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个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躺在一起了,有万千感触,却又不可说。过了好久三人都没睡着,就这么清醒地紧紧躺在一起,王玉柱开始的时候觉得温馨,渐渐又觉得急躁,心想三人都不困,这根本不是睡觉的时间,正考虑要不要出去走走,给他们父子俩留出一些时间说话,这时王小川突然轻轻地喊王芃泽:“爸爸。”
王芃泽声音似乎比往日慈爱了许多,轻声问:“怎么了小川?”王小川说:“我想出去看月亮。”王芃泽疑惑道:“有月亮么?我记得刚刚看不到月亮。”王玉柱开了车窗,探头出去看,喊道:“月亮出来了,好大的月亮。”
于是三人都出去看月亮,果然是一轮圆月,映在大堤两边的水面上,成了三个月亮。王玉柱回到车里拿饮料,出来后看见王芃泽坐在大堤上,王小川依偎在爸爸的身边,王芃泽把王小川搂在怀里。王玉柱没有走过去,在背后看了一会儿,渐渐地心生一阵嫉妒,他自己察觉到了,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可是这感觉从精神深处涌出,那么深长,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
临近湾子村时王芃泽和王玉柱都认出了那个乡政囧府,王玉柱记得英子在信里跟他说过这里新修了一条公路,就下车去问了,然后沿着王芃泽颇感陌生的一条公路往前开。
这条公路是通往天然碱矿场的,路上不时地有人有车迎面而来。王芃泽感慨地说:“柱子,没想到你的家乡变化挺大的,以前路上可是没有车,只有羊。”王玉柱笑道:“叔,更大的变化还在前面呢。”王芃泽问:“你不是没有回来过么?”王玉柱回答:“英子在信里给我说过。”眼看着前边的公路从两个山坡间绕了个方向,王玉柱又说:“而且我也感觉到了。”
王玉柱对王小川说:“小川,你不知道你爸爸以前做了多么伟大的事,现在你就要看到了。你爸爸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天然碱,让我的家乡完全变了。”
他开快了车,在前边的路上一转弯,满山坡的厂房、宿舍、集市、喧闹的现代生活,蓦地在三个人的眼前铺展开了。
王玉柱的回来,以及王芃泽和王小川的到来,在湾子村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王玉柱把车开到家门口,和王小川一起把王芃泽的轮椅从车里拉出来,从折叠的状态打开来,恢复成立体的,这时曹老头儿和他的两个女婿正骑着摩托车回村里,在旁边停下了,曹老头儿高声喊道:“这不是柱子么?”王玉柱向曹老头儿笑了笑,回应道:“老曹,我欠你一杆猎枪,过两天还你。”
“哎呀,算了,都啥年代的事儿了。”曹老头儿大度地笑,对两个女婿说,“这就是你们一直想见的王玉柱。”两个女婿都是粗俗的人,过去骚扰柱子娘,现在心里有鬼,又听说过王玉柱以前的厉害,怯懦地骑在摩托车上笑,不敢过来说话。曹老头儿就自己走过来,指着王小川,对王玉柱说:“原来你不声不响地在大城市里结婚了呀,儿子都这么大了。”
王小川心里厌恶,本来出于礼貌一直面带笑容,一听这话笑容立刻没了。王玉柱嘿嘿笑,对曹老头儿说:“老曹,你精明了一辈子,今天可是说错话了,这个‘儿子’我都不敢惹,一生气厉害着呢。”曹老头儿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尴尬地望着王小川,猜测着。这时车里传出王芃泽的声音:“老曹,这个儿子是我的。”王玉柱把王芃泽从车里抱出来,放在轮椅上,曹老头儿这才注意到王芃泽,惊讶地问:“呀,王老师,你这是咋啦?”
