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其实跟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从不敢奢求什么。
“三公子十七岁的生日一定要好好办才好,不如就交给我吧。”他站起身来,“走吧,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歇脚处了。”
不一日到了襄阳城。
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我掀起帘子往外看去。
火,冲天而起的火!
我本能的张嘴呼救,却一个字也喊不出。
因为我发现,燃烧着的,是泉剑山庄,我的家。
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被大火所吞噬。
一张张光鲜的面孔浮现:温和的大哥,俏丽的二姐,云嫣云壁一对活宝……
我尖叫一声,从车窗跳了下去,发疯一样直奔山庄。
旗子被人用剑刺出好几个窟窿,匾额已烧得焦黑,落在地上,泉字被捣得稀烂,四个血淋淋的大字涂在地上:败剑山庄!
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快步冲进山庄。
满目疮痍,满池断壁,满地鲜血,满地碎尸。
爹、大哥、大嫂、二姐、云壁、云嫣,被缚死了双手跪在那里。
四名女子背对着我站着,一紫衣男子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我认得他是惑影晔身边的人,渺尘教副教主,狼腾。
“这么快,便轮到泉剑山庄了?”我的声音嘶哑的可怕,一步步走近狼腾,手中长剑出鞘!
渺尘教创立以来,已先后灭了不少小门派,爹为此十分忧心,我从未想到他们竟敢动泉剑山庄。
银光忽闪,只听吭吭吭吭四声,他掌中精钢剑已抵住我下颚,“蝼蚁撼树,自不量力,本教先拿你开刀!”
“且慢!”一蓝衣女子站出,“教主说过,晟析只擒不杀,副教是要违背教主的意思么?”
狼腾阴阴一笑,“那教主打算怎么处置其他人?”
“泉剑山庄,鸡犬不留。”
“很好,”他点点头,“除了晟析,杀。”
我看到二姐被身后的红衣女子手中长鞭勒的脸色发紫,眼珠越瞪越大,最后啪的一声掉下来。
我看到云璧云嫣的腰被三个男人活生生折断。
我看到大嫂被拦腰劈开,鲜血溅了我满脸。
我看到爹的头被白衣女子手中长剑劈成两瓣。
我站在原地,冷的彻头彻尾。
胸口有什么在不住的翻腾,我大吼一声,向前猛的一撞。
狼腾吃了一惊,慌忙撤手,左手变掌,夹带着风声击在我胸口。
整个身子被抛到半空中重重的落下,口中鲜血狂喷。
“活捉他,别让他跑了。”
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右手向后用力一捣,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把狼腾撞了出去。
趁这个空隙,左脚点地,凌空跃起,飞快掠出门去。
“哎,你们听说了吗?泉剑山庄一夜之间给渺尘教教挑了,那把火烧了一夜,半座山头都给染红了。”
“那泉剑山庄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怎么说挑就给挑了?”
“听说呀,晟家上下被杀的一干二净,连五岳剑派的大奶奶都没放过,这下五岳剑派蜀中唐门跟渺尘教的梁子结大了,不过那三少爷倒是命大的很,外面人都说……”
“说什么?”
“说是他甘心做了教主的男宠,趁机溜了出去。”
“哈,我还道名门正派出君子,原来也会出这种乐意被男人上的小贱人,简直是给晟剑锋丢人!要是那是我儿子,老子老早就一把掐死他了,小骚货!”
我闭了闭眼睛,拿出仅有的几块铜板买了个馒头,转身就走。
只是一夜之间,那些光鲜亮丽的面容,都不在了,就在几个月前,二姐还让我带几匹彩锦回来。
我回来了,可是你们,却不在了。
胸膛剧烈起伏,口腔内有什么东西翻腾个不停,我深吸几口气,逃出来已经几天了,一直都在盲目地走着,要去哪里,要找什么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是疯了般向前走,我知道我现在一定很狼狈。
一块石子砸在脚踝上,失力很久的身体终于倒了下去,身后传来一群孩子的笑声。
“哈哈!打中了!”“快滚吧,小乞丐!”
我咬咬唇,胸腔间骤然轰鸣,眼前阵阵发黑。
蓦地看到腕间系的绸带,君颜……君颜?
神经瞬间清明,自从那日起就没见过君颜,他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落在那群人手里了?我会武功都尚且不敌他们,更何况他……?
