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要谢谢你昨晚帮我换了亵衣。”
侯门深深(09)
“亵衣?”龙嘉寰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也绽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个……”听到龙嘉寰微微提高了音量,我猛然蹙眉,就那么被他托在指间斜睨向四周,这才发觉那满园的仆从此时竟然都已不见,心头登时松懈下来。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我轻抿着嘴唇,有心问话,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你是在因为那被褥之上的血迹困扰吧?”松开了我,龙嘉寰站直身子,目光也随之投向他处。
被他说中心事,我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昨晚,”龙嘉寰忽然垂了头脸,一改方才的闲散,换做炯炯然望向我道,“你和我,什么都不曾发生。”
“啊?”对视着他的眼睛,我微张口唇。
“昨晚你醉得不省人事,我只是帮你换了亵衣。而那血迹,不过是为了有所交代的一点障眼法罢了。”龙嘉寰环抱了双臂,口气无谓。
“哦。”紧揪着的心猛然一松,再望他的眼神也就变得自然起来。目光从他的面上划至肩膀,再到袍袖,无话可说之际忽然看到宽阔的袍袖之中隐见一抹雪白,其间似有鲜红湮染。心头又是一紧,我猛然出声,“你的手臂?”
“不要误会。”看我眼神胶着,龙嘉寰忽笑起来,一甩袍袖,展臂将我圈在怀中低低语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又岂会如此轻易毁伤自己?”
“我不误会。”急于挣出这怀抱,顾不得思虑他的口气已经和方才大不相同。
“那片血迹可算逼真?”如我所愿,龙嘉寰站直了身子,定定问我。
“嗯。”来不及注意他眉目中那丝挣扎之色,我轻轻点头。
龙嘉寰忽然伸出一臂,探向我的身后,再将手掌绕回面前的时候,指间已经是拈着一根拇指粗细的绿藤。只见他猛然大力,绿藤根茎处竟然渗出丝丝鲜红,顺着他的指尖汩汩留下。
“世间竟有此奇物?”望着眼前的情景,我脱口而出。
“过山龙,又名鸡血藤,其根茎折断之后汁液不同一般植物的透明,抑或淡绿,而是鲜艳若血的大红色。”龙嘉寰并不望我,只是合掌弹指,那离了根叶的绿藤便轻飘飘飞了出去,约莫丈许才徐徐落地。
“过山龙……”转身望向身后这大片的绿藤,心中却是对龙嘉寰暗暗的感激。
“其实,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般正人君子。”似是看穿我的心事,身后的龙嘉寰靠近我的身边,几乎是贴在我的耳畔低声说道。
侯门深深(10)
“呃?”心中不解,却无力回眸,只因他正用了一双大掌牢牢地控制着我的颈项不得转圜。
“你可知道?当日郊山救你之后,你我曾有一番厮缠。你的意乱情迷,是因那药效。可我心猿意马,却是因为怀中之人是你。可知,你右肩上那处暗红,便是我情不自禁的印记……”
龙嘉寰紧紧贴着我的面颊,任鼻息中的燥热袭上我的耳垂、颈项,口中却是一刻不停,“当时停下,是怕你受伤。可是昨晚停下,却是因为我被你伤。理所当然应该属于我的女人,竟然偎在我的怀中大嚷着其他男人的名字!陈静华,你伤了我!”
他偎在我的耳边控诉,低沉的嗓音中有着微微的愤怒。我浑身一凛,心头大惊,慌乱地便要转身,却忘记了自己此刻正被他牢牢控制。
“那个曲洛池,可是当朝曲相之子?”龙嘉寰不容我动弹,他固执地偏要与我纠缠。
感觉到颈项上那越来越近的热气,使这原本便混杂了酒气的空气中更显暧昧。我嗅出了危险的味道,匆忙之下便是大力地挣扎和阻止,“殿下,你醉了,你醉了!”
