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侨安执意不肯,时墨驰没有办法便只好依了她。
时拓进住的疗养院离市区很远,饶是路上车辆稀少,开到地方也已然凌晨两点半,时墨驰交代了姜侨安几句便下车进去,姜侨安无事可做、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不大的院子里竟停了三辆救护车,不由地感到疑惑,据时墨驰说,这个院子只住着他父亲,而他父亲不过是有慢性肺病。
等了快一个钟头也没见他下来,姜侨安终于耐不住,她想,即使杨瑞琪已经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立刻上去解释也总好过等他来问。
三层的小楼里灯火通明,完全觉察不出正值深夜,周围偶有人经过,却寂静无声,因此隐隐能听到杨瑞琪地啜泣声:“我刚才不和你说还不是怕你着急过来路上出事儿……我不想影响你工作,又不敢影响你爸爸的情绪才两头都瞒着……我原来以为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会有事儿,可治了这么久也没有起色,你爸爸刚刚疼昏过去,大夫说了那种话,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连夜叫你过来……”
30云端的深海
“我让司机先送您回家休息;这里的事情我会安排。”沉默了好一会儿,时墨驰才开口说了这一句。
“我不走,我得留在这儿等着你爸爸醒过来,回去也是一样的坐立难安。”
有记忆以来;时墨驰从未见过一贯端庄得体的母亲如此憔悴的模样,难免更加自责:“爸爸……他不会有事儿的。中医治疗既然效果不好,还是听从医生的建议吧,等情况稳定一些就转去医院。”
“开始化疗的话,你爸爸那边就瞒不住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说不出口。”杨瑞琪独自承受了太久;见到儿子,再也绷不住情绪;不住地流眼泪。
“我去说。”他拍了拍母亲的后背以示安慰:“我让人再收拾个房间出来,您睡一会儿,总熬着会生病的。”
姜侨安从小便以为杨瑞琪是自己的妈妈,见此情景自然心酸心疼,想也没想便要过去扶她休息,只是还没走出拐角,就看到侧对着自己的时墨驰暗暗地做了个止步的手势,她怔了怔,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目送母子俩一同上楼,呆立了片刻,转身离开了这里。
时墨驰安顿好母亲,看过父亲后再回到原处找姜侨安,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踪影。
车里仍是没有,他满心沉重,想打电话时才发觉手机并不在身上,刚要问警卫,便看到姜侨安正独自坐在院子东边的木椅上。
他脱下外套走过去罩在她的身上:“外头这么冷,怎么不呆在车里。”
“车里的空调太闷。”温度太低,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似是结了层霜,晶莹一片。
时墨驰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到现在才知道我爸前一阵子做的并不是普通的小手术,而是早期肺癌切除手术,他自己也不知道,我妈不想我们担心,所有压力都自己承受,原本手术很成功,一直配合着中医治疗,最近情况却突然起了变化。”
“医生建议化疗,这样一来不但瞒不住我爸,爷爷奶奶恐怕也会知道的,老人家一定承受不了……”他本想抽根烟,翻过口袋却想起因为答应了姜侨安戒烟,烟盒和打火机已经一并扔掉了。
姜侨安怕只着了件羊绒薄衫的时墨驰受凉,往他那边靠了靠:“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不然明天我去周婉悦那儿辞职过来帮忙?”
“不用”他先是脱口而出,后又放缓了语调“这儿最不缺的就是看护,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你不用受那个累。”
姜侨安低下了头,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时墨驰怕她敏感多心,便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爸生了这样的重病,咱们俩的事儿只好缓一缓,现在跟我妈说结婚,她未必有心情听,何况我也走不开,没法陪你看婚纱拍照和旅行,结婚这样的大事儿,我不想委屈你。”
“我明白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这样不懂事,你不如搬回父母家住,也好就近照顾”姜侨安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目光里满是温暖“等房子装好,我们还是如期领证吧,婚纱旅行什么的就算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等你爸爸好了,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补。”
遇到她以前,时墨驰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人只用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立刻沉静下来,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格外温柔地说:“等下我得送我爸去医院,天快亮了,你还要上班,先派个司机送你回去好不好?”
姜侨安不想给他添乱,自然答应,直到坐回车里,才终于无法继续伪装下去,有什么比得不到爱人父母的认可更让人失落和难堪?童年暗淡的回忆再次袭来,无边无际的孤独和不安,拼命地想融入却始终被家庭排斥在外。
她不明白时墨驰为什么要一味地将自己往外推,不遗余力地悉心照料或许能换来时拓进的默许,只要时拓进不反对,那么一切应该都不会是问题。可是这样的时候,纵使有再多不满和不解,她也不能埋怨他给他添乱。
丈夫的病情忽然恶化,杨瑞琪自然睡不安稳,她起身去看了看时拓进,复又回到了房间,问进来送粥的孙阿姨:“她走了?”
