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红色的身影在翠绿的竹叶中妖娆非常,一阵风一样,从中飘出。楚诗狂看着眼前惊为天人的女子,眼中闪过狂喜,“姑娘独自一人深夜在此,恐怕有些不方便,不如让小生陪伴姑娘可好?”
“你可知我是谁?”
“蛇妖,唤作红线,竹妖萧萧的青梅竹马。”说着自信一笑,原本僵硬的脸庞顿时有了生机,熠熠生光。
“你倒是清楚的很。”红线先前的沉沉怒意被青梅竹马四字一扫而光,“不用兜圈子了,说说你的来意吧。”
“恩,这个……其实小生这次前来只是仰慕姑娘风采,特来结交。”
红线眸孔精光乍现,像细密的针密密麻麻迸射而出,楚诗狂吓出一身冷汗,赶忙说:“我家主人有请。”
“哼,不自量力。”斜觑了他一眼,举步先行,跳进楚诗狂身边的半圆。
看着她睥睨骄狂的样子,楚诗狂似是遗憾的摇头,“好好的一个美人,可惜了……”
未走几步,便见到了盘腿坐在地上的国师。四周树林稀疏,倒是草木茂盛,两人将至,草木齐齐低头。红线细长的瞳孔微微收缩,双手暗暗握紧成拳。
“我不是来收你的,你无需紧张。”
红线不说不动,只是看着他,身体紧绷。
国师继续道:“我这次来,只是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云瑶和萧萧的。”
红线长睫轻眨,深吸一口气,像往常一样笑意盈盈,“原来道士还管做媒,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简单啊,果真是不简单啊。”
楚诗狂低头听着二人一来一往的交锋,时不时抬头看那个红色身影,眉头越来越紧,这般美貌的女子,若是这般香消玉殒,那才是真正的可惜,国师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啊……
“我要你前来,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哦,这般邀人的手法真是闻所未闻。”
像是没听到红线的讽刺,国师声音淡淡,“诗狂……”
楚诗狂一个激灵,伏身恭敬道:“遵命。”说完对着红线摊开手掌,一阵光芒渐渐变浓,升起,合成一个圆盘的形状,四周演化出精致的花纹,中间一片空明,俨然一面神镜。
镜面中浮现出一张精致的木床,床边宽大的粉色帷帐勾起一边,一个绿衣男子坐在床头,一手放在身侧,另一手替床上酣眠的少女窝好背角,视线随即落在她压在背面的小手上。不知想到了好玩的事,少女沉静的睡颜笼着淡淡的笑意。绿衣男子目光隔空描摹女子俊俏的容颜,最后落在她嘴角的一抹笑意上,自己亦是笑意融融。
红线视线越来越冷,周遭气息翻涌,眼神如冰,直直射向楚诗狂,“你们什么意思?”楚诗狂打了个寒战,下意思的看向国师。
国师对红线的变化视若未见,仍旧淡然而立,“如你所见。”
红线眸色愈见凄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徒然射出长鞭,直扑国师,国师笑意加深,仿若嘲讽,仿若怜悯,身形忽动,长鞭落空。红霞怒意翻天,轻叱一声,另一鞭又至,带着千金力道,闪着诡异的红光,显然是加上了法力。
“不自量力。”国师吐出四字,站立如松,看着面前的霹雳长鞭,身后飞来的如雨飞针,目光如炬,“倒是有些本事,晓风死在你手里,也不算冤了。”
红线带着傲意等着国师身死魂灭,却看到国师身体变淡,想一抹烟逐渐消失,如雨飞针啪啪啪打在国师幻化而成的紫色彩笺上,狠狠道:“老狐狸,原来早走了,刚才是分身术。”想到这儿,心头一跳,还好,对方并无杀意……回头一看,那个登徒子也不见了,叹口气,伸手,彩笺轻轻落于掌心,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十六个字,“云家独女,貌美性善,天赋异禀,刚烈果决。”
红线若有所思盯着手中彩笺,紧抿双唇,神色肃穆,“天赋异禀,刚烈果决……刚烈果决……吗?”秀眉微蹙,红色衣襟无风自扬。
很久后,轻吹一口气,愣愣的看着手中彩笺化为烟灰,随风飘走……
上弦月显出身形,神秘的暗夜露出温柔的面孔,低垂星子柔情闪烁,夜晚静谧安详。忽然,半空出现一条裂痕,伴着一道幽光,裂痕撕裂般越来越大,最后,一个人影隔空跳出,裂痕骤然消失。
楚诗狂看着仍在熟睡的众人,回想着红衣女子妙曼的身形,嘴角挂起莫名的笑意,“真是……辣啊……”
第六章 玄机
此夜,帝都阴雨霏霏,薄雾迷蒙。
丞相府中寂静悄然。主屋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却是在用口语交流,出奇的安静。更漏声断,人影渐散。
