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些什么?”沉月任他拉着自己,注视着他黑如墨的眸子,清晰地看到里面自己的身影。
“我不能说的,你懂得,我不能那样……”
沉月温柔的哄他,“好,不说,不说……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殷朗明显怔愣,好一会儿才说,“什么好啊?”
沉月捂嘴轻笑,一霎风华,“还想骗我,一路上,你一直在看着我吧?”
殷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下意识的放开抓着她的手,扭捏道:“其实,人家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你跳的舞真美,像仙女一样,我就老是觉得配不上你,怕你不喜欢我,所以只能偷偷看你,又怕你生气,没想到还是让你发现了,你不会生气吧……”别扭半天,抬头一看,人儿在没影儿了……
万俟澜暗中看着这个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人变得这般讨喜活泼,先是诧异,而后捂着嘴,待人走后才放开,过了那个时间点,已经笑不出声了,但一想到那活宝儿样,便觉莞尔。
“糟了,现在回去只怕要被萧野发现。”一个激灵,万俟澜回想着以前的术法,闪到西厢房的房顶上,拿着萧缓缓吹奏——不用太多的人听到,只这边的人知道就好。
夜色阑珊,寺庙里祥和素净,倒是一片好景致,这么想着,心思全然放到手中的萧上。沉沉夜晚,一曲箫声扰了多少人的清梦,这也不是他能管了的了。
深沉夜晚,云瑶匆匆赶往白一寺。佛门圣地本是她这种鬼怪不可亵渎的,奈何白一寺主持是她的旧时相识。彼时她与萧萧在外游玩,无意间撞破有人上吊自杀,可惜那人运气不好,上吊的的绳子断了,想要投河,河水只有他的腰深,想要跳崖,刚走到断崖上噼啪下起大雨,自杀的心情一扫而光,只能狼狈逃回住的破庙。
萧萧见他好玩,上前攀谈,才知道这人原本是个秀才,落榜回乡后才知道自己定下的妻子被当地大户抢娶回去,一如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千方百计混进去才发现那女子活的不错,从此心灰意冷,无意于生,只是天不收他这条命。
萧萧得知后哈哈大笑,“不惧死,奈何惧生?”
后来那书生竟出家当了和尚,成了白一寺的主持戒奢。云瑶与萧萧也因此与佛结缘,常去叨扰,想来这还算是萧萧的一桩善缘。
第十章 决绝
还未到白一寺,云瑶便在云端上看到寺庙旁边的树林一齐倒向一边,一个人影儿在树尖儿缓步行走,云瑶蓦然想起第一次见萧萧的场景,那个踏夜而来的俊秀男子。飞到他身边,看到他好像梦游的样子,不免哑然失笑。“你怎么来了?”
萧萧努努嘴,眼睛里慢慢的委屈就要溢出来,“你不来找我,我就来找你了,你去哪儿,我就去那儿,咋们不是说好的么?”
云瑶呆了一下,张口想说好,突然想起红线先前说的话,又把声音咽下去,动动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阵箫声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云瑶看着萧萧,像是想把一辈子都用完。感觉到云瑶的不安,萧萧皱皱眉头,“你怎么了?”
箫声变得悠远轻扬,云瑶倔强的偏过头,不发一言,萧萧好脾气的陪着她玩儿,顺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整理好,在夜晚的树梢上,两人相对而立,静默无语。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半天,云瑶憋出这样一句话。
萧萧一愣,笑着说:“别逗了,这样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你若想听笑话,改天我收集一箩筐,好不好?”
