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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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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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叔,小侄多嘴一句,如果鲁叔中途反悔,又该如何?”挺举笑问。

“这……”俊逸怔一下,“我不是讲过了吗?鲁叔一竿子撑到底!”

“我是讲如果。”

俊逸迟疑一下,凝视挺举:“贤侄,你若这般说,我就再问一句,如果我们囤下大米,却没有洋人上门,这又哪能办哩?”

“这就是赌了。所以,我劝鲁叔三思之后,再思一次。”

“鲁叔可以去赌,但你也得告诉鲁叔,对这事体,你究竟有多大胜算?”

“六成。”

“能有六成,鲁叔可以放胆了。”俊逸语气肯定地挥了下手。

“方才听鲁叔说,”挺举又道,“鲁叔有意让小侄全权指挥,好像没听错吧?”

“你是茂平谷行执事掌柜,此事又是你一手筹划,当然由你全权负责。”

“我可以应下。不过,我也有个条件,鲁叔也须应下。”

“你讲。”

“既然是由我全权,整个事体就必须是我讲了算。”

“这个自然。要你全权,就是由你讲了算的。”俊逸笑了。

“口说无凭,请鲁叔立张字据。”

“呵呵呵,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振东呀。”俊逸先是一怔,接后笑了,“你放心吧,鲁叔保证不让振东插手!”

“小侄想要鲁叔保证的是,凡是涉及粮食事体,决定权在小侄一人,不仅是马叔,其他任何人也不可插手。”

“也包括我吗?”俊逸微微一笑,脸上显然有点干。

“是哩。”

俊逸倒吸一气,两眼盯住挺举。

挺举凝神,与他对视。

“介大事体,牵涉不下十万块洋钿,这……”俊逸收回目光,眉头凝起。

“我晓得事体重大,所以请鲁叔考虑清爽。鲁叔可以选择不做,可以选择亲自发号施令。若是要小侄出面负责,小侄只有这个条件。”挺举目光坚定,显然毫无商量余地。

俊逸闭上眼去,有顷,微微睁开:“贤侄,兹事体太大,容鲁叔再作考虑。不过,贤侄放心,无论是做与不做,鲁叔都会尽快给你个答复。”

“小侄恭候。”挺举拱拱手,起身走出。

听着楼梯上传来的一声声远去脚步,俊逸眉头越拧越重,眼睛渐渐闭上。

齐伯动也不动地候立一侧。

“齐伯,你讲,挺举这……”俊逸抬头,看向齐伯,苦笑道。

“年轻人,血气盛些。”

“不是血气,我在想,他……会不会另有想法?”

“哦?老爷是指……”

“不瞒你讲,有个念头,总让我不寒而栗。”

“是何念头?”

“就是它。”俊逸的目光斜向墙上的那幅字画。

“你是在提防挺举。”齐伯笑了。

“不能不防啊。我越来越觉出,这孩子太有心计了。”

“古训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爷不用则已,既用挺举,就不可抱有疑心。”

“事有次第,做生意需要一步一步来。他这念头,本就异想天开,这竟又……如此武断。小小年纪,初出草庐,到谷行仅才几日,如果不是别有所图,何来这份胆气?再说,前番他购粮一千石,已经——”俊逸顿住话头。

“老爷,”齐伯笑道,“我也想过。正是因为前番吃过亏了,此番他必记取教训。听他讲得这般肯定,相信是有充分把握了!”

“万一呢?”俊逸再次皱眉,“万一他……存心——”

“据我所察,挺举这孩子,你可以讲他有任何缺陷,却不能猜度他存有坏心,望老爷明察。”

“也许是我多心了。”俊逸苦笑一下。“可无论如何,照他这个筹划,少说也得十万块洋钿。十万块洋钿哪,不是五千块!”

“谋划事体,不在于钱多钱少,不在于心大心小,只在于合不合事理,合不合天道。治一家与治一国,理是一个。”

“嗯,”俊逸微微点头,“从事理上讲,挺举所言并不是不可行,只是……太大了,太飘了,莫说是寻常人,即使我在上海滩混介久,也难看透哩。”

“老爷,我早对你讲过,挺举是做大事体的。丰年收粮,即使赚不了,照理也不该赔,老爷不妨给他个机会,让他试试身手。”

“好吧,听你这讲,我就赌他了!”俊逸不再多想,俯身写出字据,纳入袋中,与齐伯一道下楼,吃惊地发现挺举并没有走,仍在楼下客堂里静静坐着。

“鲁叔。”挺举站起来,笑脸迎上。

俊逸在沙发上坐下,摆手示意他也坐下,掏出字据,递过去:“挺举,你要的字据,鲁叔写好了。”

“谢鲁叔信任。”挺举双手接过,看一眼,郑重装进衣袋。

“挺举呀,既然摆开阵势,这一战就必须打好。谋事在周,行事在密。此战贵于周,更贵于密。你是元帅,尤其注意这个,核心机密,除我们三人之外,对任何人不得泄露。至于钱款,由鲁叔一力筹措。”

“小侄晓得。钱款事体,鲁叔最好派个专人掌管。”

“就让晓迪来吧。”俊逸想一会儿,“他账头清,脑子灵光,和你又合得来。”

“好。”

顺安斜挂跑街包,黑丧脸走进茂平谷行。

“来来来,请坐。”挺举又是搬凳子,又是让座。

“阿哥呀,”顺安坐下来,紧盯挺举一会儿,语气怪怪的,“怪道这些日来神出鬼没的,半夜三更也不见个影儿,原来在做大事体哩!”

