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的话,杜晗宇自认并不比安戈差多少,中肯的评价应该是气质不同,但要比谁更讨人喜欢,杜晗宇觉得自己永远都达不到安戈那个数量级。
杜晗宇身上始终有种简单而又严肃的冷酷,这似乎跟年龄和阅历都没什么关系。
当他板下脸来认认真真做着什么的时候,会有人怕他甚至崇拜他,却不见得有人会喜欢他。
这种喜欢,跟哥们之间的信赖亲密和同僚之间的熟稔默契是不同的。
杜晗宇没有安戈那种蛊惑人心的功力,他甚至并不自信安戈是否喜欢自己。
然而他们之间的感情可能已经超越了喜欢这个层面,对能够相携一生这点杜晗宇很有自信。
想清楚了这些,杜晗宇不再焦躁,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
将军组那边这几天跟他有过几次通话,大部分是针对实测事故的某些细节确认和求证。
虽然安戈躺倒了,但杜晗宇对他的思路了解得很清楚,所以不只是技术性和实际操作方面的问题,包括某些策略性的问题,杜晗宇都能从安戈的高度和角度代替他做出可以接受的回答。这一点给将军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杜晗宇自己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就像是萧岺说的,他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只是一直都没有或者是在避免表现出来。
谢中将甚至在通讯中跟他长谈过一次,虽然没明确说什么,但暗示已经很明显。
杜晗宇知道,自己可能不久就要离开了。
离开这颗出名的无名卫星,这个与众不同的回收点,这个他陪伴着他的地方。
在此之前,他很希望能得到安戈的答复,哪怕只是告诉他会考虑也行。
最起码让他脚下能有块踩得到地的地方,别老是像现在这样整个人好像被吊在半空中。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回收点这边跟将军组那边通过了气,谢中将的盯人战术在之后的几天里发挥得神乎其神,简直到了计算精准到秒的地步。接连着开了好几个多方视频会议,那些提案、汇报、论证甚至只是列席旁听的工作让杜晗宇突然又忙得脚不沾地,而且每次休息都跟安戈的清醒时间错开,硬是让他在接到军部的调令前没能跟安戈再有一次当面交谈的机会。
直到此时,谢中将才告诉他:“给你三天假。三天后到首都来,我会亲自给你授衔。”
杜晗宇默默地敬了个军礼,然后转身冲出通讯室,飞快地朝病房那边跑去。
病房里,安戈果然在等他。
杜晗宇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说:“从现在开始,我有三天假。”
然后他就一直站在那儿,目光紧盯着安戈,生怕漏掉他的一丝表情和一个字。
安戈今天却没打算用唇语交流,他倚着床栏半坐着,先指指病床前的椅子,然后又对杜晗宇挥了挥手里的手写板。等杜晗宇在他面前坐好,安戈带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沉吟着开始慢慢在手写板上落笔。他和他之间悬挂着一块光幕,上头闪现出安戈那手相当漂亮的字体,是个没写完整但两人都懂在问什么的问题:“如果我跟别人结婚,不是谢飞,而是一个女孩儿?”
杜晗宇一下就绷紧了脸,深吸口气后实话实说:“也会觉得难受,心里犯堵。”
安戈仰头想了想,继续在手写板上写:“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
杜晗宇从坐下起就双手扶膝背脊挺得笔直,始终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坐姿,这下更端正了。
安戈在板上先画了个“一”,再写上“家属留守制”,然后抬起眼来看着杜晗宇。
到首都见到秦刚的妻子后,杜晗宇从安戈那里也了解了一些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很清楚安戈的想法,自己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这时只是说出了近来考虑的结果:“我们都有自己的位置,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首都,像列大校那样随便挂个什么文职。我不需要你做这样的牺牲,你也不会接受我这么做。所以我不要求法理上的婚姻和配偶身份,但至少我们彼此应该要认同。”
安戈挑眉看他,一边写:“所谓的认同就是保证不跟别的人结婚?”
