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静华的好娘亲,你就告诉我嘛。”我轻轻撅唇,不依地撒娇。
“你呀。”听我再次唤她娘亲,陈王妃知道拗不过我,轻轻扬着唇角对我说起当年,“当年的梨香班红透京城半边天,身为梨香班的当家台柱,绾素不仅扮相漂亮唱腔动人,鼓瑟之技在当年更是堪称京城一绝,多少王公贵族不惜千金只为以博得佳人一笑。王爷,便是当年那些王公之中的一员,位居高官,且每每出手大方。不过月余,绾素便被班主做主嫁入王府。得了绾素之后,王爷待她可谓如珍如宝。在一次大宴同朝幕僚的宴会上,有人提议请出绾素当中鼓瑟一曲,王爷他便允了。于是,绾素以一曲月圆花好技惊全场。当时的座上之宾,有一位大人对于乐理也是颇有钻研……”
“这位大人可是曲洛池的父亲,如今官拜左相的曲延和曲大人?”反手握住陈王妃的手掌,我轻声询问。
“正是。”见我猜出,陈王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用了捏了捏我的手继续说道,“曲大人当时饶有兴致地取出木笛,与绾素笛瑟和鸣,同奏佳曲,博得了满场的喝彩。自此之后,王爷对绾素越发宠爱有加,可是绾素她却,她却……”
“她却由此失了心神,是吗?”见陈王妃嗫嚅不语,我便接口下去,轻松地仿佛口中之人于我毫无半点关联。
“哎……”见我一切如常,陈王妃长叹一声道,“绾素生性单纯,不擅掩饰,所幸王爷武将出身,惯于粗枝大叶,虽然自此之后她再无心思侍候王爷,王爷却一直并未发现绾素的异常举止,依旧对她百般宠爱。后来,在一次刺客行凶之机,绾素勇于上前,几乎不要命般地挡在了王爷的前头。”
说到这儿,陈王妃忽然停了一下。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1)
只听她轻轻叹息一声之后才带着无限怅惘地重又开口,“在王爷的动容之下,绾素却张口讨要了独自搬入西苑的请求。早时,王爷还对绾素时常牵挂,可是日子一长,府中佳人益加,对于绾素,王爷也就渐渐淡了。绾素本来是个应该有着锦绣岁月的花般娇*子,只因为一曲笛瑟和鸣的月圆花好,她便失却了原本应有的一切……”
“娘亲,娘亲她……”扯着陈王妃的衣袖,我的口中呢喃不清。原来当年的笛瑟和鸣竟是这样的无意为之,原来曲大人他对娘亲并非我想象当中的负心以对,原来这个被我先入为主地假想敌根本就不知道,有娘亲这样一个女子耗尽了生命执着地爱着他。
想到我的自以为是,害得娘亲临终之时都不曾了却那再摸一摸古瑟的心愿,我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绾素她太过固执,对于不是自己的东西太过执念,才会误失了王爷的宠爱……”看我伤感,陈王妃有些慌乱地抚慰着我。可是她认命的口气却激起了我敌对的情绪。
“宠爱?爹爹他对于娘亲,真的有爱吗?”想起当日我摔倒在地,陈彦广将我误作奴婢的眼神,我恨恨出声。
“王爷他对绾素自然是有爱的,当年他一直是将绾素视如珍宝的对待着。”见我对陈彦广颇有微词,陈王妃急急为他辩护。
“视如珍宝?”望着陈王妃的眼睛,我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娘亲之于爹爹来说,不过就是一件他随时可以拿来炫耀给众人的物品罢了。如果不是如此,何至于这么些年爹爹竟会几乎忘记了娘亲这号人物的存在?这样的爱,要来何用?不如弃之!”
“静华,你……”望着我眼中的凄绝,陈王妃先是一愣,然后便伸开了手臂将我揽入怀中。她附上我的耳畔,声调如泣如诉,“静华,我的静华啊。你怎么会和绾素一样的冰雪聪明,将一切都看透?咱们只是女人罢了,只是无能为力的女人罢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像我这般认命,为什么偏要自讨苦吃……”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2)
“王妃……娘亲,娘亲……”感受到颈项处一片湿润的温热,再也难忍心上的苦涩。我闭上双眼紧紧圈住陈王妃的肩膀,任由泪水打湿了她的纤弱脊背。
如果说娘亲对曲延和的爱慕只是那随兴的一曲笛瑟和鸣之后的一厢情愿,那么也许我可以大胆猜想,娘亲当年之所以舍身救护陈彦广只是因为明知自己陷入一段无望之爱的自我解脱,也许她那身久治不愈的病情也是因为她并不愿失却了搬离西苑的故意为之。
可是,她的所有安排,她的所有心思,在面对我自以为是的强大,自以为是的有能力时,不得不全盘弃之……
入夜
别了无限唏嘘的陈王妃,我于榻上翻来覆去,无以成眠。
就在我迷迷糊糊几入梦乡之际,忽然一阵嘈杂的响动由远而近。睡梦中的我被惊了一个机灵,急忙翻身而起。
推开窗子,只见院中人头攒动,灯光交错,原本应当夜阑人静的午夜竟然喧声如潮。
想起白日的事情,我全然醒了过来。心知必是事成,于匆忙间只着了单衣便跑出房间。
穿过长廊,刚要走下台阶,便看到陈王妃只是简单披了一件斗篷,仿佛耐不住午夜风寒一般柔弱地半靠在陈彦广的身上。在他们的面前,几名下人挑了灯笼静静立着。
全场的视线焦点,被人群簇拥着的中心,是一对男女。
在这风寒路中的夜里,这对男女和我一般,竟然都是只穿了单薄的白色亵衣。而在他们的身旁,一个矮小的红色身影正不知所措地立着,在春寒料峭的夜色中,显得是那般地孤寂无比。
止住脚步,我立在廊柱下,握紧了双拳,长长吁气。
娘亲,你可看到了?