“醉了?”似乎被我的激烈反应所惊,龙嘉寰的手臂猛地一僵,随后便是急速的后退。他终于放开了对我的牵制,就那么突兀地立在几步外的地方,用他微微迷惑的眼睛望着我的惊慌失措。半晌,才轻声道,“是,我醉了,醉了……”
“殿,你,要不要喝点醒酒汤?”看到龙嘉寰在我面前回复以往的目光澄明,心中一松。
“不,不必了。”龙嘉寰冲我胡乱地摆手,一转身便闪出了大门,将那满园的静谧重又还了给我。
龙嘉寰他说,他说对我心猿意马,他说我昨晚叫着其他男人的名字……
想起右肩上那处仍旧未褪的暗红竟是他留下的,又想起那张总是会在我难过时浮上心头劝慰我的俊逸笑脸,心中陡然绷紧起来。他的话,令我莫名不安。
脚下一个踉跄,我重重摔倒在地,压断了铺展在地面上的葱郁绿藤,引起耀眼鲜红一片。
三朝回门(01)
自晨间的不欢而散之后,龙嘉寰再未到我园中来,倒是福雅叙,在下午的时候热切切地带着些个清润滋养的炖品跑来看我。
什么朝中事务素来繁忙,什么帝后又有差事派遣,什么心悸之症一至夏日便愈加频发……
意有所指的一番闲话,主题无非是为龙嘉寰新婚便冷落了我而开脱。
偏是一张天真稚气的脸庞,却硬是要端着一副正妃姐姐的派头,大度地宽慰着和自己共侍一夫的女子,还真是为难了这个福雅叙。
看着她一边言语劝慰着我,一边还要拼命地隐藏着自己眸中那隐隐跃现的喜悦之色,我只是悄无声响地喝着她带来的龟苓膏,一盅接一盅地唤了她身边的侍女为我添上。
和中午一样,晚饭仍旧是我独自一人,虽然微微寂寥却落得清静。
我甚至在心中暗暗期盼之后的日子都能像如今这般,最好所有的人都将我遗忘。
可期盼只是期盼,大婚的第三日清晨,龙嘉寰便早早来到了西厢园中。
“依循祖制,今日理应由我陪你一同回门。”带我出了西院,指着面前摆放了有十几米远的物事,龙嘉寰顺手便握住了我手。口气轻松,仿佛昨日的争执不快只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不过只是例行而已,大可不必如此隆重的。假若你忙,静华自己回去也未尝不可。”当着面前一应仆从的面前,我试图挣出手来,却只是徒劳。
“虽你只是侧妃,可既是帝后亲赐御婚,身份地位自然已经不同,我又怎能要你独行?”紧紧握着我手,龙嘉寰淡淡一笑。
睨他一眼遂复垂眸,感受到他此刻微微加大的力度,无奈之下放弃挣扎,怔怔地自己的手指被迫与他交握。
这个男人,待我忽亲忽远,忽冷忽热……
这个男人,据说自小便是一身病痛,却又大力到可以单手将我抱起,信手弹飞绿藤至丈外之远,如此身手利落……
虽然和他越来越过熟悉,可我却越来越是迷惑。
龙嘉寰,我越来越不懂他。
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朝回门(02)
一路上有大红仪仗在前鸣锣开道,声势煞是惊人。马车才到王府门口,便已经有不少民众聚了过来等着看热闹。
待马车停稳,便有随行的丫头仆妇自端着的喜篮当中抓了大把大把的糖果抛洒出去,只听得一阵叮叮咚咚。
扶着龙嘉寰冲我伸来的手臂,稳稳踏下马车。看到四下民众蜂拥争抢糖果的热烈场面,这才发觉那喜篮之中竟然混有铜钱。
幸得龙嘉寰提前遣有大队侍卫于王府附近警戒,否则如此大手笔的洒喜,怕是将要引起不小的骚动。
“这样才有太子妃回门的气势,不是吗?”轻轻托了我的手腕,龙嘉寰徐徐低语。
“是侧妃。”并不看他,我只是轻声纠正着他,稳稳地踩着红毯,一路走上王府台阶,扑进早已侯在门口的陈王妃怀中。
大门重重合上,身后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锣鼓声,几近沸腾的人声,统统被隔绝在外。
回到正堂落座之后,便有各夫人带着子嗣逐一向龙嘉寰和我行礼。
将礼物一一分赏之后,我才发觉,众夫人中竟然独独不见惠夫人,以及旻轩和静珣。睨了一眼身旁恭谨立着的陈彦广,心想莫非他知道惠夫人母子三人与我素来不合,所以免了她们出现来惹我这个太子侧妃心烦吗?
想着想着,便睨向一旁正与陈彦广低声说话的龙嘉寰。谁知他竟也移开眼光,正朝我望来,面上一热,我迅即转开目光,亲热地拉过了静瑜的手。
瞧这对姐妹如今的衣裳佩饰早已不同往常,想必是陈王妃平日里的多加照顾使然。心中一暖,我抬眼望向对面坐着的陈王妃,却见她正拿眼睛定定地望我,眸中热切切地盛满了慈爱。
轻轻笑着垂眼,仿佛做戏一般,我刻意地提高了音量。一会儿将这个赏给静瑜,一会儿又将那个赏给静珞,引得一众女眷拿着无限欣羡的目光围绕着静瑜姐妹周身打转儿。一番闲话之后散了众人,龙嘉寰被陈彦广拉去弈棋,我则趁机扯了陈王妃出去散步,正好询问寻找晓云的一切进展。
三朝回门(03)
“晓云那个丫头命薄,没有福气跟在你身边,静华你就别再惦着她了。”支支吾吾地,陈王妃终于向我道出了内情。
“娘亲,你的意思是说,是说晓云她已经……”不敢相信,也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字眼,我只是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陈王妃。
默认一般,陈王妃不再出声,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背。
“不会的,不会的,当时渭河中捕捞不到她,娘亲你不是还说晓云定是已然获救了吗?”猛地反手,抓住陈王妃的手掌,我无法接受那个一心为我的晓云,竟然已经不在了。
