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闭眼,无声泪下。
“别怕,”龙嘉寰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突兀却又无比温柔地低声说道,“有我……”
之前的莫测高深,和眼前的和煦温柔,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我努力地瞪大着眼睛,想要止住汹涌的泪意去看清楚眼前的人。
“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继续拍抚着我,龙嘉寰的口气低沉。
哽咽之间,心中已经做下决定。我深深吸气,离开龙嘉寰的肩背,垂首低声语道,“殿下,无论山中之事是否源自陷害,静华都已是染暇之躯,还请……”
“别说!”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不待我将话说完,龙嘉寰便已经猛然出声。见我不解抬眼,他才拿开了封住我口唇的手背,轻声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经忘掉了那人,那事。而你,最好也统统忘掉!”
“呃?”被龙嘉寰轻柔声音中暗藏的强势所惊,我愣愣望他。眼前这个男子剑眉英挺,一双星芒四射的眸子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见我发呆,龙嘉寰微微一笑,唇角现出一个小小的漩涡,虽然只是飞快的一瞬,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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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18)
室内半晌静默之后,他转开了与我对视的眸子,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的口气便微微有些生硬,“我是说,毕竟这桩婚事乃是父皇、母后钦定赐婚,而如今你也只是有惊无险,若是因此小事多生波折,怕是会令他们心中徒生不快。”
他说得不错,于整个皇家来说,我的事儿即或再大,自然也只能算做是芝麻大小而已。心中一酸,面上却是灿烂笑道,“是!毕竟此事关系皇家颜面,也着实不宜太过宣扬,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龙嘉寰面上一怔,那双望着我炯炯然的眼睛黯了一下,他张了口,却始终再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既然如今已是无事,便要劳烦殿下遣人将静华送回府去,以免双亲记挂。”望着龙嘉寰难以辨明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虽然心中仍然好奇为何他竟会那般适时地出现于郊山之上,可是此时显然已经不适合再讨论这样的问题。
“也好。”定定望我的龙嘉寰,眼中有簇耀眼的花火一明即逝,快到令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错觉。
看着龙嘉寰的目光自我身上徐徐转开,我也收起辗转不明的心绪,淡淡笑开。
既然命运已经注定残酷、无情,既然我仍活着,那便唯有努力地呼吸,努力地生存。于此刻的我来说,继续纠缠于老天待我的不公,不如回府探查晓云的伤势。
“那我便命人再送套衣服过来。”龙嘉寰头脸微侧,待行至门口,才轻轻地留下了一句话。
放下小筑内侍女送来的新衣,便遣了她们出去。静谧的室内,我将自己的身体脱出锦被,取过布巾蘸水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当布巾触及右肩处那块看去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吻痕时,我的手臂猛然一抖,之后便是自己越发用力地擦抹着,擦掉,擦掉,我要统统擦掉……
咬紧了嘴唇,忍耐着肌肤上传来的那些痛感,手臂仍是机械地运动着。
痛定思痛(19)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幼年时被我以刀片划了无数道疤痕的窗棂,心头又是一阵阵莫名且剧烈的痉挛。
本以为,我可以放下那些过往。本以为,我已经放下那些过往。可是如今身体上这真真切切的疼痛分明在告诉我,一切都没有过去,一切都不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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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裳簇新,乌发高耸,被龙嘉寰送回王府的我,整个人看似神清气爽。
无论是面对陈彦广,还是陈王妃,抑或是那帮疑惑着为何我竟会无故失踪半日的姊妹,我和龙嘉寰都是口径一致,山上偶遇,遂结伴同游,不觉中才耽搁了回府的时间。
虽然这个理由不甚合乎情理,更有甚者紧紧地盯着我身上这套新衣,于眸中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她们的大为惊奇,可是面对着一身褚金长袍的龙嘉寰,大家的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尤其是陈彦广,更是一副乐不可支的神情。
看着眼前这么多双来回梭巡在我和龙嘉寰身上的目光,参杂了太多的暧昧和别有深意,我只是含笑立着,来者不拒。
因为心里惦记着受伤的晓云,寒暄几句之后,我便以身子乏累为由推脱了应酬,撇下龙嘉寰独自离开。
一边去往松涛园,一边想着静珣方才在堂上看到我时那惊诧的眼神,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刚刚绕过长廊,还不曾来到松涛园正门,便有人影自暗处一跃而出。
“奴才参见大郡主。”
“什么人?”轻轻掩住胸口,我微微后退,几乎跌倒在身后跟着的丫头身上。待我定睛一看,不觉便笑出声来,“路教头,是不是在你看来,只有每次都以这么骇人的方式突然出现才能彰显出你功夫的高深呢?”