当日,如果不是静琦的恶意诅咒,那般爱护阿瑟的你,一定是不会如此狠心地离我而去的吧。
娘亲,你可知道,阿瑟想你。
纵然是拥有了陈王妃如娘亲一般的关爱,阿瑟却还是想你,好想好想你。
——
——
翌日天一亮,便有仆妇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地整理收拾着雅夫人的落雪轩。
眼前这轩内原本住着的那位雅夫人,曾经盛宠一时,可如今她已被逐出府去,遣返家乡。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3)
用力咬开口中的果脯蜜饯,我带着贴身的丫头,立在轩外,遥遥望来。
纵然这些个仆妇们个个守口如瓶,讳莫如深,可是我却知道,这雅夫人被休的罪名乃是七出之最,淫佚。
连带她那个平日里骄纵跋扈的女儿静琦郡主也因为母求情而被冠上了血脉不明之名,消去了贵族之籍,一同遣返。
不仅不能够再为族人光耀门楣,还要顶着这样不名誉的名头返乡,不知这对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母女是否能够习惯家乡那些冷冰冰的白眼以及,那些恨不得淹死人的口水。
不过,这些事情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要上课了呢,走吧。”吐出口中已经无味的果核,我毅然转身。
课堂里,我照旧是来得最早的一个。
看着丫头打开提盒,将里头的笔墨纸砚逐一在桌上摆好。我徐徐转身,握住身旁略微憔悴的晓云,关切问道,“你真的没事了吗?”
“王妃早就交代过了的,昨日那番杖责不过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障眼法而已,奴婢无碍的,谢过大郡主关心。”晓云对望着我,带着满眼的感恩恳切出声,“奴婢,奴婢还要谢过大郡主和王妃愿意相信奴婢,还要谢过大郡主和王妃愿意为了奴婢弟弟报仇而花费如此心思。虽然,虽然弟弟他已经不在人世,可是大郡主和王妃的这番厚重情义,晓云铭记在心,时刻不忘。”
“罢了,从早上开始你已经谢过无数遍了。”躲开晓云那双眸子中的清亮,我轻轻拉住她欲跪的身子,笑着出声。这个丫头,今后我定会好生照顾。
那日于厨院中救下晓云,本来只是想要借她嫉恨之口为雅夫人制作些许不快,却不曾想,晓云的心中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几个月前,她曾经于无意当中撞破雅夫人和护院教头在后花园中的苟合之事,在晓云备受惊吓的同时,雅夫人也发现了晓云。于是,已经父母双亡的晓云身边那个唯一在世的弟弟便成了雅夫人胁迫她的有力武器。晓云不仅被要求要保守这个秘密,而且还被迫要背叛静珣。
为了自己的亲人,晓云只得逐一听命,可在那日宴后惠夫人责罚晓云之时,雅夫人并没有像当初对晓云承诺地那般保护她,而且落井下石地建议惠夫人将晓云遣去厨院。
乾坤红颜上卷 张良之计(14)
即便是雅夫人如此地背信弃义,可晓云仍旧因为弟弟的性命攸关,而对雅夫人的秘密缄口不言。
直到那日掌管厨院的王嬷嬷更甚平日地寻了由头对她毒打,她才忽然想起白日的时候王嬷嬷曾经去过落雪轩,晓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对于雅夫人来说,这世上能够为其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想起自家的烟火也许要因为自己无意撞破了一桩丑事而断绝于这世上,晓云慌了。
可是身处王府的最底层,她的话有谁相信?更甚至道,倘若一语不慎,她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的,那么她将如何能有力量救出被雅夫人控制在手上的,如今不知生死的弟弟呢?