“是哩,”挺举乐呵呵道,“鲁叔派你来,正合我意。要是别人,沟通起来就费劲了。”

“阿哥,”顺安的脸仍旧黑着,“我不晓得是哪儿得罪你了,介大个事体,你我几乎天天睡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事体干到这种程度,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阿弟甭想歪了,”挺举笑道,“是我有意没告诉你。这事体风险太大,万一不成功,岂不是把阿弟也搅进来了吗?”

顺安怔了。若是此话从章虎口里说出,顺安不一定信。然而,挺举阿哥……

顺安气色缓和下来,叹口气道:“要是这说,是我错怪阿哥了。阿哥,我问你个实底,这桩事体你究底有多大把握?”

“我也吃不准呢。丰年收粮,这是古来规矩。今年大米丰收,粮农卖粮难,我感觉不错,就跟鲁叔商量了下,这想多收点。”

“阿哥呀,”顺安急了,“吃不准哪能做生意哩?做生意靠的是经验,不能只凭感觉。潘师父算得上是老江湖了吧,见鲁叔定要这么干,急得直跺脚,说鲁叔疯了,竟然听信一个刚出窝的伙计。再说,前番购米事体,茂记上下全都晓得了,潘师父看在鲁叔面上,压住没提,哪想到阿哥这又……”略顿一下,“阿哥,不提过去了,单说这次事体。听师父讲,今年粮食多得老鼠都懒得搬,一下子收进介许多,哪里藏去?待到明年,所有存米就会变成陈米,那时又有新米下来,陈米哪儿卖去?潘叔死劝活劝,没想到鲁叔竟然铁心听你的,连潘师父也……”

“阿弟,”挺举摆手止住他,直截了当,“鲁叔要你来,是做啥的?”

顺安巴咂两下,嗫嚅道:“说是……商议购粮事体。”

“那就商议购粮事体,其他甭讲。”挺举武断地封住顺安嘴巴,转对阿祥,“外面梧桐树下有个人,你去请他进来。”

阿祥匆匆出去,果见梧桐树下蹲着一人,给他个背。阿祥忖度应该就是那位先生了,扬手招呼道:“喂,这位先生,我家掌柜有请。”

那人却不睬他。

阿祥见树下并无他人,就绕到前面,打眼细看,竟是马掌柜,吃一大惊,二话没有,掉头就跑。

“嘿,你小子,”马掌柜忽地站起,哈哈长笑几声,不无夸张地跺脚追在后面,“这给我站住!”

“马……马掌柜又……又来了!”阿祥逃进店里,神色惊慌,直奔柜台后面的钱箱子。

顺安亦吃一惊,抬眼望时,马掌柜已经进门,向他们直走过来。阿祥本能地牢牢抱住那个黑乎乎的钱箱子。

马掌柜破天荒地没拿酒葫芦,呵呵笑着在挺举对面提衣襟坐下,瞟向阿祥一眼:“你小子,抱住那个破箱子做啥?”指指身边的空凳子,“坐过来,给本掌柜敲敲腿!”

阿祥看挺举一下,见他努嘴,只好过来,在马掌柜身边坐下,见马掌柜真还伸过腿来,也就轻一下重一下地敲。

“马叔,”挺举冲他笑笑,“人到齐了,我们这都听你吩咐哩。”

挺举此言一出,顺安、阿祥皆是一惊。

“阿哥,你……”阿祥将马掌柜的腿扔在一边,“你哪能……”

鉴于马掌柜与鲁俊逸的关系,顺安不好多讲什么,用脚在下面踢踢挺举的小腿。

“顺……晓迪,阿祥,”挺举朝二人笑笑,“你们记住,茂平谷行的掌柜是马叔,不是我伍挺举。我只是执事掌柜,跟你们一样,皆是马叔手下伙计。在店里是如此,在店外也是如此。我们是奉马叔指令收粮,至于哪能个收法,悉听马叔吩咐。”

顺安、阿祥互望一眼,不知挺举的葫芦里在卖啥药。

“马叔,你就讲讲,我们哪能个收米吧。”挺举转向振东道。

“诸位,”振东敛起笑,朝几人拱拱手,“我这人没别的话,做啥只说啥。此番收粮,数量大,辰光紧,我的想法是,直接到产粮地,就地收粮,就地租仓贮存。附近共有八大米市,分别是太仓、昆山、苏州、常州、无锡、嘉兴、湖州和镇江。上海作为大本营,不算在列。至于人手,我们不必招募,可以就近委托当地粮商,由他们代劳,我们所要做的是签约、解款、验收、按约定比例支付佣金。至于佣金几钿,收购价几钿,由挺举细讲。”

眨眼之间,马掌柜竟把如此巨大的事体分派得如此清楚明了,大出阿祥、顺安意外。二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盯向马掌柜,觉得他实在不可思议。

“马掌柜的分派,你们有何异议?”

