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主任呵呵笑道:“就是柱子嘛,我是来邀请你们两个人一起去的。”柱子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转过头对孟主任说:“我也是来找叔去和我的同事们吃饭的,本来就要出去了。”
这个理由找得如此充分,孟主任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太遗憾了,改天吧,带着侄子出去了。
柱子对王芃泽说:“这个孟主任没安好心,早上我看到他和他侄子在楼下说话,像商量阴谋似的。”
王芃泽严肃地望着柱子,说:“没有根据别乱猜,把提防放在心里就行了。你现在还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
中午吃饭的时候柱子抢着要付钱,终是强不过王芃泽。柱子说我现在挣钱了,就让我付钱吧。王芃泽说你得攒钱,你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柱子本想追问什么重要的事情呀,可是开口之前先猜到了答案,心想王芃泽肯定又要提结婚的事情,心中一灰,就没有问出来。
午饭后两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路过百货商场时柱子想到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就兴奋地说:“叔,我们进去看看西服吧?”他习惯性地想去拉王芃泽的胳膊,突然间又意识到在两人之间出现的那道无法弥补的隔阂,手在空中停住了,但仍是兴高采烈地和王芃泽并肩走进百货商场人头攒动的大门。
在三楼的一家高档西服专柜前,柱子让服务员把一套黑色的西服拿下来,交给王芃泽去试。王芃泽似乎感到意外,指着自己,睁大眼睛疑惑地问柱子:“让我试?”柱子说:“是啊。”王芃泽看了看标签上那吓人的价格,不满地对柱子说:“我以为你自己想买西服呢。”柱子避开服务员,低声在王芃泽耳边催促:“你就去试一试嘛,我想看一看你穿西服的样子。”
王芃泽只得进去试衣间换衣服,出来后站在镜子前,似乎连自己都觉得惊奇,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先笑了。柱子笑着走过去和王芃泽站在一起,问:“叔,你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穿西服的样子吧?”王芃泽随口回答:“是啊。”颇有些自恋地对着镜中的自己做了个精神点儿的表情。柱子微笑着,低声在王芃泽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等你当上了副所长,我送你一套西服。”
一听这话王芃泽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转身就进到试衣间把西服脱下,出来后不做任何解释地交给服务员,也不理睬柱子,大步往外走。柱子小跑着跟上去陪他走出百货商场。
到了人少的地方,王芃泽咄咄逼人地问柱子:“我要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你现在究竟有没有打算好去争取一个婚姻?”
柱子犹豫了半天,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口不对心地低声回答:“打算了。”
“那你就要把这当成重要的事情,一步一步地开始去做。请你分清主次,把不重要的事情丢到一边不要再想了。”
王芃泽这一天火气太大,说着说着突然间感到身体不舒服,用手按压了肝脏的位置,出于掩饰的目的转过身去,冷冷地对柱子说:“你现在回家去吧,我回办公室还要忙点儿别的事。”说完也不等柱子回答,忍着疼痛就往研究所的方向走。
柱子没有马上离开,站在路边怔怔地望着王芃泽大步远去的背影,最后看不到王芃泽了,就看着同一个方向的行人和车辆。之前从未与王芃泽如此匆忙而冷漠地告别过,恍惚中柱子想象着自己应该追问王芃泽一句:“你让我回家,你所说的‘家’,指的是哪里?”他脑中一片茫然,蓦然有种无处为家的感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尽管世界是如此之大。
晚上周秉昆从家里回到宿舍,看到柱子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眼睛肿着,像是哭过了,就走过去喊:“王玉柱。”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听到柱子不耐烦地回答:“别喊了,我心里正难受呢。”周秉昆坐到柱子的床沿,伸手去摸柱子的额头,一边问:“是不是生病了呀?”柱子突然觉得厌烦,反感地挡开周秉昆的胖手,又坐起来把周秉昆推离自己的床沿,大声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再碰我。”
这一推让周秉昆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周秉昆站起来,生气地问:“你真的以后再也不让我碰你了么?”
柱子怒道:“我重复得已经够清楚了,你觉得我是在哄小孩儿么?”
周秉昆大声问:“我又没做过什么错事,到底因为什么你这么烦我?”
柱子觉得周秉昆说这些话的时候跟个女人似的,忍不住一阵厌恶,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做过的事情都是错事,我一想起那些事我就恨我自己。”
八月底,王小川开始上小学一年级,学校离家不远,王芃泽从来不接送,让王小川天天背个小书包在学校与家之间像个小鸟似的跑来跑去。王小川上学时,老太太牵着他的手送到楼下;王小川回家时,也是只看到奶奶在自家楼下耐心地等。
柱子有一次埋怨王芃泽,说:“我看到小川的学校门口有许多家长接送孩子,就你不去,小川长大了恨你怎么办?”