阴差阳错的,我出现了。
一起出现的,还有那块令晓云感心动怀的雪白帕子。
于是,当晚送别了曲洛池后,晓云对我掏心掏肺,只为救出弟弟。
对于晓云的话,我是相信的。可是单凭我一己之力远远不够,于是我想到了陈王妃。
在踏进陈王妃的房门之时,我设想了十多种被她拒绝后再次用来说服她的理由。意外的是,当我将计划告诉陈王妃时,她竟然只是一阵思索过后便欣然应允,对我的计划,她竟然毫无质疑。
陈王妃的爽快是我没有想到的,疑问,被我压于胸中。当我踏出她的房门时,陈王妃于房内轻轻出声,她说,“你是我的女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去做。”
陈王妃是真的将我当做女儿般对待的,她依我的计策行事,一路探查晓云弟弟的所在,并承诺倘若晓云弟弟仍然在世则一定护他周全,倘若不幸遇害则定为他风光大葬。
她依我的计策行事,在我刻意安排了晓云于下学后与惠、雅两位夫人发生冲撞时,从天而降。
她依我的计策行事,假意将晓云杖毙,只为降低雅夫人的疑心。
她又依我的计策行事,将计划中原定突发怪疾之人,从我变成了她。因为她说,于陈彦广的心中,她的分量要重过我。于是,在她身边小厮的带领下,陈彦广顺利撞到雅夫人与护院教头偷情。
设计了如此一个完美的计策为晓云报了灭族之仇,可在这场谋划中我何尝不是在利用她去偿自己的心思?
整个计划进行的顺遂之至,唯一的缺憾便是雅夫人被抓后已经承认,晓云的弟弟早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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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晓云吗?旻轩你看,居然是晓云!”
“去见过静珣郡主。”听到这样的大惊小怪,不必抬眼就知道门口的静珣正瞪大了眼睛朝这边望来,我轻轻转眼,示意晓云过去。这个静珣,还是改不掉她素来咋呼的性子。
“奴婢,见过旻轩小王爷,见过静珣郡主。”见我发话,晓云老老实实地行至塾学门口,冲着静珣躬身行礼。
“真是见鬼了!你,你不是昨个儿便被杖毙了吗?”看到活生生的晓云立在她的面前,静珣一个跳脚便躲在了旻轩的身后。
“奴婢命大,到了阎罗殿门口又转了回来。”晓云恭恭敬敬地回着静珣的话。
“哼。”旻轩狐疑地打量一番晓云,眼珠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忽地就将静珣从身后拉了出来,“哪有什么鬼怪?这不是好端端的人嘛。”
“是人?是人啊。”静珣紧挨着旻轩立着,定定地审视着晓云,忽然大叫出声,“哦,我知道了!”
“静珣妹妹可是知道了什么,竟然这么地开心。”我缓缓起身来到静珣面前,笑微微地和旻轩正面对视。
“听说昨日午夜,是王妃忽然突发怪疾,爹爹连夜探病路过落雪轩时才撞破的那桩丑事,不知经过这一夜的折腾,王妃的身子可还好?”轻轻扯了扯静珣,旻轩笑微微地问道。
“王妃这怪疾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夫已经看过了,如今没有大碍,谢过旻轩关心。”同旻轩一样,我也是优雅地笑着。
“哦,静珣刚才失态了。”见我将眼光转向她的身上,静珣抿着嘴唇望了望我,又望了望我身旁的晓云,静默半晌之后倏尔开口道,“静珣只是忽然想起了那个坏心眼的静琦,怪不得她会一直因为晓云现在跟了静华姐姐而在咱们姐妹之间言语挑唆,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咱们的姐妹嘛。没有了这份骨血相连,难怪她处心积虑地想要咱们闹翻呢!如今她可真是恶有恶报!”
“哦,可不是嘛,还好咱们姐妹并未上她的当。”看着静珣亲热地搭在我肩头上的手臂,我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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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来历不明的小杂种可真是个不知轻重的贱人,听说她昨晚居然敢在那样的风口浪尖上为那*求情,结果触怒了爹爹,连同她一起给赶了出去呢。这么地自以为是,她还真当她仍然是那个爹爹宠爱的女儿吗?哼,咱们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郡主,少她这么一个有损爹爹声名的贱人又算得了什么!”挽扶着我的胳臂,静珣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口气中是那样地尖利刻薄,“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轻的了。照我看,这样不知廉耻和男人私通的女人所生下来的孽子也必定不会走什么正路子,这对母女都应当浸猪笼溺死才是……”
静珣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喋喋不休,可是后面的内容我一句都没有再听得进去,因为刚才她有一句话说进了我的心头。
……
这陈王府中最不缺的便是郡主。
……
出了塾学,我正兀自想着什么,忽然一个人影挡在前头,将我罩入一片阴凉之中。
抬起眼帘,眼前正色望着我的竟是曲洛池。心头一紧,面上却是堆出笑容道,“洛池?”
“忘记了你说过要把习字之事交给我的吗?如今我要检查你的成绩。”曲洛池略一挑眉,勾起唇边一个好看的弧度。
“哦,这几日王妃身子不爽,几乎都没有怎么练字呢。倘若你检查的话,我怕是要交白卷了。”看着他眼底的融融笑意,我轻轻皱了皱眉。
“如今王妃身子可好?”曲洛池收起玩味,连声追问着。
“王妃她,”我仰头对视着曲洛池的眼睛,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底。今早我和旻轩、静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