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看自己唯一的亲人坐在床边,不安地交握著十指。几乎就想改口说自己只是开玩笑而已,不需要再对那个令人尴尬的男人旧事重提。
但不知为什麽,?衍有种异样感。他当这个男人的影子几乎当了一辈子,大寺也好、那个嚣张的神兽也好,每个人看著他的眼神里都夹带著「?寿」二字,但实际上他却对?寿这男人一无所知,就连自己为何被生下来也不知道。
他曾经对秉烛说,自己对?寿的死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实际上这还是说得含蓄了,他对?寿的死半点感觉也没有,真要说的话,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不懂那个男人的地方有太多。他不懂?寿为什麽爱上那只神兽、为什麽在和那个神兽互许终生的情况下,还特地招惹另一个女人。
他也不懂?寿结婚生子的原因,更不懂那只霸道的神兽竟能容许这种事,还在男人死後照顾他这个可以说是情敌小孩的孩子。
秉烛夜话 191
他也不懂?寿结婚生子的原因,更不懂那只霸道的神兽竟能容许这种事,还在男人死後照顾他这个可以说是情敌小孩的孩子。
?衍看外婆站起身来,在桌上的烛台上点了一盏烛光,这地方多数人都喜欢在晚上燃烛,据外婆的说法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除了省电费,好像还有其他的用意在。
「你阿爸他……那个叫……?寿的男人,是阿守有一天带回家里的。」
外婆终於开口。?衍注意到外婆提起?寿时,总是有几分迟疑,甚至带著一丝惧怕的意味。
「阿守很内向,我们送她到城里的学校去念书,也没见她交什麽朋友。她忽然带了个男人回家,还说想跟他结婚,我们都吓了一跳。」
?衍听尚融的形描也大概如此。?寿本来在神山的庖栖寺里,也就是?衍被尚融叨去养伤的那个寺庙,追随大寺的长老修行。有天却忽然说打算出山,而在出山後没多久就认识了?衍的母亲,两人一见锺情,没多久就结了婚。
说实在的,不是?衍对自己母亲没信心。而是他之後从那些亲戚口里,还有时守庄里留下的相册,这个有幸成为?寿终生伴侣的女人,怎麽看都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
姑且不论性向这种东西是否如此容易改变——就算把尚融和时守两个人摆在一起比,?衍平心而论,?寿会选择他老妈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於?寿结婚生子这件事,?衍心底多少是有点同情尚融的。以那家伙霸道的个性,知道自己的老婆(老公?)跑去和女人结婚,连孩子都孵出来了,对他来说肯定是不小的打击。
虽然尚融总是豁达地说,这是?寿的第一世,所以?寿会想过平凡人类的生活也无可厚非。
但?衍无法想像尚融完全不会介怀。他光是想像竟陵去找哪个雌妖□,就算不生小孩,?衍也觉得无法忍受,至少会打无声电话去搔扰对方之类的。
「我们一开始对那个人很有戒心,那个人说他的故乡在山里,现在正在阿守的大学里修教育学分,以後想回他的故乡当小学老师。但是我们问他亲家母是谁、以前都在哪里念书等等的,那个人都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
外婆继续说著。
「我们很怕阿守被男人骗了,你阿舅尤其反对这椿婚事。我一开始也有点怕怕的,虽说那个人是很帅没有错啦!白白净净的,讲起话来好温柔,人又很有礼貌,你阿嬷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那时候也会被迷上也不一定说。」
外婆挤出一丝笑容。?衍没有答腔,?寿生前没有留下任何照片,但每个人都说,?衍和?寿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而多数人也都称赞?寿的相貌,包括那个被称为神兽的男人在内。虽说这样好像他也连带有被称赞到,?衍不知为何总有点不是滋味。
他背负著太多属於?寿的光。所以才终其一生,都只能当个影子。
「但阿守对婚事很坚持,我担心要是那时候不同意,阿守会和那个人私奔也说不一定,阿守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从没像这样认真要求我什麽事情。我毕竟心疼那孩子,就不顾你阿舅的大力反对,同意了他们两个。」
外婆像回忆什麽似地,长长叹了口气。「那个人和阿守结婚後,就在这里住下来,住在你阿舅的宅子里……就是现在的时守庄。」