英子从院子里出来,站在门口看到了王玉柱,立刻高声大喊起来:“妈,爹,你们快出来,我哥回来了。”柱子娘和柱子爹跑出门口的时候,王玉柱正推着王芃泽的轮椅,在这个七月阳光和微风里慢慢走过来,王小川跟在旁边,提着大包的行李。
这三个人出现得如此鲜明而突然,时间完全不在预料之中,如此模样又根本让人想象不到,柱子娘、柱子爹和英子都是又惊又喜又惧又怕,在大门口站成一排一起哭了起来,惹得曹老头儿也在一旁抹眼泪。
这情景让王玉柱一下子想起十年前离开的那一幕,两个场景如此相似地重叠在一起,时间好像没有流走一样,他在哭声中离去,又在哭声中回来,像是并没有走多远,一切竟都没有改变。他心里疑惑,冥冥中觉得这似乎一个严重的问题,眉头皱着,无法舒展。王小川不明白眼前的一切,一脸惘然的表情。只有王芃泽扬起手,呵呵笑着向一家人打招呼,对英子说:“英子别哭,我们回来了。”
湾子村的人几乎倾巢出动,都来看现在已成传奇人物的王玉柱,和曾经也是传奇人物的王芃泽。队长在门口挡住了大多数来看热闹的人,呵斥他们回家去,明天再有秩序地来看,最后只留下以前熟识的一群人在柱子家里坐着说话。
王玉柱热情地招呼说中午大家都在这里吃饭喝酒吧,我来杀羊。柱子娘大方地说好啊,杀两只,给邻居们都送点儿羊肉。柱子娘去隔壁院子挑了两只最大最肥的羊,院子里的人都出去看,帮忙烧热水、拴绳子、磨刀,柱子娘和柱子爹合力按住一只羊,另有几个小伙子按住另一只,其他人围成了一圈来看,都不动手,一定要欣赏王玉柱当年的神勇。王玉柱就脱了衬衣,过来交给轮椅上的王芃泽,他提了长刀,上身穿着白背心,轻松愉快地走过去,就要动刀时,柱子娘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就仰头向天喊道:“英子,拿个盆过来接血。”英子慌慌张张地从围观的人群中钻出去,提来两个红色的塑料盆,丢在一呼一吸的羊脖子下方。
王芃泽在旁边暗笑,心想十几年了柱子娘做起这些事来居然没有一点儿变化。王玉柱动刀之前看到王小川惊恐地站在王芃泽的身边,就笑道:“小川,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行李中有一瓶消毒水,你去找出来吧,我想用用,在这儿等着你。”
王小川当真了,飞快地跑回去找,可是把行李翻遍了也没有消毒水。以为自己还不够细心,就掂起包倒过来,把里面的零碎物品都倒在桌子上,还是没有找到什么消毒水。
大门外,王玉柱毫不犹豫地、准确有效地用刀割断了两只羊的脖子,血丝飞溅出来,喷在王芃泽帮他洗得洁白的棉布背心上,围观的人鼓掌欢呼。柱子娘说:“这一刀不错,还活着,肉里不留血块,好吃。”又对王玉柱说,“可惜你这件背心了,待会儿脱下来让英子用洗衣粉给你好好洗洗。”王玉柱抬起头来,毫不在意地笑着望向众人。
目光环绕着经过王芃泽时,王玉柱在王芃泽的脸上发现了一丝忧虑。那一刻,王芃泽突然发现王玉柱有些特征因为过于熟悉而令人陌生,而本该陌生的地方却又多了种出人意料的熟悉,两者完全错位。王芃泽感到不安,他觉得自己已经发现了一个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王玉柱的精神确实是有问题的。
王小川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喊:“我找不到消毒水,怎么办?”蓦然看到两只羊已经被丢在了热水里,几个帮忙的人分成两处,忙着褪羊毛。王玉柱扭过头来,望着王小川狡猾地笑。王小川指着王玉柱,怒道:“你就是不想让我看。”王芃泽把王小川喊到身边,拉着他的手,安慰道:“幸亏你没有看,要是看了,待会儿你肯定吃不下饭。”
家里没有地方住,还是那几间旧房子。王玉柱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叮嘱柱子娘在盖门面房的时候,也给家里盖几间房子住,他不说,竟然别人也都不去想这些事。可是现在再懊悔也没有办法,就去矿场的旅馆里登记了两间房,开车把王芃泽和王小川送过去。
王芃泽问王玉柱:“你为什么要了两间房?”王玉柱说:“我们三个人不是一直都这样住么?”王芃泽劝他,说:“柱子,你现在是回家了,你应该住在家里。”
王玉柱皱了眉头,在王芃泽的注视下苦苦思索了半天,说:“叔,我还是不想住在那里,我觉得那不是我的家。”
“你在说什么?”王芃泽望着王玉柱的眼睛,似乎要尽力发现一些线索,“你的脑子里除了我和小川,难道连父母也没有了么?你不能这样呀。”
安顿好王芃泽和王小川去,王玉柱又走路回家去,和一帮乡亲聊到很晚,夜里回到王芃泽身边时醉醺醺的,开门进来什么话也不说,穿着鞋上了床,“扑通”一下趴在了王芃泽的身上。王芃泽本来在看书,把书丢到一边去,拍着王玉柱的头,命令道:“去把鞋脱了,你的鞋上净是土,把床单都踩脏了。”
王玉柱不去,突然发起性子来,伸手要脱掉王芃泽的短裤,王芃泽慌忙拦了一下,没拦住。王玉柱动作太快了,而且头就在王芃泽的大腿上,拔下短裤后张口就咬。接下来的行为倒是被王芃泽制止了,拧住王玉柱的耳朵,把他的头掂起来,呵斥道:“才说过你没几天,你又来劲了。”
王玉柱“唉”地一声叹气,坐起来脱了鞋子,挪过来躺在王芃泽的怀里,将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像一只迷途知返的疲惫的兽。王芃泽看王玉柱眼里有泪光,就伸手抚摸他的头,低声问:“你居然还会哭呀?发生什么事了?”
