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晴知道姑妈是心疼他,还是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福伯,福伯忙道:“三少爷听太后的话,莫说话了。”
龙晴点了头,目光去寻龙羽,喜伯安慰道:“大少爷手下有分寸呢,并没有真伤了筋骨。”
太后听了恨恨道:“便是没伤了筋骨又如何,好好的孩子打成那样,可是像爹一般心狠。”
这话也就是太后敢说,龙晴、福伯和喜伯俱不敢接话,龙晴道:“劳喜伯将龙羽也抱到我房里吧。”
太后又忍不住掉起眼泪来,龙晴这孩子便是伤成这样,说起话来,脸上不知如何疼痛,却也还是如此知礼。
龙晴的房里,玉麒、玉麟、燕文、玉翎、燕杰都等着侍奉。青黛、半夏、香茴、香崖等四个常用的丫鬟,也准备好汤桶、热水和干净的手巾,及龙晴平素受责时常用的伤药。
龙晴却是来不及看自己脸上的伤,只急着为龙羽处理伤口,龙羽轻轻挣扎一下,龙晴忙轻按了他的手道:“龙羽,别动,也不要说话。”
“三哥。”龙羽痛得吸气,却仍是道:“你的伤……”
龙晴轻轻一指,点了龙羽睡穴。看着龙羽肿胀得五官,心痛不已,他自己的手也全是肿胀着,疼得钻心,他却顾不得,只将调好的药膏轻轻地一层层地均匀地涂在龙羽脸上,无色透明的药膏有着淡淡的香气,是放在冰中凝固了的玉莲露,最是有消炎去肿的功效。
为龙羽涂好了药膏,龙晴还是放心不下,还想帮着处理龙羽身上的伤,太后在旁急道:“龙羽身上的伤也是不碍的,交给他们处理便了,你自己这脸上的伤也要紧。”
龙晴听了姑妈的话,由着丫鬟给他上药,姑妈看那几个丫鬟驾轻就熟的样子,更是心疼,想来龙晴定是常被龙城责罚,这些丫鬟的上药手法,才练得如此纯熟。
再看龙羽身上的伤,太后的眼泪又噼啪地开始掉落,就想起哥哥傅青书,自己的丈夫傅青恒和弟弟傅青峰来,那时爹爹严厉,家法更是狠戾,虽不曾落到过自己身上,但是家里的男孩子却动辄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自己也是跟着担惊受怕地掉泪。
如今可好,又轮到了龙城这个家主,对弟弟们下起了狠手。这当然也都是跟着爹爹学的。爹爹自幼对龙城管教严苛,龙城乖乖承受下来,便也觉得是理所应当了,尤其也是同样的年轻气盛,责罚弟弟们,就更少有怜惜之心了。
太后擦了眼泪,又心疼起龙城来,今儿个自己实在不该那样冷言冷语地对他,他自己也不过是刚长大的孩子,要治理好傅家上下这许多弟子,实在也是不易,若是不立下威严,可是像爹说的,每日里什么也不用干,便是拎着家法板子打人都打不过来呢。
傅怀在世时,严命傅青容不得干涉龙城管教子弟,总是嫁出门的女儿,便该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龙城虽然孝顺,却对这个惟一个常见的长辈——太后姑妈,也十分恭顺,但毕竟还是年轻,有时做起事情来也是任性。
总算龙羽的伤整饬干净了,并没有血再流出,龙晴虽是闭着眼睛,却是准确地抚上龙羽脉息,才放心下来。
太后瞧着龙晴又要转过头来,知道自己在这里,反倒让龙晴无法安心休息,就站起来道:“晴儿别说话,也别动,只好好养着吧,过两日姑妈再来看你和羽儿。”
玉麒忙在旁欠身道:“玉麒送太后姑奶奶回去。”
锦绣园在府内西侧,本是太后当姑娘时居住的地方,如今每次回府省亲,依旧还是住在这里。只是如今锦绣园的规模较之数十年前,是不知扩大并华贵了多少倍。
锦绣园正堂之上,龙城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正在喝茶,福伯、喜伯随着太后进来,龙城忙起立肃身。
太后还是气愤难平,训斥龙城道:“龙晴有错便罚龙晴,怎么又带上龙羽,瞧那两个孩子的脸,怕是不好复原了。”
龙城知道姑妈生气,却并不是很担心,总不成,他们两个的乾坤心法就饭吃了。只是这话,龙城可不敢说,只是规规矩矩地回道:“姑妈不必担心,月上的时候,龙晴与龙羽的乾坤心法俱已突破七重。”
“突破七重又怎样?打在身上就不疼了吗?要是他们的乾坤心法突破十一重,你是不是次次要打死了等活过来再重新打?”
