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说：“十年前，我还能经常梦到他，后来，梦里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薄，我知道，我注定是连他的灵魂都将失去了的，这几年下来，我已经失去梦见他的能力，或许应该说，他已经失去了出现在我梦里的能力，猫先生，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猫先生沉吟片刻后，说道：“根据形成灵体的方式，我们可以把灵体分成死灵和生灵，其中，死灵又因支持它存在的情感而分成多种，比如缠着小崂山的那个鬼孩子因为寂寞而成为怨灵，虽然他不想伤害别人，但他的存在本身已经因为负面情绪而伤害到了他最亲近的人，这样的灵体是于人有害的。”
薛老太太放在腿上的双手十指勾缠，手背青筋浮突，她细声问道：“可是这个孩子存在了十几年，他并没有消失。”
“问题出在支持他成为灵体的感情，我们可以这样说，负面情绪所能提供的能量比起正面情绪要强大许多，他们和这个自然格格不入，是不容易被自然包容的，所以，这些心存执念的死灵往往能存在很久很久。”猫先生斟酌着合适的词汇，眼神一直仔细地观察着老太太，他解释道：“而那些善意的灵体，一般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久存的，他们的力量不够强大，很快就会被自然吞并，成为这个世界的另一个部分。”
薛老太太的右手紧紧握住了左手，“他们会成为什么呢？”
猫先生无奈回道：“水、风、空气、阳光……他们最终回归自然，这才是真正的自然法则。”
薛老太太颤声问道：“那么……克凡她爸爸……”
猫先生想了想，最终决定保留一部分真实，他说道：“他曾经很长久地存在在这里，但是，到现在为止，他的气息已经所剩无几了……如同您的梦一般，他正在消失。”
“我看不见他……”薛老太太靠上沙发，疲惫地闭上眼，叹道：“我看不见他……”
猫先生不懂安慰，也不敢擅自离开。
良久，薛老太太终于睁开眼，她说：“谢谢你，猫先生。”
“不客气。”猫先生想起克凡昨晚说的话，忍不住问道：“克凡对她父亲的死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薛老太太淡淡说道：“这是秘密。”
猫先生沉默。
薛老太太说：“你和克凡瞒着我做什么我是不管的，那孩子已经２４岁了，再过十年二十年，我就不能陪在她身边了……”眼看猫先生张嘴想要说话，老太太阻止道：“别急，一个人活到了我这把年纪，若还看不透生活，这些年也是白忙了。我这辈子能遇到克凡她爸爸，能生下克凡，能看着克凡从婴儿一点点长到现在这样，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接下来的生活，我只想平静轻松地安享晚年，那些惊险刺激的事情实在不适合我这样的老人家，所以，我是不愿意管的。”
老太太看着自己的眼神虽然温暖亲切，却藏不住一丝哀婉忧愁。
薛老太太接着说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克凡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她的命格不好，运气偏又好得出奇，总能逢凶化吉，但是，既然我已经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孩养到这么大，我就绝对不可能让你们轻易破坏现状，这是我要带到棺材里的秘密，也希望你们不要继续为难我这个老太太才好。”
猫先生谦恭说道：“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一下您。”
薛老太太宽厚一笑，说道：“你问。”
猫先生问道：“为什么您从来不问我的身份？我从哪里来？接近克凡有什么目的？您这么护着克凡，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我？”
薛老太太神秘一笑，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克凡虽然命格不好，总是会遇到奇怪的事情，但她是天生的福星，命中贵人无数，总能逢凶化吉，所以，我不担心她，相反的，我更担心你。”
猫先生奇道：“担心我？”
“对，担心你。”薛老太太笑道：“和一个天生福星呆在一块儿，通常只有两种结局，一是她逢凶化吉，你也安然无事，二是她安然无恙，你却替她承当了她的危险。”
猫先生惊讶地看着她，这个老太太，竟从一开始就把他算计进去了！
猫先生冷笑道：“可是克凡说她不是天生福星，她说自己是灾星，但凡她说过的坏话，一定会实现。”
“她……”薛老太太面上一惊，惊讶过后便是浓重的疲惫与不可知的伤感，她闭上眼深深叹息，苦笑道：“她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很好……很好……”
猫先生紧紧追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呀～”沉默过后的薛老太太突然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往房间里走，边走边说道：“不早了不早了，我该去买菜啦。”