无妄从屋中踱步而出,敛起衣袖,抬头看着天上飘下的雨丝,神情微冷。一个灰衣装束的下人恭谨伏身,“道长,公子有请。”无妄轻轻颌首,左手负后。随着下人转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一座飞桥,来到临水而建的水榭。水榭四周白纱低垂,在冷风细雨中微微飘浮,于清冷中显出三分凄迷,三分旖旎,三分神秘,一段婉约……
万俟澜手执折扇,白衣乌发,面无表情的看着无妄走来,轻纱影影约约遮着他的身形看不清楚。
无妄还未走近,万俟澜的声音从里面稳稳送出,“好久不见,道长别来无恙啊……”
清越的声音在碧波湖上回荡,细雨迷蒙的水榭一下子变得好远——远到了一幅画中……
无妄一阵恍惚,淡淡一笑,“的确是有些日子了。”步伐稳健,来到万俟澜的对面,坦然与他对视。
“道长这次来,不会又是想玩儿什么画地为牢吧。”
“呵呵,雕虫小技,到让公子见笑了。”
“怎会见笑,这可差点要了我的命啊。”
二人都默契的不再说话。只余雨滴滴答滴答打在飞檐碧瓦上的声音。
“你记起多少?”无妄率先打破沉默。
“不多,足够我应对面前的局面了。”
无妄微微皱眉,“那云瑶……”
“她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无妄将腰带卷在手指上,复又放开抚平,“也对,午夜幽兰里面混着曼陀罗花,你记起也不足为奇,不过,那云丫头为了你做了不少啊。”
“那是她的事,我并没有要求她做什么。同样,我做什么事也不希望有什么人指点。”
无妄似是噎了一下,随即哂笑,“你们的事我不会插手,若有用的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哦,你会这么好?”万俟澜挑眉,无情被冲淡了不少。
无妄无视他的挑衅,不可察觉的点头。“你打算怎么办?”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样子,继续道:“刚才你家老爷子告诉我,他有了辞官回乡的打算,估计明儿就会把折子送进宫里,你呢?”
万俟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女孩子一样,只是少了妩媚,多了英气。“国师狼子野心,只怕不会罢休。”
“师兄,不会,他要的不止这些。”
似是不经意的投来一瞥,万俟澜斜斜靠在水榭的柱子上,“你怎么想?”
“俗世的皇权不过是困人的牢笼,师兄即便有所图谋,也不会是这个,更何况修道之人本就要清心寡欲,师兄是个中翘楚,更不可能投身宫斗。”说着,还摇摇头,那神情,明白如话的告诉万俟澜——你这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俟澜淡然相待,谁是谁非,拭目以待。
雨突然变大,骤然发出的轻响击在二人心头,有些沉重。
“你真的会娶那个公主?”
万俟澜耸耸肩,无所谓的说:“娶吧。”
无妄嗤笑一声,“皇帝防你万俟家倒是防的紧啊。”
“你倒是透彻。”凡是在仕途上混的哪个不知道福祸相依的道理,明着是万俟一家极尽尊荣,暗里却是深沉的敲打,那个身居高位隐在九重帷幕后的帝王,是想除了手握重拳的丞相,还是为了那个只掌管祭祀神权的国师,又或是一石二鸟……
无妄感到周围人暗涌翻动,心中感叹,果然还是变了,人心……难测……
“小子,我总觉得师兄是冲着你来的,万事小心些。”
万俟澜低语道:“关小白表面上是皇帝的人,实则听命国师,这风花雪月四女,晓风已死,沉月是皇帝的人,观雪和花牧纠缠不休,看来这如花是国师的信使了。”
无妄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万俟澜,“这是为何?”
“关小白眼神飘忽不定,野心必然不小,国师性格多疑,决计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想来晓风在国师面前说了什么,让他觉得晓风被关小白收买,这才将晓风视作弃子,借红线的手除了。而关小白身边不能没有眼线,想来只有如花能胜任了。”
“那观雪……”
“那日在紫陌红尘,有几个不速之客来到我府中,其中竟有花牧。花牧其人放荡不羁,是不会为什么人卖命的,能让他听话的,只会是一种人……”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无妄,目光中,赤果果的深意。
无妄被他盯着毛骨悚然,学着以前云瑶的架势,眨了一眼,又眨了一眼,抿嘴一笑,“不知道。”
万俟澜语带挪揄,“当然是女人喽,而且还是漂亮的女人……”
无妄摸摸鼻子,虽心有不甘,还是说了,“厉害。”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这个后生小辈看的清楚,没办法,谁叫自己整天不是泡在酒里,就是研究山山水水,有时连师父都看不下去,忍不住斥责两声“混账玩意儿,再如此下去便不是我天机的徒儿”,每每这时,都是师兄百般维护……这次真的是他么?