太后指着龙城,气得哆嗦。
龙城只好欠身道:“侄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龙羽执拗着呢,若是不好好教训,他便是家规国法也不放在眼中了呢。”说这话时,亦有些悻悻然。
太后也知龙羽的性子,这次必定是惹怒了龙城,便缓和了语气道:“总之你是哥哥,想要教训他们也是随你的意,只是总该给他们留些余地,若是真的伤了,残了,你自己就不后悔,不心疼?”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太后是拿这几个侄儿当亲儿子一般对待。所以,才是真的心疼,真的气恼。
龙城也有些后悔,不该如此顶撞姑妈,便端了茶奉过去道:“姑妈放心,侄儿以后一定注意分寸的,您别生气了,要是气坏了身体,不仅龙城不孝,龙晴和龙羽也是难逃了干系。”
太后是多伶俐的人,瞧着龙城好似还未解气的样子,便知自己若是继续说下去,也只会是给龙晴、龙羽攒下更多的板子,便叹了口气,接了龙城的茶,住口不说。
福伯借了机会,屈膝跪地道:“老奴该死,自作主张,倒让大少爷冤责了三少爷。”
龙城忙扶道:“福伯有什么话,起来说就是。”
福伯只不肯起,太后也叹了口气道:“福伯,你且起来说吧。”
福伯这才站起来道:“便是三少爷带回来的那几位姑娘,是老奴自作主张,来求太后她老人家开个金口,免了她们的贱籍。”
龙城不由微蹙眉。
龙晴自幼喜爱钻研医道,又恰逢天下第一圣手盘桓傅家多时,为龙城等的母亲赵玉颜医治,也给了龙晴不少指点。后赵玉颜辞世后,天下第一圣手也离开傅家,继续云游天下。
他曾对龙晴提及天下的灵丹妙药,其中一种灵芝,功效神奇,传言曾出现在开封府龙亭附近的山林之中。这种灵芝每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极其珍贵。
龙晴十四岁时,正巧又是灵芝现世之时,他便请准了大哥,去龙亭寻找。只是路上因为些事情,耽误了时辰,待他赶至龙亭时,灵芝已为一陈姓男子所得,陈姓男子为了采摘灵芝,不小心滑落山崖之下,只一手抓住了崖边的枯枝,命在旦夕。
见了龙晴过来,立刻许以灵芝相赠,请龙晴救他性命。龙晴没待他的话说完,已是将他救了上来。陈姓男子十分感激,果真以灵芝相赠,龙晴却不肯收,若是收下灵芝,岂非与趁火打劫无异。
陈姓男子心中其实本是舍不得灵芝的,只是既然许诺了,当然要践诺,但是想不到龙晴竟然真得不收,而龙晴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孩子,能面对异宝而不生贪念,让他既心生愧疚,又心生敬重。
故此,倒是真心实意地要将灵芝送与龙晴了,并对龙晴开玩笑道:“小兄弟若是觉得这灵芝不抵我一条性命,他日便再救我陈家两条性命就是。”
龙晴无奈,只好接下灵芝,并点头道:“傅龙晴就答应陈大哥,若是日后真有需要,龙晴一定再救你陈家两条性命。”
这男子正是陈桥陈知县,他当时的一句玩笑话,后来果然竟成了真。五年之后,他与陈桥总兵勾结,贪污受贿事发,一朝下狱,阖家受累。他的两个女儿紫苏和素问,与沈总兵的两个女儿莫离、莫弃一同被罚为官妓。他与沈总兵也被押入大牢,一同问斩。
自做孽不可活,陈知县却深觉对不起两个女儿,猛然想起当年的事情来,如今虽然事过五年,但他坚信龙晴的许诺,便想方设法,终于自狱中传出一封信来,请龙晴履行前诺,救他陈家的两个女儿。