二人仍如傻掉一般。

“既无异议,我就宣布收购价钿。”挺举拿出个纸头,瞄一眼,“一般米,从粮农处收购,每石四块七,各地代理商佣金,包括库仓租赁费用,每石二角,运抵上海,每石一角,合计每石五块。上等米,每石四块九,加上佣金及运费,合计每石五块二。”

“阿哥?”阿祥惊得呆了,改掉称呼,“伍掌柜——”

“挺举,你……”顺安也是大张着口,惊怔半天,方才叫道,“别不是疯了吗?仁谷堂只收三块八,我们只要定在四块上,粮农就会挤破门坎。”

“收购价格定死了,谁也不可更改!”挺举毋庸置疑地挥手道,“不过,我们必须对所有代理商讲清爽,不可少付粮农一文钱。为保障粮农权益,我们扣押总款五分之一作为保金,只要有粮农投诉,经查证属实,就将保金全部扣除。你们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顺安、阿祥俱惊呆了。

“好了,”挺举再一挥手,“既无异议,我就以执事掌柜的身份宣布分工。马叔联络并监督镇江、无锡、嘉兴、湖州、常州五处粮商,阿祥联络并监督苏州、昆山、太仓三处粮商,我留守上海本店,策应各地,晓迪保管各处契约,配合解款、放款。此事体除我们四人外,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在外地购粮,也不可轻易泄露身份!”

第十五章小谷行叫板米业巨头,两大商帮斗法

会议开完,马掌柜、阿祥各带一个伙计,兵分两路去了。挺举又招几个伙计,筹划在上海本埠收粮。顺安则于第一时间奔向鲁宅书房,将收粮情况,尤其是收购价格,一口气讲给俊逸,眼神巴望着他。

俊逸心里一震,闭目良久,抬眼望向齐伯:“齐伯,挺举用这个价格收粮,是不是有点儿离谱了?”

齐伯陷入思索。

俊逸的呼吸渐渐加重。

“鲁叔,”顺安急切应道,“仁谷堂三块八,我们四块就能收,顶多四块二,我保证所有粮农都会把船开过来。可……挺举这个死倔子,我的话他根本不听……”声音里带着哭腔,“鲁叔呀,他这是在烧钱。我实在不晓得,挺举阿哥介聪明的人,哪能突然就昏头了呢?我拿他没办法,这事体非得鲁叔出面不可!我粗算一下,就眼下行情,我们每收一石,里外得赔一块,收一万石就是一万块!看他扎下这架子,一万石是挡不住的,不定要收三万两万石,鲁叔,那就是要赔……”因急带气,竟是说不下去了。

俊逸脸色铁青,手指微微颤抖,目光再次看向齐伯。

“老爷,”齐伯出声了,“生意场上的事体,我不太懂。但要说到离谱,我看未必。我看过各家米店,眼下批售仍是六块。古人经商,取十一之利。挺举以这个价格收粮,也算合理。”

齐伯显然在与顺安唱对台戏。

事关重大,顺安不顾一切地抗辩了:“可……这样收购,摆明是白扔钱!”

齐伯扫他一眼,没再讲话。

俊逸再入沉思,有顷,朝顺安摆摆手道:“晓迪,你去吧。我让你放款,你只管放款,其他事体,不可多言。”

顺安的脸一下子干了,发会儿呆,拱手出去。

挺举并不急于在本埠收粮。三天之后,估算马掌柜与阿祥落实到位了,他才在茂平的河埠头上贴出收粮告示。

一时间,群情激奋,河浜上下一片欢腾,原本排在其他埠头卖粮的船只纷纷离开,围拢到茂平埠头,不消半个时辰,竟将整个河浜堵个严严实实。

为配合收粮,俊逸从钱庄及其他店铺抽调二十多个伙计,有验收的,有过磅的,有记账的,有付款的,全由齐伯坐镇协调。船上粮农感激涕零,自发维持水面秩序不说,有不少自愿充当脚夫,将过好磅的大米扛入谷仓,仅是脚夫支出,就省许多。

茂平此举,让这条河浜上的各家谷行全都傻了眼。他们原本还在挑肥拣瘦,横鼻子竖眼地折腾粮农,突然之间,竟就门前冷落,没有一只船了。

各店掌柜坐不住了,有跑来茂平打探情况的,有拔腿奔向仁谷堂的,大家七嘴八舌,嚷成一锅粥。

“小娘比,好好一盘棋,全让茂平玩砸了!”

“马掌柜老酒吃饱了,不去赌场,跑这儿耍啥酒疯哩!”

“你这是老黄历了。眼下茂平管事的是个毛头小子,叫伍挺举!”

“唉,真是初生牛犊啊,姓鲁的哪能由着他乱来哩?”

“听说姓鲁的几桩生意全砸了,把气撒到彭老爷头上,这是摆明了要跟彭老爷打擂台呢。你们等着,这场好戏有得看。介高的价钿,到时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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