“小子,你说实话,你有怨恨过我吗?纠缠不休的追杀,还设计害你性命,将你打的灰飞烟灭。”
万俟澜微一抬头望着天上飞旋而下的雨点儿,感到他打在肌肤上的凉意,冲进眼睛时的清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那时,是我没有实力,打不过你,又为何怨你,不过还好,活下来了……”
无妄眼前闪过云瑶泪眼婆娑的样子,心中不忍,真相竟是这个样子,难怪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却不说出来。猛然想到什么,声线低沉,“红线杀了晓风这件事是云瑶告诉你的?”
注意到他称呼的变换,万俟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无妄只当他默认。,直直注视他的双瞳,“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我为何如此拼命追杀你?”
“这莫不是你的个人癖好?”
无妄挤出一个笑,“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儿……”说着,飘然而去。
万俟澜目送无妄离去,心情蓦然沉重——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喜欢……
一阵脚步轻响,万俟澜转身,迷蒙一片的世界中,绿衣女子撑着油纸伞,自狭长的走廊一步步走来,踏上飞桥,这时才注意到,雨水打湿了她墨染的长发,宽大的衣袖,迎风飘摇的长襟,都带着湿气,云端锦绣做成的绣花鞋晕出一层层水泽……来人轻柔踏在湿润的地面,不急,不慢。
撑伞的身影缓缓走近,却好像越走越远,给这本是风景如画的景致添了点睛一笔。
云深不知处……
那副山水画……
这本该是画中的人,为何偏偏走出来?
万俟澜脑海中一根弦骤然崩断,千万种情绪齐涌心头,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绵长隽永……就这样吧,永远就这样——他,这么想着。
第七章 沉心
云瑶走进水榭。手一松,伞丢在地上,磕在青石砖上,沿着台阶滚了两个圈,斜躺在雨水中。
万俟澜不知道云瑶听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只能随着她不言不语。
——沉默有时比言语来的更有力量。
于是乎,谁也没有打破这美好的夜晚。雨声渐稀,隐约有笛声破空而来,仔细听又无从察觉。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街道上小贩忙活的声音。二人都非常人,听力亦非常人,此刻心有灵犀各怀心事的注视着彼此——他们二人从相识到相知不过五天,还从未一起听雨,尤其是在晚上……
天似白非白,雨完全停了。万俟澜长身玉立,右手执折扇轻叩左胸,含笑弯腰。云瑶嘴角扯出一个清不可见的弧度,提起裙摆,踏入泷泷夜色中。柔软的裙裾划出一个漂亮的曲线,在地面上方似暗香般浮动。
女士优先,他在礼仪方面一向做的很好——他的翩翩风度,她最了解。
果如无妄所言,在万俟澜前去白一寺时,丞相暗中随侍交给万俟澜一道手折,拆开看只有力透纸背的四字,明哲保身。
雨后天空像被洗过一般,却洗不净心中阴霾,万俟澜握紧手中薄薄的纸张,复又放开,握紧又放开,如此重复两三遍,直到纸张变成齑末儿。
七月的天儿在雨后变得闷热。傍晚时分,云瑶闪出丞相府来到城外八百岭的小山丘上俯瞰城中全貌。夕阳的余辉给帝都巍峨壮美的建筑镀上橘黄色的光芒,竟有了天宫的气魄,城中小路经纬分明,棋盘样的格局整齐划一,云瑶看着出神。不知为什么,竟想起了许久以前。很多时候,当人的脑袋空下来的时候,就会有很多先前未曾注意的事情跃入脑海,当时不留意,事后却叫人无法忘怀坏,却是和了诗人描写的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其实,不是当时只道是寻常,而是那时尚未整理出心绪来慢慢品味那诸多情愫,感情的释放需要酝酿,愈久弥新。
想着多年前的花海,花海中静静伫立的白衣男子,心中早已找不到当时心跳的悸动,只余惘然。三百年匆匆时光一闪而过,白驹过隙的光阴带走的有我当初的轻狂年少,还有你至死不渝的决心,你有你的风景如画,我有我的似水流年,错过了,就回不去了……彼时年华,玲珑少年,变的不只是你,还有我……
紧紧的抱住双膝,把脑袋放置在膝盖上,然后埋进怀里。
西边天空的太阳越发的大,光芒也更加温和。云瑶忽然想起不知谁说的,当我伤心的时候,我就遥望夕阳,那样我就更有勇气照顾我的花儿……是了,夕阳总是这般温暖,带着眷恋,安抚心中所有的伤痛,不像朝阳那般此刺眼夺目。霞光布满天际,火烧云红热壮烈,帝都像浸浴在一片火海之中。心口窒息感更为明显,“红线……”云瑶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狠狠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