“没错。晓云失足之后确是滑落渭河,也确是被人所救,”陈王妃轻轻点头,望向我的眼睛满含了伤感之色,“可惜却伤重不治。就是昨日傍晚,有几名渔民将晓云的尸身送了回来。”
“他们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她?”我仍然摇头不愿相信,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晓云被救之后,他们是请了大夫的。可是堕崖加上溺水,伤势实在过重,昏迷几日之后,晓云,她便仍是去了。”陈王妃勉力支撑起我的身体,神色悲伤地续道,“那渔民也是打算下葬之时才留意到晓云的腰牌,这才知晓了她的身份,所以将她送了回来。”
“晓云呢?晓云现在哪里?”我用力瞪大了眼睛,仿佛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正站在我的面前。
“如今还是你大喜的日子,还是不要去看晓云了吧?我会好好将她安葬的。”陈王妃揽住我的肩膀,欲出言阻拦。
“娘亲……”嘶哑着嗓音喊出声来,我目光决然。
“哎……”终是拗不过我,陈王妃长叹一声,挽了我手缓缓转身。
走进晓云停尸的后园,远远便看到陈王妃的近身护卫路远,带着一脸的沉重,怔怔地立在门口。
见我走近,路远猛地跪下,我却是满眼嫌恶地别过脸去,任由他就那么跪在地上。
“静华,人已不在,你还是节哀顺便吧。”扶我站直身子,陈王妃略一努嘴,贴身的侍女便上前一步,轻轻拉开那张覆了晓云尸身的素绫薄被。
三朝回门(04)
“晓云,晓云……”看到晓云一张小脸青紫片片,登时便是一阵泪如雨下。挣开了陈王妃的搀扶,我颤巍巍地上前,扑到在薄被之上,只觉得天旋地转。
“静华,倘你难过,便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想是被我的无声吓到,陈王妃轻轻抚着我的后背,满眼关切地望着我仍旧是不声不响,我取出怀中锦帕,轻轻拭过晓云的面容,一寸寸,任她皮肤上的冰凉袭上我的指尖,带起心头一阵寒意。擦过她的面容,我又将视线落在晓云的身上。
抚上这崭新衣裙的领口处,就像晓云经常对我做的那样,一颗一颗纽扣仔仔细细地检视着……
做完这一切,我才将薄被重新覆上晓云面容。默然合了双眼,缓缓起身。
轻轻抹掉面上的湿润,对着陈王妃的担忧勉力一笑,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陈敬珣,我定要她家破人亡!”
“阿瑟,阿瑟……”陈王妃心疼地叫出声来,紧紧抓住了我颤抖不已的双手低声说道,“孩子,娘亲也是新近这才知道,那日郊山之上的踏青竟是静珣她狠心设下的毒计,先是投毒于你杯中,后又趁乱推了晓云落崖。好在,好在你是吉人天相,只是可惜了晓云这个苦命的丫头……”
“娘亲,今日的宴上怎么不见惠夫人母子?”垂了眼眸望着素白的被面,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静珣她们已经被贬了官籍,从昨日起便不在府中了。”陈王妃叹了口气,轻轻对我说道,“如今老天有眼,报了这世上恶人。晓云她,也算是得以瞑目了。”
“什么?”抬起眼帘,我定定望了过去。
“方心惠之父本是朝中芝麻小官,当初就是依仗了王爷之势这才青云直上,官至四品。谁料到那厮不但不安于此,竟起贼心,大着胆子与外敌勾结,意图于贼人反扑我大齐之时里应外合,幸得其通敌书信被朝廷截获,这才免却一场百姓之灾。”
陈王妃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说道,“那厮虽然已经于牢狱之中服毒自尽,可是其罪当株连九族。咱们王府和王爷也险被牵连,幸亏太子殿下于御前力保,这才免下王府的一场无妄之灾,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我一点都不知情?”知道方心惠就是惠夫人的闺名,听了陈王妃一席话,我心中十分吃惊。龙嘉寰力保陈王府吗?怎么也不曾听他说起分毫?
三朝回门(05)
“皇上雷霆震怒,传召王爷入宫也就是昨日的事情。为了维护王爷,太子殿下不仅情愿担保,更因此被皇上随手掷出的一只花瓶砸伤了手臂。”说起龙嘉寰,陈王妃的口气中便充满了动容及感恩。
“他被砸伤了手臂?”我呢喃出声,忽然想起昨日于太子府的西厢院中,绿藤前与龙嘉寰的相遇。当时他便是刚刚从宫中回还,而且在他袍袖之中,我是分明瞧见胳臂上缠有染血白纱的。
原来,那竟是他为了力保陈王府而受的伤。
“你们不是新婚吗?他受伤你怎么可能不知?”见我面色诧异,陈王妃扬高了音量。
和我一阵对视之后,她才重又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阿瑟,娘亲知道你委屈。可是事已至此,身为一个女子又能如何?娘亲是过来人,能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他是喜欢你的。倘若不然,他又何必甘冒顶撞龙颜之险,只为护着生你、养你之人?这是你的缘分,莫要错过了啊。”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浅浅低吟了一句,我轻轻抬眼,“娘亲,我懂。”
“虽然今后路途坎坷,可若是你能拥有枕边之人的真心呵护,又有什么是可怕的呢?”轻轻拍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