这封信很巧不巧地,被在飞云堂执侍的弟子铁灵发现,看信的内容更是让他大惊,想不到将要处斩的人犯竟然给三叔写信,求救他的两个女儿。
这件事情,铁灵也不敢隐瞒,更不敢擅专,忙遣人送给三叔龙晴。龙晴接了信也是大为惊讶,但即便是罪官之女,即便两女已为官妓,也依旧不影响龙晴履行前诺,这两个女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若是不救她们出来,定是生不如死。
龙晴立刻命铁灵去查探消息,铁灵的消息来时,已是凌晨:“陈知县的两个女儿紫苏、素问在开封挽香阁。另悉,挽香阁将于今日梳弄新人。”
龙晴接报,已是刻不容缓。如今姑妈在府中,大哥本是命了弟子无故不得外出的,龙晴也不敢跟大哥说,只和二哥龙璧告假,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要出去两个时辰。
龙璧也没有多问,只是嘱咐他早些回来。
龙晴便匆匆上路。
可是龙晴刚走,龙夜、龙裳就炸开了门前地道,又一路折腾着闯到明家内室去了。明夫人过府问责时,龙城遣人去唤了龙璧来,却没见龙晴,很有些奇怪,却也未问。龙璧却是心虚,这边等龙城处置了龙羽、龙夜和龙裳,龙璧告退回去,就盼着龙晴快些回来,免得让大哥寻了错处。
龙晴赶到挽香阁,时间正好,若是再晚去几步,许是两人已被迫害了。他本想着带了紫苏、素问速速离开那是非之地,然后再想办法安置,谁知两人身份特殊,若想带离,必须是官家的身份,不得已,龙晴只好亮出了殿前督指挥使的牌子,哪知越是急着离开,越是出岔子,又正遇上莫离、莫弃姐妹,龙晴不想多耽搁时间,便也一起带了回来。
反正这事情,在大哥那里怎么也少不了一顿板子,龙晴已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离家越近,还是越怕。到了府里,便先将人带到福伯那里,请福伯先帮忙安置一下,顺便打听打听大哥心情如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府里正是刚生了事端呢,龙夜、龙裳受罚不算,龙羽也是重罚。
福伯虽觉龙晴这事情处理各种不当,但是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但却劝龙晴先勿和大少爷说去,待禀了太后之后再想办法。
龙晴却是不同意,只怕如此,大哥是要更生气了。龙晴回院子里更衣,然后就准备去大哥处请责,偏是小卿来了向他讨主意。
龙晴不由心里苦笑,你这事情哪里有我这儿的事儿大,所以让小卿尽管去。龙晴想着若是大哥知道他敢带官妓回府,一定是没心思再罚小卿了。
可是福伯越想越是担心龙晴,大少爷对三少爷一向苛责甚厉,这事情若是大少爷知道了,三少爷的这顿打可是不好挨,还是该先和太后商量,便跑太后那里去了。
这事情和太后一说,太后觉得果真该从长计议一下,最少先拟个旨意,免了那四个丫头的贱籍再说,并让福伯去喊龙晴来。
福伯去喊龙晴,玉麒禀告说,三叔已去见师父了。
福伯忙着追,正在龙城的院子外,看到龙晴,又不方便说话,便灵机一动,只对龙晴道:“太后吩咐几位少爷过去吃饭呢。”
龙晴不明就里,便应了,进来便对大哥照原话说了,龙城就奇怪了,如今天色尚早,吃得什么饭?