「好在结婚之後,两个人感情也不错的样子,那个人每天到送阿守到城里去上课,晚上回来就帮忙家里的工作,晚上还会牵手散步啥的。除了你阿舅外,我们每个人都松了口气,以为阿守算是找到了可以依靠一生的归宿。」
外婆闭上了眼睛,?衍看她唇色微颤,却不明白她如此激动的原因。
「後来阿守就怀了你。确定怀孕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很高兴,那个人更是高兴到抱著阿守哭了,我看著那景象,第一次对那个阿守选择的夫婿放了心。」
外婆娓娓说著,嗓音却忽然一沉。
「但阿守产下孩子之後,那个人就忽然变了。」
「他忽然不再和我们热络,对阿守也变得很冷淡。他把你从阿守怀里抢走,也不让任何人碰你。」
「我还记得他对我们说,你是不该存在这世上的孩子,如果继续让你待在这里,你总有一天会死,因为什麽因果律不允许……讲了一堆像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外婆用困惑的语气说著。?衍也听得有些迷惘,固然他知道因果律的意思,大寺有一面映照世间所有因果轮回的果律镜,由大寺的长老管辖著。
果律镜的运作受到各种千丝万缕的因素支配。包括阎魔的生死簿、西王母管理的福德禄、以及由各大长老依其职责主笔的条陈,还有各种神秘不可解的律令制度,?衍也是在神山修行时,才断断续续从那个活了千岁的男人口里听来的。
因果律古来又被称为天条。天命不可违,而天条不容紊乱,即使是大寺长老,也不被容许以一己之力改变任何天条规范下的制度。
因果律说起来复杂,其实正常不是修行者的人,根本没机会碰触到这种事情,他们就像羊圈里被圈养的羊一样,只能依照上天安排好的棋局运行自己的人生。
会有违逆因果律危险的只有修行者。古来人之所以修行,无非就是想一窥自己的命运、脱离既定的因果,即所谓超脱。如果修行有成,飞升天门,从此以後就能够脱离大千世界因果律的支配,成为真正的神。
但因为修行者上窥天条,因此不走正道、妄想左右天律的人也不少。所以为了防止因果律被这些心怀不轨的修行者动摇,大寺的权威便相应而生。
但让?衍不解的是,如果他是?寿和女人生下的孩子,那他的存在到底有何违反因果律之处?
他想起了那个墓碑,想起那个启人疑窦的忌日,心中的不安彷佛又扩大了些。正想开口问些什麽,外婆又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人说要把你带走,还说是为了阿守好,我们当然都不同意,你阿舅更是和那个人杠上了,差点没和那个人打起来。」
「那时候有只很大的狗,忽然来时守庄找那个人,好像是那个人以前养的狗,体型大概有五个阿衍你这麽大吧?光看就吓死人。」
外婆比划著说。?衍一怔,随即明白外婆指的是谁。恐怕是尚融发现自己被戴绿帽,找人找到情妇家来了。
「那个人好像有点怕那只狗,看到它就往里头跑。那只狗来我们厝里时好像在生气,一下子冲倒了隔壁好几台庄榢,还吓跑了鸡,张嘴就想咬人,我还记的那狗全身黑漆漆的,像妖怪一样。後来还好那个人跟他说了什麽,安抚他,那只狗才没那麽凶下去。」
外婆馀悸犹存地说著。
「那个人後来就消失了好几天,和那条大狗一起,阿守到处找他,都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好不容易回来气色却变得很差,还病了几天,不知出了什麽事。」
?衍听著有些赧然,他当然知道?寿和尚融出了什麽事。在归如和?寿同住时,?衍就见识过这对小情侣旁若无人的功力。
第一次在神桌底下欢好被?衍撞见之後,这两个人就更加肆无忌惮。?衍经常放学回家,打开厕所的门就发现尚融颀长的背脊对著他,而坐在马桶上□喘息、扭动身体哀求不是别人,正是被自己称呼为父亲的男人。
这种事情目击多了以後,?衍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放学之後都会故意在归如小学附近乱晃,就是不肯回土地公庙,以避免成为电灯泡。
「阿衍,你知道麽,你的名字,是你阿舅替你取的。」外婆忽然又说。
?衍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看了外婆一眼,「舅舅……?」
「是啊,那只狗来时守庄後没多久,那个人就抱著你,和那只狗悄悄地一块走了。阿守过没多久,也跟著过世了。」
外婆彷佛刻意似地,轻描淡写地说著这一段。
「你阿舅对阿守的死,一直很不能接受,对你阿舅而言你是唯一的希望。所以阿舅才替你取名叫作『衍』,你阿舅是我们里面读最多书的,他说衍是表示有後的意思。阿守有後了,在我们眼里,你永远是属於时守庄的孩子。」
外婆说著,挤出一丝笑容。
「你阿舅死前那几年,虽然很少和你见面,但一直很关心你的状况。说起来阿古那孩子会这麽在意你,多少也是受他阿爸影响也说不定。」
