喝彩,不过是礼貌的赞美,说话与笑容都很有分寸,人人彬彬有礼,展现出最好风度。
明月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大家闺秀各展所长,坐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夫人们对于稍显出色的小姐都会打听、议论,探讨她与谁家的儿子比较相配,有时候还会延伸开去,把那家没来的庶子女与自家的庶子女放在一块,看看合不合适,若是合适,就算成了一门亲事。
明月含笑听着,感觉十分有趣。
安王妃把事情安排妥当,便走过来招呼这些比较重要的客人。那些公侯和一、二品大臣的夫人们都起身向她行礼,神情都是恭敬中透着亲热,与刚才对明月的态度迥然不同。安王是逍遥王,在朝中什么事都不管,既不得罪人,身份又尊贵,自然人缘极佳。而勇毅亲王父子两代摄政,权倾朝野,别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就算废主自立都是有能力的,这种流言不是一天两天了,因此很多人既想巴结心里又忌惮,如今首辅赵熙成很明显与摄政王成了对立的两派,实际上表达了宫里的一种微妙态度,大臣们更不敢乱站队,只能持观望态度,他们的夫人自然对这位未来的勇毅亲王妃也就敬而远之。
安王妃对这局面有些歉意,明月却满不在乎,笑眯眯地说:“你家的厨子不错,做的小点心很好吃。”
安王妃很高兴,“我让厨子再做些,给你带回去。”
“好啊。”明月开心得如同孩子,“我喜欢核桃莲蓉酥,还有双皮奶,那个黑白芝麻和绿豆做的三色糕也不错。”
安王妃忍俊不禁,“你倒是打听得仔细。”
这时,有三个盛装的女子沿着湖边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她们一路说笑着,神情不似其他来宾那般拘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夫人们大都认识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明月,随即又收回目光,窃窃私语。
安王妃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那三位确实不是普通客人,走在前面的正是安王侧妃李氏,跟在后面的是勇毅亲王侧妃杨氏与韩氏。亲王和郡王侧妃不同于其他人家的偏房侍妾,乃是皇上诰封,宗王府有玉碟,即使那些公侯夫人的品级属超品,见了王府侧妃也要行礼的。以往的赏花会都有侧妃的席位,她们通常坐在王妃身后,此刻自也如此。可明月还没成亲,骤然与两位侧妃碰上,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小姑娘往往自制力不强,北地蛮族更是性如烈火,如果明月公主当场闹起来,场面就不大好看了,一个处置不当,两家王府的脸面都要丢光。
她还没想出对策,三位侧妃就已经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安王妃端坐不动,其他夫人都站了起来。明月好奇地看了来人一眼,也坐着没动。以她的身份,除了王府老王妃、安王妃等寥寥几人外,还没谁有资格让她起身相迎的。
李氏给安王妃行了礼,杨氏与韩氏也上前行礼问安。
安王妃和蔼地笑道:“好,好。今儿天气不错,你们可以去园子里多转转,看看咱们王府里新开的两树白玉兰。咱们王爷可稀罕着呢,这两日可是写了不少诗。”
李氏温温柔柔地说:“妾身与亲王府的杨侧妃、韩侧妃去看过那两树玉兰花,所以才来迟了,还请王妃原宥。”
安王妃一滞,随即笑着点头,“迟来些也没甚要紧,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既是赏花,在何处赏都是可以的,也不一定要来这里坐着。”
李氏带着婉约的笑容,微微垂头,轻声解释,“两位侧妃来了府中,总要拜见王妃才是正理。”
杨氏这才笑着接道:“是啊,若是不来拜见王妃,岂不是我们不知礼了?若是给我们王爷知晓,定会责怪的。”
这两年的勇毅亲王府一直都是由杨侧妃主持中馈,安王妃对她也比较客气,这时自然不会驳她,略带热络地说:“都知道摄政王府的娘娘们是最讲规矩的,咱们两家王府又是骨肉至亲,平日里也不用讲那许多礼节,岂不生分了?”
杨氏又客套恭维了王妃几句,这才看向旁边的明月公主,脸上的笑容更如春花初绽,“这位可是神鹰汗国的公主殿下?”