拳头慢慢攥紧,一点点撑起身子。
我必须回去一趟,我必须把君颜带出来。
我已经失去了家人,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要回去……
远远看到一个人影立在山庄门前,白色里衣,墨绿长衫。
他转过身来看到我,怔了许久,“小析……?”
我踉跄着跑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
温热的,代表君颜的生命。
“幸好……幸好你没事……”
嘴唇干裂,我几乎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喉头一甜,一大口血喷了出来,看着面前人惊慌的神情,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滴,两滴,三滴。
有水珠落在我唇上。
我感到有软软的东西覆上我的唇,有温热的液体涌入,我贪婪的吮吸着,头依旧涨的厉害,胃疼却因着那温热缓解些许。
再次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棵葱绿葱绿的文竹,安静的放置在对面案上。
我认得,这是我的房间。
君颜静静地坐在床边,微阖着眸子。
伸出手指,细细描摹他的面容。
喉间似有东西堵着一般,艰难的出声,“君颜……”
细长的眸子睁了开来,他对我微微一笑,笑中几多苦涩,“小析,你醒了。”
嘴唇动了动,我不是多么坚强的人,家里出事之后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哭,可是现在面对他的苦笑,强撑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崩溃。
黛眉蹙起,他轻轻把我拥入怀中,拍拍我的肩头,“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摇摇头,泪水已浸湿他的肩窝,“我的家没了,我的家人都死了……君颜……”
他似乎动了下,声音霍然低沉,“如果我说,我能为你报仇呢?”
我苦笑一声,对方是三十六路邪教之首的渺尘教,而我们这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如果我说,我不止能为你报仇,还能护你一生一世呢?”
我摇头,再摇头。
他似乎是笑了下,“你看看我的脸。”
我被问的迷迷糊糊,挣出他的怀抱。
神祇。
这是我在看到他面容时唯一的想法。
细长明媚的眸子,高高的鼻梁,尖尖的下巴,肤如白玉,长眉似黛,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付粉何郎,玉山倾倒。
面上身上疤痕通通消失不见,整张脸完美到让人窒息。
指尖颤抖着抚向他的面颊,“君颜,你……你的脸……”
他浅浅一笑,似蜻蜓浮过水面的流光,“叫我晔。”
梦境与现实重合,我迷茫的看着他。
“般君颜只是一个代称,作为你家仆的代称,我真正的名字,叫惑影晔。渺尘教教主,惑影晔。”
渺尘教……教主……?
狼腾的刀疤脸在我脑中晃过,是他,是他!
是他灭掉我泉剑山庄,是他下令杀了我的家人!
指甲攥入掌中,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他靠近我,只是为了武林盟的消息;原来,他靠近我,只是为了把十六大门派各个击破……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我咧开嘴,冲他绽放我自认为最完美的笑,“君颜,君颜,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你没有脸上这些疤该多好,可是现在没有了,疤痕没有了,我的君颜,也没有了……”
鲜血顺着唇角滴下,溅开一朵朵血花。
惑影晔的脸,有一瞬间惊慌,“你在说什么?先歇歇吧,你的身体很弱。”
我颤悠悠的起身,鲜血兀自流淌,我微笑着望向他,“一觉醒来,我看不到我的君颜了,你把我的君颜弄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也把他杀了?我……我要找君颜,我要出去找君颜……”
每踏出一步,周身的力气便似被抽出一分,终究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他快步上前把我拥在怀中,“我就是君颜,君颜就是我,有什么区别么?”
他的眼中,再没有半分温柔。
于他来讲,冷酷、决绝,才是他应有的代名词。
“君颜,会对我温柔的笑,君颜,会放我任性淘气,君颜……咳咳,君颜……不会伤害我……”
我闭了眼,任泪水肆虐。
君颜,你曾经说,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移。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生死两不移了。
那么,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你报仇,尽管我的举止,在他面前是那么的可笑。
我仍想为你最后试一次。
我喜欢的,是你。
掌中默默运起爹教我的内功心法,霍然睁眼,拳掌如破风般击在他胸口!
大抵他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对他动手,或者说料到了没反应过来,竟生生受了我这两拳,脸色变了一变,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边咳边笑,终于,我为你报仇了……君颜……再抱抱我,好不好?……
小腹传来钻心的痛楚,我感到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流出我的体外。
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华山,当日的北街,我掀起君颜的面纱,吻了他。
一瞬间的快乐,却铸成了一生的痛苦。
我活该。
依稀看到君颜来到我身边,说这一切都是场梦。
我在他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他却笑着将我推下华山玉女峰。
万劫不复,真真正正的万劫不复。
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间铺陈华美的室内,身边站着那蓝衣女子,“你醒了?”