“不好。”云瑶失声大吼出来,“你看我像开玩笑吗?我都说了你不要再来了,你听不懂吗?你怎么那么讨厌。”吼到后面,云瑶转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萧萧安静半响,“你要不想再见我,只需和我说一声便可,我从来不会为难你的。”
云瑶固执的不去看他,声音又冷又硬,“我不会再见你,你找一个好姑娘厮守终身吧,这是看在我们三百年来相识的情分上,我给你的唯一忠告,以后,不要随便喜欢一个女孩儿了。”
萧萧笑意变浅,“瑶瑶,要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大可打我骂我,这样绝情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云瑶努力的笑着,笑的快哭了,“你走吧,我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今天来白一寺就是为了上林,你懂得,我从来就喜欢他。”
萧萧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伸出手想搭在她的肩上,又觉得不妥,只能放下。
“我知道你喜欢他,难道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知道。”
“好,你果然是不同一般,和他一样,难怪你们人类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云瑶终于有勇气转身看着他,萧萧却不想在见着她,眸光一转,看向随意散布在天上的零星的星子。
云瑶深吸两口气,她不能哭,她不想哭,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她怕她一哭,就会向他说自己的委屈,就会动摇,就会害怕,他不是她,他还没有像她一样为了爱情把自己毁的一无是处,红线说的对,乘现在还还早,断了就好。
天越发的暗,箫声已经消失无踪。萧萧低沉的声音传到云瑶的耳朵里,“我这次来,只是想提醒你,万事小心,白一寺,我总觉得不详……做事前,多多考虑,仔细想想后果,不要冲动,还有……多想想自己。”
云瑶心中半是苦涩半是甜蜜,垂下眸子,安静的说,“知道了。”
萧萧不想再说什么,这个姑娘,让他想宠到天上,更多的时候,让他恨的牙痒痒。
寺庙里一声公鸡鸣叫,打破黑夜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深沉的死寂。云瑶抿着嘴不说话,萧萧坚持不去看她,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黎明前的暗夜把黑暗压向人的心底,远处古刹传来袅袅钟音,回荡在山野。云瑶还是忍不住幽幽地看着萧萧,她从来不知道萧萧会有这般决绝的姿态,是了,他是一只妖,从来都是骄傲的不肯低头的妖只是遇到自己——栽了。云瑶……云瑶——你有何德何能,使得他如此待你……没有。
定住晃动的身体,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三百余年的伙伴想再努力的扯出一个笑意,才发现自己真的很虚伪。
最后,萧萧轻飘飘问她,“你真的要去?”
“是。”
“还是那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是。”
云瑶看着他狠狠的闭住眼睛,遮住一闪而过的狠戾,随后再使劲儿眨两下,像是再也不想看到她……再睁开眼睛时,只留死水无波,“没我什么事,就先走了,你,保重……”最后一眼,他看着她,像惊雁掠过的寒潭,平静无波——他终于肯看着她了——云瑶这么想着。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云瑶从他苍白的脸色中读出了——绝望……
孤寂萧条的背影,带着高傲,慢慢消失在浓黑夜色笼罩下的密林。
你的爱情产生在白驹过隙的花言巧语中,我的爱陨殁在奔流浩荡时光无垠的荒宕中,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因为我们是相错而过的平行线,只能越走越远……
云瑶趔趄几步,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像是被人挖走一块儿似的,只能捂着胸,大滴大滴的泪珠儿再也受不了眼眶的控制,顺着脸颊流淌,打湿袖口上锦线修的暗纹,云瑶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张开嘴呼叫,声音却憋在嗓子里,挣扎着起身,却只能跪在地上窝着身子,双手捂在眼睛上,人大片水泽从指缝间奔流。
“云瑶,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他不要你了,你活该,活该啊……”眼前闪过第一次见他的样子,第二次见他的样子,还有第三次……
“你是妖。”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你会记着我的,我叫萧萧”
“……”
萧萧回到竹林小屋,放任自己躺在地上,随手一晃,拿着酒壶向自己嘴里倒,这样的喝法,就是一个目的,但求一醉。
朦胧间,只见一个女子自林间穿梭而来,纤瘦的腰肢,一拧就断。
“你总是这样呢,为了她喝醉,我也总是这样,照顾为她而醉的你,真傻,呵,真傻……”
伸手扶起他的身体,手腕猛然被一只手抓住,像钳子一样,死死不放,“其实,你不必这样。”
“你喝醉了。”女子轻柔的说。
“红线,何必呢?”
“这话,何不问你自己,明知这样的结果,还要这么做,问什么呢?”
三个人的纠缠,让三个人都很累,就此放手,什么都了解了。
恍然间,感觉有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轻的描摹着修长俊秀的眉,沿着颧骨往下抚过嘴角的酒泽,然后是——脖颈,接着往下……一个激灵,推开她,揉着额头,语气慌乱,“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他有迷醉到清醒,红线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跺跺脚,捂着脸转身跑远了。
太阳已升起一丈来高,温柔的初阳洒在脸上,萧萧完全醒了,刚才的事,就像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第十一章 戏里戏外
云瑶随着公主等人一起每天五更起床,沐浴更衣,在大殿祈福,过午不食,下午聆听高僧讲经。在第三天时,娇滴滴的公主一病不起,万俟澜无奈,回报皇帝,就在下午的时候,皇帝派了两位御医前来把脉……一行人闹哄哄的,云瑶只当没看到,随手拿卷经书,敲开白一寺主持戒奢的房门,轻声走进,见大师端坐在蒲团上,退后两步,安静站立在门外。
“女施主,既来之,则安之。”戒奢神色安详,轻阖的双眼并未睁开,语气平缓,甚至带着祥瑞的气息。云瑶微愣,会心一笑,关好门,走近几步,躬身行礼。
“大师,叨扰了。云瑶这次前来,有一事请教大师。”
“请说。”
“佛经中言不離,云瑶请教大师不離是何意?”