“哎,走了一会儿了,坐小驰的车走的。”
杨瑞琪按了按眉心:“这个时候偏偏她又跑了回来!他爸爸生着病,他竟还有闲心跟我讲姜侨安的事儿,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同他说。你也算看着小驰长大,他的脾气有多犟你肯定不会不知道,我要不是因为他爸爸的病折掉了半条命,他非得缠到我同意他们复合,真是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好,不喜欢小涵也就罢了,蓝脀那么出色的竟也不要。”
孙阿姨一边为杨瑞琪布菜,一边宽慰:“多少吃点吧,昨天就只吃了一顿,万一您要也病倒了可怎么好!那女孩前几天来过家里,我觉得挺好的,并不像原先想的那样不正经,就是太瘦,又不怎么爱说爱笑,看着不如蓝脀喜庆……”
“她来过家里?什么时候?”杨瑞琪极少打断旁人说话,听到这个却破了例。
“就下雪的那天,她生了病没人照顾,小驰就带她回来了,小小年纪就没了家,也挺可怜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您的宝贝儿子不让我说,,儿女的姻缘哪里是父母掌控得了的,操心也是瞎操心,没用的,到头来还得落埋怨。我女儿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杨瑞琪再次打断了孙阿姨:“你早该说的,叫小刘把我的手机拿过来,我得尽快去见见她。”
31云端的深海
为了方便照顾;时墨驰暂时搬回了父母家。处理公司的事、安抚母亲、与医生讨论治疗方案、应付各路或打探消息或上门探病的人……他整日忙到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姜侨安。
接连三天,两人每天不过就是通一个不到两分钟的电话,姜侨安从不主动打过去;唯恐给他添麻烦,只敢偶尔发两三条短信,等待电话等待回复的感觉实在不好,她渐渐生出了不安,可是被时墨驰拒绝之后,碍着自尊心,不管多么心疼他;她也不肯再提想要为他分忧的话。
周婉悦并不知道时墨驰的父亲生病,见过去极少分心的姜侨安连开着会也时不时地翻手机出来看;发现没有回复就暗自蹙眉,便忍不住笑她恋爱没多久,却学全了思妇怨妇的作风。
这周并不忙,周六便提前休了假,她睡到自然醒,洗过澡正要敷面膜,才发现镜中的自己的确一脸哀怨,仿若弃妇一般。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给时墨驰拨了通电话。
时墨驰先是没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打回来,声音中透着前几日没有的轻松愉悦:“我爸的复查结果出来了,情况比预想中的要好,刚把我妈送回家,现在要去趟公司,这几天压了不少事儿,晚上就不住在老宅了,回咱们俩的家。”
“你现在就回公司?中午要不要我送饭给你?”
“当然要了,你多做点,拿到公司我们一起吃。”
姜侨安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之前的胡思乱想瞬间被抛到了一边,立刻去阳台看一周前专为时墨驰腌的那坛紫萝卜干。
时墨驰最爱用红尖椒炒的紫萝卜干佐白粥,她淘了米泡在砂锅里,正要出门买菜,却意外地接到了杨瑞琪的电话。
“您要见我?下午可以吗,去您常去的那间茶楼吧。”
“不用了”杨瑞琪的声音一贯轻柔,听不出喜怒,只微微带着些许过去没有的疲惫“你住进小驰那儿了吧,现在在家吗,我过去找你,你先别出门。”
姜侨安顿了顿才说:“好,我等着您。”
放下电话不过三十分钟,杨瑞琪便敲响了时墨驰家的门,姜侨安开门请她进来,端出特意煮的那壶普洱玫瑰奶茶,亲手为她倒了一杯。
“这个养胃安神最好。”
杨瑞琪端起来喝了一口才悠悠地问:“你和小驰又在一起了?”
到底是年近六十,饶是过去精于保养,连日的操心费神也让她露出了倦容,不再似过去那般乍看之下猜不出年岁。
姜侨安嗯了一声,不再隐瞒:“我们准备过几个月就结婚。”
“结婚?”一听到这两个字,杨瑞琪再也沉不住气,放下手中的杯子立刻反问。
“我知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应该提前告诉长辈,真是对不起,最近实在太忙才一时没顾上,本来正要告诉您和叔叔,不巧又知道叔叔生了病。您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随时可以放下手中的工作帮忙。”
“那天你和小驰一同来疗养院时,他就把你们的事儿同我们说了,他只提了个复合,他爸爸就非常反对,他怕惹他爸爸生气,就没敢再继续说,所以我并不知道你们准备结婚。”
姜侨安心中一沉,她本以为时墨驰没心情在这样的时候和父母提这些才不准她露面,原来是怕被她知道他们不同意。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叔叔知道了我爸爸是谁,还有我们的关系?”