龙晴在大哥跟前,早就习惯了不解释任何事情,知道大哥误会他故意讨巧卖乖,却也是不敢辩。大哥命掌嘴,他就老实地掌嘴,本想等大哥命停,就老老实实交代今日的错误,可是龙羽偏撞了上来。
如此一来,正经的错误还没等交代请责,已是因了龙羽便自己先将自己打晕过去了。
“龙晴这次确实做错,”太后拉着龙城在自己身边坐下:“可是,也跟着龙羽受了责罚,那脸蛋肿得啊,都没法看了,你就饶他这一回吧。”
福伯又跪了下去,只道是自己做的蠢主意,倒让大少爷误会三少爷了,请大少爷罚老奴吧。
龙城当然也不能罚福伯,看着太后姑妈还红肿的眼睛,只好应道:“既然姑妈这么说了,侄儿一定不打龙晴的板子了。”
“也不许让龙璧罚。”
“不让。”
“也不罚去知过堂?”太后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去。”龙城淡淡地笑:“都这个时辰了,姑妈也该用饭了。”
太后叹气:“我哪能吃得下。你没瞧晴儿和羽儿……“
“姑妈,侄儿去看看他们两个。”龙城欠身,他就知道,他若是不过去,姑妈这儿可是没完。
“这才是姑妈的好侄儿,快去吧。”太后高兴起来:“将他们罚得那么厉害,你可别再冷着他们了。”
、第20章 罚跪
如今天黑得越来越晚;夕阳迟迟不肯落下;金色的光辉柔和地映照在院子内的草木;桌石上。
龙晴的院子里,层层叠叠地错落地满种着各种常用的药草,康乃馨、番红花,金银花树;四季海棠;玫瑰、芍药;叶子翠绿,花朵娇艳;紫色、金黄、粉白;各自摇曳着芬芳。
院子一角;则迤逦摆放着数十盆美丽的荷花缸,如今荷花,多是刚刚出了菡萏,或粉或白或金,无论曲直,都是别具姿态。更有些心急的,已是提早吐了芳蕊,盈盈而立,随风轻漾,美不胜收。
青黛、半夏、香茴、香崖四个丫鬟欠身恭迎,玉麒、玉麟和玉翎、玉翔也迎了出来。
“你们三叔呢?”龙城问玉麒。
“三叔在房内思过。”玉麒欠身。
龙城进了内室,床上趴着的龙羽,还在熟睡,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龙晴端正地跪在窗前,听到龙城的脚步声,跪转过身来:“龙晴见过大哥。”
龙城淡淡一笑:“你起来吧。”
龙晴微微一愣,道:“龙晴戴罪之身。”
“你的错不急。”龙城道:“这些日子,先和龙羽养好了伤要紧,免让姑妈担心。”
“是。”龙晴应。
龙城走到床边,在软榻上坐下来,掀开龙羽的被子,龙羽背上、臀上、腿上的伤已是上了药,背臀上倒还好,两条腿上的伤却是用白布裹了,还渗着血迹。
龙城蹙眉。
“腿上的伤口太宽,只得缝了针,怕是要落下疤痕。”龙晴垂头禀告。
“你说这么多话,脸上不痛吗?”龙城冷冷地道。
龙晴立刻闭嘴。
龙城的手抚上龙羽的腿,龙羽忍不住抖动一下,龙城知道龙羽也是醒了,冷声道:“别动,也不许出声。”
龙羽趴着未动,只是在龙城的手按上他的腿时,依旧忍不住有轻微的颤抖。
龙城的内息缓缓浸入龙羽的肌肤,龙羽既痛又痒又麻,可不敢出声,亦是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龙城抬起手来,龙羽的身上已是渗出细密的汗珠。
“知道疼了吗?”龙城淡淡地问。
“是。”龙晴应,龙羽的语声迟了一下,也应了一声。
龙城一笑。“龙晴的思过免了,龙羽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