“我娘在我面前哭。”王玉柱一说这事,泪光又重了,“我娘以前从来不会哭着求我,可是今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哭了。她凶的时候我不怕,她一哭,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芃泽问:“是不是求你结婚?”
王玉柱默默不语,把手伸进王芃泽的背心里,去摸他的肚皮,悠悠地说:“我不管她怎么哭,我会心里难受,可是我不会改变主意。”
“我比你娘还要大几岁,我能理解你娘为什么哭。”王芃泽说,“你脾气倔,一旦作出了选择,谁也改变不了,可是你阻止不了别人为你担心,你想过你年老以后没有?”
“想过了,不是我这样选的,而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
“叔。”王玉柱难过地说,“自从十几年前我遇上你,我的命运就被注定了。我只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都行。”
王芃泽无话可说,闭着眼睛想心事。王玉柱难过地在王芃泽的身上不停地抚摸,像在摩梭一件无价的珍宝。不知不觉中他又把手伸进王芃泽的短裤中,渐渐地觉得王芃泽呼吸急促起来。王玉柱回过神来,惊喜地发现王芃泽的下边正在渐渐变硬,握在手中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饱满。
这次回来,王芃泽和王玉柱一定要去看的地方是老鹰峡。第二天开车过去,路还是以前的路,这些年来普遍干旱,但是老鹰峡过于偏僻和凶险,鲜有人迹,站在悬崖上向下一望仍是郁郁葱葱,雾气氤氲。
王小川拿着相机在悬崖边照了几张相,担心地问:“柱子哥,你不会是还要下去吧?”
“下去才好玩呢,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下到峡谷里去。”王玉柱望着王小川,笑他胆小,说,“要不这样吧,我先把你爸爸背下去,再上来背你下去。”
王小川冷哼一声,说道:“我不用你背,我跟着你就行了。”
王玉柱把王芃泽背在背上,叮嘱他双手抱紧了,但还是不放心,又用绳子把两人的身体捆在一起。王芃泽笑他,说你这是多此一举,我拄着双拐也能自己下去。王玉柱把王芃泽的双拐给王小川扛着,然后就攀着崖壁上的树,踩着十几年前他在这里修的路往下走。
以前修的路许多处塌陷了,王玉柱得不时地转过身来,一手在身后托紧王芃泽的腿,一手伸过去扶王小川。王玉柱依然体力惊人,背着一个、牵着一个地穿过一片树林,王小川惊呼道:“啊,这里有个湖。”
望过去,当年科考队员们在里面洗澡和游泳的那个湖依然悄无声息地藏在峡谷中,像一只清澈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夏季的寂寞的阳光,风一吹,水波粼粼。王芃泽笑道:“小川,当年你柱子哥引领我们找到这个湖的时候,大刘、小刘和小彭也都是像你这样惊喜得喊出了声。”
三人走到湖边,王小川累了,脱了鞋把脚泡在湖水里,惊喜地喊道:“这可是无污染的矿泉水呀,柱子哥,不如你回来开发这个峡谷吧。”王玉柱笑道:“别人都可以来开发,可是我绝对不来破坏它,这可是我心中的圣地呀。”王小川问:“为什么?”王玉柱不回答这个问题,突然说:“我忘了告诉你了小川,这里有狼。”
王小川吓了一跳,急忙赤脚站起来,惊慌不安地问:“在哪儿?”王玉柱呵呵笑着去坐到三个小土堆旁边。王芃泽向王小川解释,说:“你柱子哥旁边那三个坟,每个坟里都埋着一只狼。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狼了,不用怕。”
王玉柱向王小川喊:“小川,来给我照张相。”王小川举起相机把王玉柱和他身后的三个坟都拍进照片里,问道:“咬断你胳膊的那只狼在不在这里?”
“在呀。”王玉柱伸手拍了拍中间的那个土堆,像是拍着一个老朋友的肩膀,“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恨它,我反而感谢它,要不是它,你爸爸还不认我这个干儿子呢。”
王玉柱重新背起王芃泽,带着王小川向着当年住过的那个山洞走。洞口的土坡当年被大刘、小刘和小彭挖底了,可是悬崖上的泥土往下落,十几年过去了,又恢复得像当年一样高。王玉柱背着王芃泽顺着土坡走上去,转过身,把王芃泽放在洞口。王芃泽回头看到那个木栅栏已是一束枯柴,又扭头去看岩壁上更加不清晰的佛像,突然间心中涌起许多疑问。
王芃泽对王玉柱说:“当年我们把这个土坡挖低了,十五年后它又恢复如初,照这么推测的话,是不是从前也有其他人挖过这个土坡,和我们想的一样,住在这里抵御野兽。”
如此推测不是没有道理,王玉柱也觉得奇怪,站在洞口扭头四顾。
王芃泽说:“会不会是其他的科考队员也来这里取样,连洞壁上的图画都是他们刻的?柱子,你们村子和他村子从前应该也有科考队员进驻过,你们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