“惊吓郡主,奴才该死!”虽然我口气之中满是玩笑,路教头面上却并无半分轻松,他低垂了头脸,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奴才该死,有辱郡主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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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定思痛(20)
“罢了,不过就是唬了我一跳而已,起来吧。”见路教头一脸严肃地如此小题大做,我不觉莞尔。站直了身子便要绕行过去。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猛地止步,转过身来定定望着仍旧跪倒在地上的路教头道,“你说的有辱本郡主使命,该不会是指晓云没有救上来吧?”
路教头缓缓抬脸,带着满眼的自责大声回道,“奴才该死,愿领大郡主任何责罚!”“怎么会没有救上来呢?怎么会?”
已经提至嗓子眼的担心终于经由路教头的口中得到证实,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喝道,“晓云呢?晓云到底怎么了?”
“奴才赶到山上之后,晓云姑娘是已经摔落山梁的,当时奴才和王府的几名侍卫一起绑了绳索吊下山去,寻了大半日的功夫却只找到了一只鞋子。奴才将那鞋子带上山来,有人认出,说那正是晓云姑娘之物。后来奴才找不到郡主,便一路急着回来禀报王妃,山梁那里仍然留下了几名侍卫还在寻找……”
在我几近疯狂的推搡之下,路教头并不挣扎,他只是口气沉重地述说着当日的情况。
“那晓云呢?晓云呢?不是都说她摔下山梁了吗?这么大的活人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不待路教头将话说完,我便急急打断。
“晓云姑娘她,多半是摔进了山下的渭河了。”路教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双手呈至我的面前。
“什么鞋子,什么鞋子?我不要鞋子!我要晓云,我要晓云!”难忍心头悲恸,我一把打开路教头手上之物,嘶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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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云失足摔落的地方,我也曾经亲自吊了绳索下去寻找,晓云可能摔落的渭河,我也曾经晕得昏七竖八也要坚持捕捞,可是却依然无果。
如今已经过了两日,虽然寻找仍在进行,可是晓云还是下落不明。
在等待消息的这两日里,松涛园中几乎要被踩平了门槛,为明日大婚贺喜的,为晓云失足表示遗憾的……
怀着各样目的人,一应俱全。
面对各式的嘴脸,我无心揣测,无心应对。
回府之前,我原本是对静珣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这次倘若晓云能够平安回来,那么我愿意不计前嫌,永不再提。
对命运早已屈从,对漫天神佛也早已不信,可是如今,我的心中每时每刻都在默默祈祷,也许会有那么一位好心的神仙听到我的祈祷,也许他会允许奇迹发生。
并不是没有想过,当日连身为王府大郡主,太子未来侧妃的我都在静珣的算计之中遭了陷害,那么晓云这次的意外也许和我一样,并非意外。可是我却宁愿扼制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去相信这是一个意外。
因为,倘若不是意外,那么晓云如今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定住心神,勉力令唇角浮起一个浅淡的笑容,我用力握紧拳头,意外,一定只是意外!
东宫新妃(01)
五月初七,是皇上钦定大婚的日子,王府中满园石榴盛开,满眼娇艳似火的花瓣没有丝毫喜气,反而令人徒生燥热。
在一众丫头的巧手侍弄之下,一身大红喜服,满头珠翠的我,逐一叩别陈彦广和陈王妃。
“静华所嫁之人非同寻常,日后但凡遇事自己定要好生掂量,莫要冲动,叫为娘不安。”不待我叩将下去,陈王妃便已经上前了一步挽扶我起身。
“娘亲放心……”轻轻抬眉,我望着眼前一脸关切的陈王妃。
似是看穿我眉宇之间的焦虑所在,陈王妃一边轻拥我入怀,一边于我耳边细细低语,虽然音量不高,却坚定的如同保证一般,“静华放心,晓云那个丫头我定为你找到。”
“娘亲……”心中一阵酸涩袭来,我紧咬嘴唇,止声不语。
“莫哭,花了我儿这张海棠粉面。”轻轻抚弄着我的发髻,陈王妃注视着我,同样深深地呼吸。
再不言语,我只是重重点头,深深地望着眼前疼我、爱我,如同亲生的女子。
话别之后,便有丫头取了一顶珍珠凤冠置于于我的发髻之上,凤冠上点缀着的层层金色流苏模糊了我的视线,陈王妃拨来陪嫁的丫头秀蓉便马上机灵地挽起了我的胳臂,搀扶着步出松涛园正门,送我踏上已经等候在府门内的迎亲软轿之中。
一路颠簸在锣鼓喧天的闹声之中,我轻掀轿帘,遥遥望着身后淡淡暮色中那个仍旧立在王府门口已然模糊的瘦削身影,突地发现,原来陈王妃的肩背竟已在不觉之中微微佝偻……