猫先生唤道：“老太太！”
薛老太太已经躲进了房门里。
猫先生彻底无语。
这个爱卖弄玄虚的老太太！
“砰。”
房门打开，薛老太太探出脑袋，“嘿嘿”笑着，说道：“猫先生，我知道你在骂我哟。”
猫先生正直回道：“没有，您听错了。”
薛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她说：“猫先生，或许你自身就是一个神秘有趣的故事，但是，谁的身上没有一两个故事呢？你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猫先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太太，坚定说道：“我会把故事走下去的。”
薛老太太笑道：“来日方长，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砰。”
房门再次关上。
猫先生望着那合紧了的房门，心中默默骂道：有其母必有其女！
27
薛老太太在厨房噼噼啪啪地忙碌着午饭。
猫先生蹲在客厅的电视机柜前，昂首挺胸，正在思考早上的那一番谈话，在它还没想清楚接下来的计划时，克凡已经咋咋呼呼地开门回来了。
克凡把包扔到沙发上，跟阵小旋风似的直接刮到了自己面前。
猫先生自嘲地想，算了算了，高深莫测的薛老太太算什么，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才是最让它头疼的存在啊。
克凡蹲在猫先生身前，苦大仇深地盯着它看。
猫先生问：“怎么了？”
克凡愁眉苦脸地说：“我忘记了。”
猫先生问：“忘记什么了？”
克凡戳着食指在地上画圈，咕哝道：“中秋放假返校就是单元小测……”
猫先生揶揄她道：“忘记今天考试了？”
“怎么可能？！”克凡惊叫道：“忘记考试的话会被教研组组长就地正法的！”
猫先生好笑地看着她，继续问道：“那你到底忘记什么了？”
克凡惨淡地说：“我忘记单元小测之后，学校会组织秋游，今天考完试以后学生们围着我问计划的场景好恐怖啊！你能想象他们的眼睛都变成你这个颜色嘛？！”
猫先生“哧”得一声笑，问道：“所以你就逃回来了？”
克凡默默对手指，半天以后，小小地点了个头。
猫先生说：“有句古话你一定比我熟悉。”
克凡问：“什么？”
猫先生骂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什么呀……我……”克凡正要反驳，厨房里薛老太太已经招呼道：“吃饭了！”
克凡一边答应一边往厨房走，猫先生跟在她身后，心里计较着该如何面对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已经坐在餐桌旁了，见到猫先生，一如既往地把它的小餐盘推到它面前。
猫先生抬头看她，神色复杂。
薛老太太冲它一笑，低头吃饭。
另一边，克凡已经风卷残云地袭击了桌面了。
姜还是老的辣，猫先生告诉自己：静观其变。
午饭后，薛老太太上阳台照顾她的花花草草。
克凡抱着猫先生蹲在阳台门口，愁眉苦脸地仰望着在她心中犹如天神一般的老太太。
薛老太太正在修剪阳台上的一盆小榕树，这盆榕树许多年前还只是克凡父亲从下水道里挖出来的一小株幼苗，这些年下来，当初把它移植在盆里的人已经入土，它却繁盛兴荣起来。
薛老太太终于愿意正视克凡，她将水罐对准女儿的脑袋，笑眯眯地问道：“要浇水吗？每天早晚一次，估计还能长高一厘米。”
克凡“嘤嘤嘤”撒娇，猫先生在她怀里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薛老太太说：“去去！屋里呆着，在这看着碍眼。”
克凡望着老太太哀哀叫唤道：“我真的不想去啊！不想去啊不想去啊！”
薛老太太说：“不行，你是班主任，要起到带头作用！５６个孩子盼这天盼了多久，你怎么能不去呢？”
克凡叫唤道：“他们说要去冬泳！冬泳完烧烤！您觉得我还能活着回来见您吗？”
薛老太太说：“他们冬泳的时候你去烧烤，他们烧烤的时候你去冬泳吧。”
克凡说：“我怕冷。”
薛老太太说：“我不介意他们把你架在炭火上烤烤。”
克凡说：“我体热，吃烧烤要长痔疮的。”
薛老太太说：“我认识医院的肛肠科主任，痔疮手术可以七折。”
克凡把猫先生举高，让它与薛老太太亲切对视。
猫先生蜷了蜷尾巴，无奈地看着薛老太太，它说：“喵～”
薛老太太摸摸猫先生的脑袋，慈祥地笑笑，“向我求情也没有用啊，要向他们领导求情。”
猫先生斜睨克凡，大有我已仁至义尽之意。
克凡赶紧把猫先生抱进怀里，紧紧搂住，说道：“猫先生求求您去向领导们卖萌吧！”
薛老太太说：“不就是带着孩子们去秋游烧烤吗？有吃有喝有玩，你紧张什么？”
克凡看着薛老太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和老太太解释那群猴子的情况，只能百感交集地使劲朝老太太挤眉弄眼。
薛老太太说：“看不懂。”
克凡哭嚎道：“我不想带这群猴崽子去秋游哇！这哪是我带他们玩，完全是他们玩我啊。”嚎到后头，无语凝噎，只能“唉唉唉”连叹三口气。
薛老太太于心不忍，说道：“要不……你们在附近的小山头玩一玩就回来嘛？”