安王妃见避无可避,只得正式介绍,“正是明月公主殿下。公主,这位是勇毅亲王府的杨侧妃,那位是韩侧妃。”
明月好奇地看着那两个女子,清澈水灵的大眼睛里丝毫没有嫉妒、反感、厌恶、恼怒等情绪,既没有正室看到小妾时的骄矜,也没有未嫁女碰到夫家人的羞怯,仿佛眼前的两个侧妃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周围的夫人们都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大方到这地步,是她不懂呢还是真的无所谓呢?或者是有把握一进府就压制住这两个侧妃,因而并不将她们放在心上?
杨氏已经在事先做好了准备,这次到安王府来赏花的重头戏就是拜见公主。她设想过公主会有的几种反应,也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根据她的猜想,公主突然见到她,最有可能的反应就是撂下脸来,冷嘲热讽,她再一撩拨,公主多半就拂袖而去,闹个大笑话。当然,公主也有可能收起泛酸的心态,对她故作亲切,拢络一番,她也可见机行事,投桃报李,先拢住公主的心,确保以后继续中持王府中馈。可是公主没有丝毫反应,跟见那些公卿夫人一样,并没有对她另眼相待,却是她意想不到的。她微微一怔,随即上前去行礼,曼声说道:“妾身拜见公主殿下。”
韩氏与李氏也一同上前行礼。
明月点了一下头,平静地说:“三位侧妃勿需多礼。今儿大家都是来赏花的,不必太过拘礼。”
安王妃对她的气度俨然十分钦佩,如果换作自己,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即使事先知道安王房里已有妾侍通房,若是陡然看到未来夫君的屋里人,也做不到如此镇定自若。
明月既是把两个王府的侧妃放在一起说,自然就是一视同仁,也没有装腔作势地给见面礼。来之前赵妈妈就把各种荷包和小饰物收拾好了,到王府来要打赏丫鬟婆子小厮什么的,都由她来办,明月根本不理会,这时也想不起这些事,却是歪打正着,让旁观的那些夫人们暗自佩服。
韩氏和李氏答了一声“是”,退到后面去就坐。杨氏犹豫了一下,感觉说什么都不妥,也只得答应着,退了下去。
安王妃暗暗松了口气,对明月更加亲热,笑着说起了衣服首饰,“你这身金色的衣裳真好看,一般人可是压不住,根本就不敢上身。”
明月却是实诚,直话直说,“那是你们顾忌太多,害怕别人说张扬啊、暴发啊什么的,我可不怕,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别人有什么议论都没关系,我只管过我的快活日子。”说到后来,她语带调侃,唇角含笑,双眉轻挑,眼波流转,流露出七分俏皮,三分风流,别有一番引人之处。
安王妃轻笑,“你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摄政王端肃冷峻,等你见了他,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明月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日在文渊阁前见到的男子,不由得更加愉悦,轻声说:“我还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在他面前也照说不误。”
安王妃有些无奈地摇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我可等着看了。”
明月抿唇一笑。她心里明白,燕京城里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她这个来自异族的少女公主嫁进王府后,会怎么跟那位冷血铁腕的大千岁过日子。
第17章 突如其来的意外
在乐声悠扬中,明月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叫好声。
她长在草原,弓马娴熟,练就了一双明察秋毫的鹰眼与听风辨器的双耳,目力与耳力都极佳,所以那些夫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以为她听不见,便肆无忌惮地连王爷的家事都谈论起来,还有东家长,西家短,诸如吏部严侍郎养了个外室,被正室知道了,带着一群粗壮婆子过去掀了他的外宅,维阳伯家妻妾成群,入不敷出,只好把庶女都嫁给商贾人家,换来大笔银钱供他们挥霍,都察院钱御史下江南公干,回来时带了两个小美妾,颇为娇媚,疑似来路不正,遂被家中悍妻打得头破血流,户部吴大人的儿媳妇据说是亲家以庶女充嫡女,究其根源,乃是儿媳妇的娘家几兄弟闹分家差点打起来,其中一家吼出来,这才揭穿老底,吴大人恼羞成怒,本想休了这个儿媳,可数年未育的儿媳妇偏偏这时候诊出了身孕,子嗣难得,只好捏着鼻子认了……明月坐在那儿不动声色,暗地里听得津津有味,果然规矩大了反而丑事多,在草原上就没那么多有趣的糗事。