虽是当朝帝后钦定这门婚事,可是侧妃的名分却不容更改。大红为底,镂金镌刻的朱砂牌匾下,我自旁门被迎进了太子府中。
走过红毯铺就的悠长甬道,我静静立在正堂前等候例行的三通吉祥鞭炮。一阵喧闹过后,龙嘉寰以一根大红绸带连接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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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新妃(02)
在他的牵引之下,我们拜过天地,敬过四席。之后便是身为侧妃的我要向太子正妃端茶敬酒,以示虽然新人进门,却是身份有别。在秀蓉的搀扶之下,我缓缓拜倒在福雅叙面前,双手举了茶盏恭恭敬敬呈于眉前。
“妹妹入了府门,自今日起咱们便是一家,日后便要辛劳妹妹和我一同尽心服侍殿下了。”接过茶盏轻轻抿过,福雅叙亲手挽我起身。
“是。”奇怪着福雅絮竟然真的不若寻常人家正室那般歧视侧室,我一边点头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隔着眼前细密的金色流苏,我抬眼望着面前一身深红色绣袍的福雅叙,清晰地看到她的娇美笑颜,在绣袍上那百只恋花彩蝶的映衬之下,更显灿烂。
一通礼毕,龙嘉寰留在前堂招呼宾朋,我便在府中侍女的引领之下先行去往新房等候。几名太子府中的侍女带领我一路穿过长廊,抬眼便能够看到前头已然布置得喜庆张扬的新房,忽听身后一阵杂沓纷乱的脚步声,在侍女们低低的呼喝声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朝我扑来。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如此没有规矩!”看我踉跄着边要摔倒,身旁的领路侍女一边急忙搀扶了我的手臂,一边呵斥着举手便要去打,却在巴掌将要落至来人身上的时候猛地收住了怒容,转嗔为喜,“原来是您啊,奴婢可真是冒犯了!”
看到太子府中这名年长的侍女一脸谄媚地垂眼福身,我微微一惊,便隔着眼前的金色流苏朝来人望去。
站在面前满脸不在乎地冲着侍女连连摆手的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儿,一头如云青丝极其随意地挽了发髻,与她身上精密繁复花纹的宫制衣裙大不协调。
“我有话要对新娘子说,你们都给我退开去!”女孩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我,口气中具是不耐。
大喜之日,太子新妃却在半路上被拦,确实不合乎情理。可是似乎这女孩儿来头甚大,身旁这名侍女虽然满脸难色,却仍是堆出了笑脸,欠身说道,“这……”
“这什么这?难不成本公主还会吃了自己的嫂嫂不成?”女孩儿微怒,一张俏脸因为情急而现出微微的红晕。
东宫新妃(03)
“你们都先退下吧。”听到女孩儿自报家门,心头微微一惊,我轻轻抬手示意侍女退后等候。
“是。”秀蓉在陈王妃身边当差多年,向来处事沉稳,此时见我出声,不待太子府中那名领路侍女回应便扯了她胳臂稍稍后退开去。
女孩儿转头四下观望了一番之后,重新转脸望我,肆无忌惮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通透,然后才挑了柳眉嗤声道,“瞧你这新娘子当的,可真是够窝囊的了!”
“不知静华何处失礼,倒令永平公主见笑了。”淡淡一笑,我轻垂眼帘,静静地看着眼前这趾高气扬的女孩儿因为被我识破身份而微现惊讶之色。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居然识得出本公主,你倒是变得聪明了呢!”永平公主龙曼舒一拧琼鼻,神情虽然仍是倨傲,可是眉眼之中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些不屑和轻视。
“静华谢过公主夸奖。”听这公主口气,似乎我们之前是见过的,而且此时我也觉得她颇为眼熟。捺下心中的疑问,仍旧保持着面上得体的微笑,我悄眼睨着面前这位传闻中因为最得皇上宠爱,所以平日里得以横行六宫的永平公主。脑中,则是飞快地转动着。
“喏,这个给你。”龙曼舒不置可否地轻咳一声,伸手抓过了我的手臂将一样东西塞了进去。
“这是?”摊开手掌,看着一对光亮可人的福鸟含珠耳珰立于掌心金光灿灿,我不解抬眼。
“这是我的,虽然比不得皇兄礼聘的那对儿,可也毕竟乃是皇家之物,尊贵想是不差于你先前那对儿。如今你且先将就着过了等会儿那关再说吧。”
好似大功告成一般,龙曼舒拍抚着自己的手掌,原本一派轻松的神情却在看到对面蹙眉抿唇的我时,因为不耐而皱巴起了那张笑脸,她瞪大着眼睛低声问道,“你该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耳珰已经失落了吧?”
“耳珰?”望着龙曼舒樱唇微张,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匆忙抬手去摸,却只是触及耳垂处的一片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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