戒奢睁开双眼,看着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语调平缓,让云瑶想起“平淡隽永”四字。
“離即执着,不離即谓之不执著,不执著于名,不执著于利,不执著于过往,不执著于得失,不执著于成败,逍遥自在我心。女施主,退一步,海阔天空,世人往往多孽障,皆是源于固守己心,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怨离别,恨长久。女施主心魔萦绕,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回头,便是彼岸,彼岸花开,花开静好……”
“云瑶受教了。”
走出戒奢的房门,云瑶一边在庭院中漫步,一边低头沉思,不执著于像,追求本心,这就是不離的真实含义吧,说起来好像很容易,真要是做起来,若不是大境界之人,只怕是妄想。
云瑶一会低头,一会儿咏叹,不知不觉走到大院,只见一群人聚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见是她来了齐齐停下来等着她走近。云瑶微不可见的一皱眉,不动神色,一步一步走去。她倒想看看这些人玩什么把戏。
还没打招呼,便听到姚曼柔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家都在啊。”
万俟澜跟在身边,笑的满面春风,“这些天劳烦诸位了,澜感激不尽。”
云瑶看着他们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心中麻麻的,头脑一片晕然。双手偷偷背到后面绞在一起。
殷朗看着姚曼,看看身后的万俟澜,再看看云瑶,自觉后退一步,低头不语,随侍秋月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抿嘴冷笑,萧野暗中注意着殷朗和秋月,神色有些阴沉不定。
姚曼脸色苍白,一览无余,柔柔弱弱道:“不想姐姐在此,妹妹失礼了。”
云瑶忽的看她,像是才发现有这一号人,嘴上随意答道:“姐姐二字不敢当,倒是这白一寺没有明文规定不许人来参拜的吧。”
姚曼轻柔一笑,像一朵梨花盛开,“姐姐是来参经悟道的?妹妹还真是想不到。”
“公主,若真是按年岁算的话,你就是叫我姑奶奶都不足为过。”云瑶成功的看着她眼中的傲意瞬间转变为惊诧,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萧野突然道:“云姑娘一向爱开玩笑,还请公主恕罪。”
云瑶惊讶的看着他,脱口而出,“你是谁?”
萧野说的淡然,“云姑娘贵人多忘事,难不成真忘了那天在陛下在紫陌红尘设宴时,在下曾与姑娘在相府有过一面之缘吗?”
云瑶费劲想着,像是从未与他见过,“是么?”
萧野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殷朗适时打断,“不知云姑娘与戒奢大师探讨什么高深佛法啊?”
云瑶缓缓神,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别人,声音发飘,“不離。”
殷朗没想到她回答这么干脆,噎了一下,认真看着她——像不认识她,又像是认识她很久,“不離,何为不離?”
云瑶没再看他,只是转头看着万俟澜,万俟澜亦坦然相视。姚曼突然觉得心慌,有什么让她恐惧的东西要破土而出,而她却无力阻止,这二人间仿佛有一种割舍不断的羁绊,是她无法插足的。不能让她说出来,说出来一切全完了。
殷朗冷冷看着姚曼,以及她身后低头不敢逾越而规规矩矩的秋月,出声打断姚曼将要说的话,“公主以为如何?”
姚曼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傻傻的不能言语。云瑶放肆一笑,“佛语讲,離即执着,不離便是不执著。”说着直直注视着万俟澜,好像这话就是在对他说的一般。
万俟澜依旧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姑娘博学,在下佩服。”萧野疑惑的瞟了一眼在场诸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殷朗身上,“天晚了,休息吧。”
见目的已经达到,殷朗满意一笑,潇洒离开,秋月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姚曼低着头,轻咬下唇,含着泪光,紧紧捏着衣袖,靠在万俟澜的怀里,万俟澜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迷离,萧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些人,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云瑶皱皱眉,眼眸冷意更加明显,突然发觉自己很无聊,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万俟澜搂紧怀中的姚曼,“不要想太多,身体要紧。”
姚曼不着痕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