除了这些近处的议论和不远处的才艺表演,远处偶尔随风飘至的喝彩声她也听得很清楚,这时不动声色地四处一扫,再侧耳细听,便发觉这个赏花会其实是男女在一起的,只是当中以茂密的花树和一道影壁相隔,彼此看不真切,却能听到抚琴吟唱声。这边千金做了书画诗词,会有人取去,拿到那边展示。那边的文人士子的佳作,也会有人送到这边来诵读。
所谓的京中四大才女、八大名士、十二才子的名号一般就在这样的聚会中得到公认,然后传扬出去。故此每年的安王府赏花会是燕京城里的一大盛事。
明月来自异国,跟这些才子佳人都没关系,不似别人,牵丝拉藤的总有些关联,或姻亲,或表亲,或同乡,或同年,所以才会产生感情,羡慕嫉妒恨是一类,关心提携爱护是另一类。明月态度超然客气,对表演才艺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们偶有评论,也是赞赏为主,不偏不倚,让那些原本看不起她的夫人小姐们都对她产生了好感。不管怎么说,她也即将成为勇毅亲王妃,对一个人的正面评价总是锦上添花之举,甚至对于一些因故而境遇不佳的千金有着意想不到的积极作用,或许会让家中重视,亲事上得以顺遂,这就算得上是雪中送炭了。
明月的母妃虽然并不强求她成为淑女,但十余年的言传身教,还是让明月懂得了不少为人处事的原则。她嫁来中原,为结两国之好,因此连皇甫潇那些女人的醋都不打算吃,其他人就更是犯不着树敌了,自然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渐渐的,雨停了,水面景致又是一变,散发出另外一种风情,也让众千金们有了更多的兴致。
到了午时,表演暂时停止,大家一起用膳。
午膳并没有正正经经地在大堂摆筵,而是把席面送上来,都各自在凉亭水榭中用膳,却也别有一番情趣。
其实这些千金小姐也并不是人人美貌无双,大部分只能算是五官端正,不过有官宦大族的气派镇着,华美的衣服首饰衬着,再加上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又青春年少,看上去自然都比较顺眼。大户人家联姻,相貌最多只看三分,家世背景倒是占五分,还有两分则是本人的品德性情。这些女孩儿到王府来露个脸,表演才艺,多半是想为自己争取个比较好的归宿,所以都很注意一言一行,等膳食送上,也就是略动两筷子就放下了。
明月才不管那许多,对着眼前的珍馐美味赞不绝口。她的姿态很悠闲,筷子却没停过,很是痛快地吃了个七分饱,这才意犹未尽地净了手,端起茶碗呷一口,只觉身心舒畅,唇齿留香。
安王妃看她吃得香,很高兴地叫过管事妈妈,让她去打赏厨子。
明月也回头对赵妈妈说:“妈妈也去打赏,这厨子真不错,比迎宾馆的强。”
赵妈妈答应一声,笑着跟安王府的管事妈妈到厨房去了。
安王妃拍了拍明月的手,“等你进了勇毅亲王府就知道了,那里的厨子比我们府的更好。”
“真的?”明月一脸惊喜,“那太好了。”
安王妃忍俊不禁,“你倒是容易满足。”
明月理直气壮地说:“世人追求荣华富贵,可我打小就是嫡出公主,而且是父汗母妃膝下惟一的公主,还能再求什么更尊贵的东西吗?再说我们那儿盛产美玉宝石,还有各种皮子、香料,我从小看到大,真是不稀罕。不过我们那儿的饮食粗糙,不比你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所以啊,到了燕京后,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的好茶叶和好菜。”
安王妃和其他公侯卿相夫人都点头称是。她们之前还没想得很清楚,明月这一说,她们便记起来,最好的玉和各类宝石几乎都出自西域,上好的皮子则来自极北草原和雪山,很多香料和药材也是西域独有的特产,就算有人从那边带了种子过来,内地的气候水土也根本种不出来。以明月公主的身份,自然不会稀罕。
一旁的镇远侯夫人笑道:“喜欢好茶叶还不简单,我明儿便差人送几两赤香白毫给公主,那茶虽说不算极品,胜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