王芃泽振振有辞地回答:“难道养个儿子就是为了让他以后爱我么?只要小川能够健康成长就行了。”
柱子劝道:“不就是去学校接送几次么?”
“你是不知道。”王芃泽解释说,“小川所在的学校有种很不好的风气,小孩子们喜欢拿爸爸妈妈来比。谁家不是有喜有忧啊,我不想让小川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他现在不是挺好嘛。”
柱子笑道:“叔,你去学校接送,小川只会觉得骄傲。”
“是么?”王芃泽笑,“那我更有理由不去了。”
还是八月底,柱子去给肖春莹送照片,在肖春莹家的炒货店里坐了一会儿。似乎肖春莹的妈妈也喜欢柱子,热情地招待,接口要回家里拿些东西,让肖春莹看着店铺,她出去后,店里就只剩下肖春莹和柱子两人了。
肖春莹看了照片,疑惑地问:“不是还有一张我们俩的合影么?”
柱子早已预料到肖春莹会这样问,从容地回答道:“那一张晃得太厉害,底片太模糊,就没有洗出来。”
肖春莹听了只笑一笑,没有追问下去。柱子注意到肖春莹的表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谎话很笨拙,因为肖春莹可能会误解,以为是他把照片私藏起来留做纪念了。
柱子问肖春莹:“你报道的时候,带的东西多不多,要不要我来帮你拿一部分?”
肖春莹想了想,笑着回答:“本来我是不想拿太多东西的,学校也在南京嘛,需要的时候回来拿就行了,可是我妈,他一向为我考虑得太周到,非要把行李一次拿齐。”
柱子问:“有多少行李呀?”
肖春莹回答:“很多。”
柱子心想肖春莹的行李不会多得两个人拿不完吧,心里一急怕出漏子,离开炒货店后就去找王芃泽。王芃泽将信将疑,最后回答:“多?不怕它多,我开车去送你们。”
九月初,王芃泽真的开了个吉普车送肖春莹入学。王芃泽和柱子赶到肖春莹的家里时,发觉行李比想象中的少多了,两个人完全提得动,肖春莹尴尬地向王芃泽解释:“我没想到叔你会开车过来,行李反而显得少了。”柱子担心王芃泽会不高兴,偷偷看王芃泽的表情,却发现一种刻意掩藏的喜悦。
王芃泽笑道:“这样正好呀,你要是再多点儿行李,我就开大车过来。”
肖春莹的妈妈望着王芃泽笑,端来水果让给他和柱子吃。王芃泽笑着说:“现在不吃了,带上车在路上吃吧,反正有车嘛,我们四个人今天一起去看看南大。”
一路欢声笑语地驶进南大的校门,肖春莹要和妈妈去报道填表,之后才能去寝室卸行李。王芃泽目送这对母女下车走远,回过头来望着柱子嘿嘿笑,说:“这下好了,我连亲家母都见到了。”
柱子勉强地笑了笑,其实一点儿也不感到兴奋,扭头望着车窗外,校园里乱哄哄的,尽是来来往往梦想着未来的父母和子女。
王小川每天上学下学的总是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其实根本不用王芃泽去学校门口接送来增加骄傲感,他自己凭借着学习上的聪明劲儿就已经深受老师们的喜欢。王芃泽当着王小川的面没有说什么,避开众人后却会骄傲地笑着对柱子说:“看到没?这是我妈妈的功劳。”也会在柱子面前叹气,说:“我妈妈比我有耐心。”
开学时间不长,王小川就从学校里带回来一张市算术比赛的大奖状。那天晚上王芃泽打电话让柱子过去吃饭,烧了很多菜,一家人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王小川更是精神昂扬,改不了小时候的习惯,从王芃泽的怀里爬到老太太的膝上。王小川一兴奋就爱大喊大叫,这时王芃泽才止住笑容教育几句。唯有姚敏显得落落寡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去了大卧室。后来老太太也累了,王芃泽劝她早点儿休息,柱子便站起来搀扶老太太去小卧室,如今姚瑞住厂里的宿舍,小卧室就给了老太太。经过大卧室门口的时候,柱子忍不住往里面瞄了一眼,看到姚敏坐在床沿,正在缝补王小川的小裤子。
王芃泽抱紧王小川让他安静下来,突然无比遗憾地对柱子说:“哎哟,今天晚上应该把肖春莹也喊过来才对。我给忘了。”
老太太听到了,又从小卧室里走出来,望着柱子笑了笑,又对王芃泽说:“芃泽,你十月还要过生日呢,到时候也可以喊肖春莹过来嘛。”
“对呀。”王芃泽笑道,又望着柱子的眼睛,“柱子,通知肖春莹的事就交给你了。”
十月,王芃泽过生日的那天,柱子一大早就起来收拾,把衣服从阳台上收回来,换了衣服和皮鞋。周秉昆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不满地望着柱子忙忙碌碌,问道:“王玉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和肖春莹交往,是为你自己考虑还是为你叔考虑?”