没有半分感情的声音。
“惑影晔呢?我要见他。”
“教主数月未归,现在在处理教中事务。”
门外传来几个少年的嬉笑声,“怎么?我听说又来了个新少爷?就住在这锦园?咱们几个去瞧个鲜儿,如何?”
“快别了,我听绿袖说过,这锦园是独新少爷一个人住的,碧砌姐姐都被安排到这里伺候他了。”
“啧,谁家的少爷这么大的面子,我倒真想开开眼了。”
“教主一回来就不见人影,绿袖还说在处理教内事务,我看啊,八成在跟这新少爷云雨吧!”这话语一出,其余少年咯咯笑出声。
“褚少爷,你伺候教主最久,也是教主最疼的,先下来了个新的,到时候教主把你忘了也说不定。”
“不如就先去给他个下马威,让他警着点神。”
被叫做褚少爷的人开口,声音清亮,“还是不要在这里了,传到教主耳中不好,我们去那边放风筝玩吧。”
大抵是他在这群人里说了算,几个少年都散了。
我望向蓝衣女子,“四大护法中的碧砌姑娘,惑影晔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碧砌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
胸口火辣辣的痛,我捂住胸口,低吟一声。
碧砌看都不看我就走了出去,不多时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往床头一放,“喝了。”
我哪里还有力气?刚把碗抬起,手哆哆嗦嗦,怎么也端不住,一不小心洒了一床的药汁。
碧砌抿了抿唇,看了我一眼,快步走出去,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个人。
一个是勒死我二姐的白衣女子,一个是身着水绿色衣衫的大眼睛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她手上托着一碗药。
碧砌朝着我抬了抬下巴,白衣女子点了点头,接过药就往我嘴里灌。
“咳咳,咳咳,”猝不及防间被呛到好几口,我狼狈的抹了把脸。
“紫霄,你轻着些,别把他弄死了。”碧砌说弄死了三个字的时候,神情平淡自若,好像在处理一件杂物。
白衣女子顿了顿,“教主说,不计一切代价让他喝药,我只是奉命行事。”眼神竟比碧砌冷了十倍。
绿衫女子同情的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惑影晔呢?惑影晔呢!让他来见我!”几乎是吼叫出声,我愤怒的看着三大护法,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去做这些无用功,你见了教主,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是啊,我见了他,又能怎样?
杀了他为家人报仇么?我打不过他,甚至打不过他身边的四大护法和狼腾。
那么我见了他有什么用?能挽回家人的性命么?
他身边的人果然厉害,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心烦意乱到没胃口,晚饭也不想吃,但仍是被紫霄抓住猛灌了一碗粥进去,顺便丢给我一句:“教主晚上会来。”便出去了。
果然不到一个钟头,惑影晔便来了,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竟有些愣神。
脚上是绿鹦毛短靴,身着墨绿金丝穿蟒百蝶长袍,美若冠玉的脸上只在鼻尖有粒浅棕色的胎记,米粒大小,蛇眼半睁半闭,眼底是成片的墨绿。
黑色长发用丝绸束在胸前,腕上却带着一圈火红的链子。
光芒万丈。
他坐到我床边,带着脸上倨傲的神情。
“听说你不肯吃饭?”他居高临下的笑,笑的极为邪气。
实在不喜欢他这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模样,我把头转到一边,紧紧闭上眼睛。
他坐了下来,口中唱歌般的念叨着:“君颜,若是你脸上没有这些疤痕,该有多好。现在它们都没了,你怎么又不愿意看了?”
胸口的火一下被点燃,我怒视着他的眼睛:“不仅不愿看,我还想在它上面划个千刀万刀,撕成一片一片去喂狗!”
“啪”
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一巴掌。
我看到他眼中浮上一层杀气,他却深吸几口气,又叹道:“小析,你变成这样,真是本座不愿看到的。”
呵,好笑了,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却说你不愿看到?
你真是最适合做戏子的人。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几时?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了?”
他的脸突然贴了上来:“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是个不错的玩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杀了呢?”
我至今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曾为我塑造的天堂,或是炼狱。
惑影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