克凡趁机靠在母亲身上，抽抽噎噎地说：“他们不会答应的！他们手上有这个时代最不值钱却最好用的武器！”
薛老太太问：“什么？”
克凡说：“民主。”
猫先生很不自觉地“嗤”笑了一声。
薛老太太一眼扫过去，克凡立刻说道：“猫先生感冒了！”
猫先生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喷嚏。
薛老太太把克凡往客厅里推，“去去去，回自己屋里玩儿去！”
克凡喊道：“妈妈！您快用您博大精深的文韬武略来拯救我吧！”
薛老太太一边笑一边推克凡，说道：“所谓民主，不正是：他们是民，你是主吗？”
克凡醍醐灌顶，抱着猫先生大笑而去。
克凡解决了又一件人生大事，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准备小憩片刻，猫先生偏过来打扰了。
黑猫轻轻巧巧地跳上半米高的床，一只小小的肉掌压了压克凡的脸颊，逼得克凡转头看它。
克凡心情大好，决定不和它计较，笑着问道：“怎么了？”
猫先生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哦，什么话？”克凡翻了个身，正要重新闭上眼睛，却又突然跳了起来，嘴里嚷道：“差点忘记了！”
猫先生被她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话全部咽回肚肠，只是惊愕地看着克凡，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克凡已经跳到桌前，“哗啦啦”翻开桌上的一堆文件，“在哪呢……啊！找到了！”
猫先生坐在床上，问道：“什么东西？”
克凡回到床边，把手上的一小叠材料放在床上，说道：“这是花小莲整理出来的失踪人口档案，按照你的条件筛选过后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猫先生说：“还有这么多？”
克凡说：“照片与你不符合的都被直接淘汰了，剩下只有文字信息的材料里，排除掉女性，年龄小于二十岁，超过三十五岁的也直接删除掉，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猫先生用猫爪子随意地翻看着材料。
克凡安慰道：“还好啦，剩下不到一百人了，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猫先生突然开口，问道：“克凡，你为什么帮我？”
“咦？”克凡奇道：“不是你胁迫我的吗？”
猫先生从下往上瞪克凡。
克凡摆摆手，笑道：“开玩笑的。”
猫先生“哼”了一声。
克凡哈哈笑道：“你既没有心存恶意，又不是让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帮你？日行一善，我一定会有好报的。”
猫先生微微侧着猫脑袋，探究地看着她，问道：“你们都是这样的吗？轻易接受出现在你们生活里的每一个陌生人？”
克凡伸手捏捏它的猫脸，笑道：“平时要少看那些负面新闻，这些社会新闻不利于你生活幸福感的培养。”
猫先生舔舔克凡的手指，一张猫脸看不出心情变化，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我很高兴是你把我捡回家。”
克凡“嘿嘿”一笑，说道：“我不会回答你‘不客气’的。”
猫先生无奈地看着她，淡定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克凡扑进床铺滚了两圈，最终滚到猫先生身边，将自己的脸贴上猫先生的脸，笑得欢快，她说：“猫先生，你陪我一起去秋游吧。”
28
克凡真心想要谨遵薛老太太教诲，扛一把屹立千年的“君权神授”大旗直接镇压班上那群患有青春躁动症的孩子，但是，现在的孩子早已不是一两句“之乎者也”就可以简单糊弄的了。
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省会城市体验政府的决策力和实效力！为我们将来入党提前做好思想准备！”
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经济特区城市感受改革开放的春风！”
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巍巍大山深处！”
他们说：“老师！我们要去浩浩大海近旁！”
克凡怒不可遏地在讲台上来回走动，抽搐着嘴角努力和颜悦色地劝道：“孩子们！就在县城的土山上爬一爬不是挺好的吗？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点不输给国家级风景名胜啊！”
孩子们不依不饶，教室里跟炸开锅一般，沸腾得厉害。
最后还是花小莲喊了句：“老师，我们折中吧，去市里就行，来回两个小时而已，短途客车直到晚上七点半之前每十分钟一班。”
克凡还在盘算着心里的小九九，那头主经济特区派的小林已经和花小莲叫嚣开了。
小崂山赶紧呈上一张条子，克凡打开一看，纸条上草草列了几个人名，克凡依稀记得这几个人名都是那叠材料上头的市区失踪人口。
小崂山拼命冲克凡眨眼睛使眼色。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