自从两人不再有身体接触后,反而越来越相敬如宾了。柱子认真地回答周秉昆:“都有吧。”
“哪个多?”
柱子想了想,没有回答,坐在床沿用鞋油擦皮鞋。
周秉昆长长地叹气,不客气地说:“王玉柱,我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一直有问题。你叔他能给你什么?什么都不能给你,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而我至少现在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你却用这种态度对我。现在还有模有样地去追肖春莹,你也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能力?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跟个木偶一样?你到底有没有为你的一辈子考虑过?”
柱子本来想发火,又忍住了,默默无语地擦完鞋,站在穿衣镜前,从镜子里看到周秉昆偷偷坐起来望他,就冷冷地说:“你用不着来气我,该想的我都想了,我自己的命我认了。”
王芃泽曾经叮嘱过柱子,说谈恋爱的时候等待是不必着急的,许多姑娘家都爱让小伙子等,如果有一天约会时你需要等肖春莹,就耐心点儿。而实际上肖春莹从来不让柱子等多久,柱子到了肖春莹的宿舍楼下,托一个女生上去通知了,很快就看到肖春莹飞快地下了楼。为了去王芃泽家做客,肖春莹换了新衣服,还涂了一点口红,第一次化妆让她有些难为情,看到柱子后放慢了脚步,微笑着慢慢走过来,柱子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水的气息。
这一天姚瑞也来了,自始至终地陪着姚敏,在厨房,在饭桌上,在大卧室,姐妹俩一直在嘀嘀咕咕地只顾着自己,像是在分享许多秘密似的。以前柱子看到这种情况往往会生气,可是自从上次看到姚敏坐在卧室里为王小川缝补小裤子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姚敏也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和王芃泽一样,都被婚姻与责任给牵绊住了。
王芃泽早已习惯了姚敏与姚瑞两姐妹的旁若无人,吃饭时只管和肖春莹多说话,问她在大学的学习情况,老太太给肖春莹夹菜,肖春莹给王小川夹菜。王芃泽看看柱子的碗,笑着催王小川道:“小川,你也去给你柱子哥哥夹菜呀。”王小川离开座位,绕过去帮柱子夹了一个鸡腿。老太太站起来给姚敏和姚瑞都夹了许多菜,姚敏急忙站起来用碗接,笑着道谢。柱子看到桌子上只剩下自己碗里的这个鸡腿了,不好意思吃,对王芃泽说:“叔,刚刚那个鸡腿就是我吃的,这个还是给你吧。”不由分说地把鸡腿夹给了王芃泽,王芃泽又把鸡腿夹到老太太碗里。老太太笑道:“我都老了,不宜吃肉。小川,快过来吃鸡腿。”
似乎一切都其乐融融,肖春莹看了心里感动,扭头对柱子笑了一下,又转过去对王芃泽说:“叔,你家里好温馨呀!”王芃泽“哦”了一声,表情复杂地看了一下柱子,笑着对肖春莹说:“觉得温馨,就多来嘛。”
柱子在心里叹息,心想如果王芃泽的家庭能够一直这么维持下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生活总不可能事事遂心的,完美的家庭似乎真的不可能有,只要王芃泽和姚敏有一起生活下去的理由,或许真的就已经足够了。
饭后姚敏和姚瑞在厨房洗碗,不让老太太和肖春莹帮忙,肖春莹就陪着老太太在客厅里看电视说话。王芃泽在大卧室里喊:“柱子你过来一下。”柱子走进去,王芃泽掩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从书里翻出两张电影票,对柱子说:“今天下午你带肖春莹去看电影,电影结束后你再请她吃饭,然后送她回学校。”停顿了一下,又耸动着眉毛笑着说,“回学校的时候可以在路上多走会儿,那时估计天已经黑了,多浪漫呀。”柱子接过电影票塞进口袋里,满心不情愿,突然间纳闷王芃泽怎么会如此招人烦。
那天下午上映的电影是《金镖黄天霸》,看完后柱子在心里发笑,心想王芃泽这几年一定没有看过电影,怎么偏偏买中了这一部,别的电影都在讲好人,这部电影却讲了一个坏得令人侧目的男人的故事,岂不是在告诉女人要对男人提高警惕么。
电影院里黑乎乎的,没有多少观众。柱子心想既然是在谈恋爱,是不是就该在看电影时表现得稍为亲密一些,他一直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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