?衍张口刚要说些什麽,却听门口忽然传来惊叫声,似乎是女人的声音,跟著?衍的房门被「碰」地一声撞开,桌上的烛火因为这阵冲击蓦地熄了,斗室里顿时一片黑暗。
?衍和外婆都吓了一跳,只见出现在门口的,?衍认得好像是他的三婶婆,或是二姨妈,总之是某个住在附近的亲戚,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对著外婆便大叫:
「哎哟,你还在这里干嘛?不好啦!阿古那孩子撞邪啦!」
秉烛夜话 192
「哎哟,?还在这里干嘛?不好啦!阿古那孩子撞邪啦!」
这下祖孙俩的谈话被打断。外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颙衍就先她而跳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稽古怎么了?」
他问那个顶着中年发福身材的妇人,几乎要逼到她身前。那个妇人似乎吓了一跳,这才忙不迭地说:
「阿古那孩子,刚刚忽然就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也没说要去哪里。我家的孩子说看到阿古到旱田后面那个墓仔埔去了,你说生病了还跑墓地做什么?这不是撞邪了吗?」
那妇人还没说完,颙衍整个人便往门口冲。外婆惊讶地看他一摸西装外套内侧,像在确认什么,擦过那个来报讯的妇人便夺门而出。
「阿衍?阿衍!你要去哪?」颙衍听外婆在后头叫着,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才冲出四合院的中庭,颙衍就感到一阵阴气扑面而来,他看了眼自己先前在祖厝四角设下的正神真经,那些黄纸符?竟已被浸黑,部分甚至已被阴气侵蚀。
想起在田梗里发现那些妖兽的脚印,心底更感不安。不顾外婆她们还在后头追,迈开禹步就往通往墓地的小路上跑。
通常像这样外婆家的小地方,都会择自家土地中的一部做为自己的墓地,好让亲人死后能够安葬在一起。而墓地通常都玄在一个地区最不容易晒到阳光的地方,所谓山阴之处、水隐之侧,像归如土地庙就是设在墓地里,好用正神的阳气镇住那些阴骘之物。
因而墓地通常阴气极重,一般人并不会轻易蹈足,更别提稽古那个愣小子。
颙衍试着流转了下身上的精守,没有特别窒碍难行之处。先前颙衍一直受心脏疼痛所苦,现在拜心脏罢工之赐,那些疼痛全都消失不见了,靠净莲支撑的身体反倒还比之前硬朗几分,颙衍现在整个人精神抖擞。
据久染的说法,净莲刚开花三至七日间,是莲花生命力最盛的时候,也难怪颙衍现在跑起步来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
墓仔埔里一点光线也没有,颙衍看了看身后,确认没有人追过来,他右手食指中指捏诀,低声念了句:
「初九,中未光也,不胜而往。」
指尖便燃起一抹烛光大小的红焰,颙衍靠着这点光,往墓地深处走进两步。
整个墓仔埔里寂静无声,一只乌鸦似的鸟振翅飞向枝头,把颙衍吓了一跳。他忙稳定心神,提着指尖照着墓地四周,又往脚地下一照,顿时抽了口冷气。
早上刚下了一场下雨,墓地的土质还泥泞着,颙衍清楚地看见,自己双足所踏的地方,早已有着一排深而狰狞的脚印。
「这地方……果然有古怪。」
颙衍蹲下身,用空下的手抚着那个巨大的脚印。和在田梗里发现的一样,这脚印明显经过时间不久,说不定是刚刚才留下来的,形状也和田梗里的如出一辙。
稽古……颙衍又环视了一眼墓地,仍是没有那小子的影子。
他不禁咬了下唇,这家伙十之八久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撞邪了,早知道昨天晚上把他从仓库带出来时,就应该顺手替他安个什么安神符才对。
但昨晚稽古被他带出来后,脸色就一直怪怪的,捱着他一动也不动,脸红得跟什么似的,颙衍怕他染了什么恶疾,急着把他送回家去,才疏忽了。
万一稽古因此被什么妖鬼缠上而出事,颙衍不敢想象外婆的表情。他自己也是,虽然小时候并不怎么喜欢这位过于热心的表哥,但真要这个人在他眼皮底下出事,颙衍也无法轻易原谅自己。
他从脚印旁站起身,正想再绕过去另一端找找,没想到身后忽然一阵劲风剧起。颙衍在归如干土地公久了,早培养出高度危机意识,回头也没回便一个闪身,身子扑倒在泥泞堆里。
「唔……!」
只听身边轰的一声,然后是毛骨悚然的爪子抓破土地的声音。颙衍右臂摔得发疼,百忙之中踉跄地重新站起,只感觉一阵阴影罩头而来,好像尚融上次飞身救他时的那种感觉。他抬头一看,在黑暗中看见一双红得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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