杜晗宇脸有点红,半天憋出一句:“我会经常给你写信。”
安戈撩撩眼皮,这会儿被噎得下笔如飞了:“那还不如去试试逛街看电影……”
杜晗宇立即从善如流,同时又露出点惋惜:“梁院长肯定不同意你出去,我这三天假哪。”
安戈没好气地敲敲无菌罩,又在板上写了个“二”字,后头紧跟着“性?生?活”三个大字。
直截了当提到这个,杜晗宇倒没什么不好意思了,看看光幕又看看安戈,再看看光幕再看看安戈,那张平时显得有点冷有点硬有点不太好打交道的脸上,笑容变得越来越灿烂,灿烂到话都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安戈,你是认真的吧?这都考虑到了,你肯定是认真的!连安婷都觉得我是因为内疚什么的,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这么想。这个问题我其实已经跟梁院长讨教过了,他说没什么问题的。当然现在这还是个问题,主要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但是以后一定没问题……”
安戈笑嘻嘻地眯了眯眼,拿着手写笔龙飞凤舞地调戏:“你会做?谁教的?”
杜晗宇有问必答地老实交代:“崔杰给了我几张碟。”
安戈微笑着做语重心长状:“有好东西应该记得跟大家分享。”
熟悉的气氛让杜晗宇放松下来,仰头靠着椅背,用安戈最常用的姿势看着病房的天花板。
光幕上又开始闪现出手写字体,安戈说:“关键不在环境,而在于人自己。”
杜晗宇一下子就笑了,轻声接着说:“如果心里有一团光,就算在再黑暗的地方也能看得到亮。”
安戈的笔顿了顿,然后写道:“也许我应该出一本安戈语录,专门挽救失足青年。”
杜晗宇笑着问他:“安大导师,那这三天我们该干些什么?”
安戈看过来,这次是唇语:“不想回家看看?很久没见到父母了吧,难得有假。”
杜晗宇转过头继续看着天花板,心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三天之后要到何时才能相守?
谁知道哪。
63
63、十、只为你的礼物(上) 。。。
电子日志存档编号XXXXXXX1199
录入:杜晗宇
职业:现役军官
职位:外偏弧区无名卫星回收点后勤站副站长
事实证明,安戈在为国为民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样的大事业上是近乎万能的。
但是那个作为小我的本人有时却实在笨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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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回收点比白天更寂静。
除了星光时而闪烁,在这个没有树也没有风的地方,连影子的晃动都看不到。
营房一角,杜晗宇的宿舍里还亮着盏台灯,光线不强,甚至不能完全照亮这间宿舍的所有角落。床边上有光亮的地方扔着个不大的背包,拉链打开着,里头是收拾到一半的简单行李。杜晗宇靠在床铺上,手里拿着平时放在书桌上的几件小摆设。这些东西有的是安戈做的,有些是他自己闲下来时学着做的,大多是各种型号的战舰模型,用的都是堆放场里分解下来的边角料。三天时间似乎眨眼就过去了,明天一早他就要跟最后一批军部人员一起前往首都,去接受新的军衔和任命。
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杜晗宇扭头,以为是崔杰他们来道别。
反正他们几个在宿舍里也都是从来不锁门的。
一个古怪的黑影从门外闪了进来,身上是臃肿得看不清轮廓的连身服,脑袋上还顶着个比宇航头盔更巨硕的塑材头罩,背后拖着根长长的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软管,整体造型很有点儿科幻恐怖片里人造怪物的意思。怪物手里拿着块亮闪闪的手写板,上头飘逸地写着“嘘,跟我来”,后面画着好几条莫名诡异的波浪线,另一只手还很配合地竖起一根被肥大手套包裹着的手指头,放在压根看不出哪个部位是嘴的巨大头罩旁,做了个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的噤声手势。
杜晗宇目瞪口呆地从床铺上蹦下来,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安戈?!你怎么出来了?!”
安戈对他敲敲手里的手写板,然后又多写了两个字:“跟上。”
杜晗宇想拉他却发现不知能朝哪儿下手,只能边追边问:“不是,你这!这是怎么回事?”
安戈眨眨眼不说话,手写板上也一片沉寂,只是闷头朝前走。
杜晗宇完全摸不着头脑地跟着左转右转,出了营房看看方向,渐渐明白过来这是要去港坞。
某个很劲爆的念头忽然一闪而过。
难道是因为他明天就要去首都了,所以安戈预备抢先一步带他私奔?
虽然全战区甚至整个联盟军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杜晗宇还是忍不住笑了。
听到身后轻微的笑声,安戈回头瞟他一眼,眼神很有些愤怒。
杜晗宇连忙摆手:“没,不是笑你这一身行头。不过确实挺有个性,哪儿弄的?”