杨瑞琪没正面回答,只说:“你们并不合适,大人的眼光不会有错,在这上面我总不会害你。他爸爸很喜欢蓝家的女儿,一直希望他们在一起。”
不等姜侨安说话,她便说:“我以前也跟你说过,小驰之所以隔了这么多年还再来招惹你,不过是因为憋着一口气,年轻人都爱冲动,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儿,不是靠一时的喜欢一时的头脑发热就能长久维持的。而你呢,也未必是真的爱他,过去……”
“杨阿姨”姜侨安终于叫出这个称呼“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如今的复合并不是因为冲动或者赌气,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这一点完全可以肯定,您不必担心,时墨驰和我绝不会做伤害彼此的事儿。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喜欢我们在一起,可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弃他,四年前的分手,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决定,我不会一错再错,不然最对不起的便不是时墨驰,而是我自己。”
这个回答让杨瑞琪十分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姜侨安不但温顺听话,更是心高气傲,她原本以为,只要说一句“他爸爸坚决反对,时家想和蓝家联姻”,她便会和前两次一样知难而退,立刻转身离去。
她还没想好措辞,又听到姜侨安说:“杨阿姨,如果您怕的是时叔叔介意我爸爸和您之前的婚姻,大可不必担心,婚礼的形式我并不在乎,我可以暂时不露面,不去触怒他,等他痊愈了,再去道歉。”
“他爸爸除了不喜欢姜家的人,我说你们不合适还有别的缘故,时家的规矩很多,就算他爸爸同意,他爷爷奶奶也绝不会愿意他娶你,时家就这么一个嫡孙,他的婚姻自然备受重视,你爸爸……你爸爸早年的那些荒唐”她欲言又止“外面传的话有多不好听你也许不知道,我也跟你说过,因为之前和你爸爸有过一段婚姻,小驰的爷爷奶奶开始并不赞成他爸爸和我结婚,这么多年我在时家从来都是处处小心。”
“你与我还不同,我至多是识人不清,而你是他的女儿,总会让人以为……大概他们宁可孙子选个各方面都平常的出身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也不会愿意你做孙媳。你不知道,周家的人因为女儿去世恨透了你父亲,小驰爷爷和周家爷爷是老朋友,关系特别好,听多了周家爷爷的痛骂,小驰的爷爷奶奶对你的印象只怕比一般人还要差,何况前几年为了你爸爸的债他们还误会你……你真的非要和他在一起,委屈不知道要受多少,我过去没说明,也是怕刺伤你。”
姜侨安此前从没想过自己在别人眼中竟是“家境不清白”“家教不好”,她向来最要面子,听到这些,忍到全身发抖才没有辩驳,没有问出为何要在那三百万上中伤自己,她渐渐觉察出杨瑞琪并不是为了自己好,却不能挑明,毕竟她是时墨驰的妈妈,想要和他在一起,只有尽量不与她交恶才行。
“我和他的事情与他的家庭没有关系,杨阿姨,谢谢您的好意,您为了时叔叔的病已经很累了,我和墨驰的事情,您不必再费心。当年的前因后果寻到适当的时机,我会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听,只要他能原谅我过去愚蠢,不论怎样,我都不会觉得委屈,我只要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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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瑞琪绝没有想到这一次姜侨安竟会如此坚持;听到最后一句,她终于恼了:“什么意思?你要告诉他我认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劝你走?你想要他恨我怨我?”
“您怎么会这样想”见惯了杨瑞琪的从容与温和,姜侨安一时无比诧异“他要怪也只会怪我,怎么会恨您怨您。您是他妈妈;他会理解您的立场的。”
“是呀,我们比亲生母子还亲,他绝不会为了你和我反目的。”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既是在警告姜侨安又是在安慰自己。
“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您为什么突然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姜侨安实在莫名其妙。
杨瑞琪这才回过神,后悔不该失态,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这些还是不要说给他听;他前些天跟我解释你那时非要离开是因为突然遇到家庭巨变得了抑郁症,是因为他没有照顾好你;有时候隐瞒未必是坏事儿,你要是过意不去,不如早些离开他,何必告诉他实话惹他伤心,恕我直言,没有你他会过的更好。”
“因为要和时墨驰过一辈子,所以绝不能骗他,即使他怪我,我也不想再欺骗下去。”
比被说成“家境不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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