安戈停了停,开始在手写板上划字:“梁院长设计的无菌服。”
杜晗宇忍着笑点头表示理解:“老一辈的审美观确实跟我们不太一样。”
安戈从头罩后头给他一个白眼,继续划:“这是半成品,我偷出来先用一下。”
这下杜晗宇紧张了,不管不顾地一把攥住他,“靠!试用过没有?确定能有效隔离吗?”
安戈拿笔戳戳杜晗宇青筋毕露的手背,很淡定地写了句:“你掐住我的输液管了。”
杜晗宇赶紧松手,安戈半真不假地扭扭手脖子,然后继续悠悠然地迈步往前走。
杜晗宇不敢再随便上手,眼中的急躁却压不下去了:“安戈!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安戈回头无声地笑,手写板上又闪出字来:“吓唬你的,真信啦?这一身我自己能穿得上么。”
杜晗宇有种心被吊到半空里就是放不下来的感觉,满眼狐疑地盯着安戈的脸。
安戈拿手摸摸头罩的弧顶,做出一副万分无奈的样子,一边还写:“信任!杜晗宇同学!”
杜晗宇不为所动地拦住他:“少忽悠我,你先告诉我这是要去干嘛?”
安戈眨眨眼,知道再不给答案今天这事就要黄了,很快在手写板上划道:“给你看样东西。”
杜晗宇抬头看看港坞的方向,还是有些不信:“那里头能有什么东西是我没见过的?”
安戈微笑,冲杜晗宇扬扬下巴,亮出手写板:“跟着来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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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十、只为你的礼物(中) 。。。
港坞还是那个杜晗宇熟悉的样子,因为回收点的日常工作近来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所以这里也显得很冷清。巨大的机械臂无所事事地半折起来斜挂在空荡荡的工作区上方,看起来像只无聊得只能趴在网里睡大觉的懒散蜘蛛。安戈径直走到主控台前,站到平时崔杰最常占据的那个位置上,别别扭扭地用肥大到完全变形的手指笨拙地按开键钮,操作起来。
杜晗宇靠在准备区里心不在焉地等着,倒不是他不信安戈有东西要给他看,而是心里有点乱。
过去的三天里,他跟安戈之间在相处时感觉上跟以往也没什么两样。
除了安戈在睡觉的时候,他们就像之前那几年一样,一起吃东西做计划开玩笑。
话题总是会自然而然地转到工作上去,花很多时间来讨论安戈的各种设想。
总而言之一句话,像知己,像合作者,像工作伙伴,就是不怎么像已经确定了关系的情侣。
这种感觉让杜晗宇有些忐忑,不同的关系需要不同方式去培养,可他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在他们两人的未来中,如无意外,分离将是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主旋律。
杜晗宇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里想,也许,真的应该去私奔……
这时,一阵很响的轴承声把杜晗宇已经快要飘到外太空的思绪给拉回了眼前。
杜晗宇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张开嘴,惊讶地看着那个慢慢从黑暗中显露出形状的大家伙。
不用说,这是一艘飞船。
体型虽然比不上那些战舰,但也很可观了。
关键是这艘飞船的外观看起来很古怪,不规则的形状是一方面,四处各种乱七八糟的不同材质和面板又是一方面,完全是补丁加补丁再加补丁到毫无道理可言的超现实主义风格,而且那些熟悉的接缝和焊连方式一眼就能看出是安戈的手笔。天知道这家伙是在什么时候藏起了这么大数量的材料又花了多少时间,才在几乎是掌管了回收点所有杂务的杜晗宇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了这么个东西,然后居然还在每天人来人往修理材料满天飞的港坞里给藏了起来……
安戈很严肃认真地把一个按钮器塞到已经吃惊得近乎失语的杜晗宇手里。
杜晗宇的视线转过来对着安戈,明显还在飘忽的失焦状态中。
安戈大概在叹气,头罩前面白蒙蒙地起了一片雾气,于是整个人的表情都云山雾罩了起来。
杜晗宇觉得后脑勺被人用力拍了一下,然后手写板被亮闪闪地递到眼前:“揭幕!”
宇航兵有为新战舰揭幕的习俗,不是遮起整个战舰,而是遮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