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雨住了,太阳羞怯地探出个头来,大地一片金黄,河岸两旁的野花吐着纯朴的芳香,我看见胖乎乎的房东坐在台阶上打盹,头摇摇晃晃的,后来一名妇女过来唤醒她,她打了一阵哈欠,才漫不经心地进屋里去。几分钟后,她端一盆水出来哗地泼在过道,把我吓了一跳,“没泼着吧?”房东问。
咳,小伙子,刚才有位小姑娘找你,十二三岁左右,圆脸蛋,头上扎着一对小辫,穿着朴素,应该是乡下来的。
“她对您说了些什么吗?”我问道。
那个小姑娘说话轻声细语,倒听不出任何谱儿,像只蚊虫在我耳畔嗡嗡地叫着。
“难道是彩霞吗?”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来灵山县城,一定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离开家的时候,我将积蓄都放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大病初愈,难道又……
我又火速赶到雪山村的家中,胡彩霞跑出来开门,笑着对我说:“哥,你回来了。”我看见她一脸灿烂的笑容才知道家中并未发生任何事情,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安稳下来。
我问道:“婆的身体还好吗?”她告诉我说,还好,就是经常起夜,有时折腾的我睡不好觉。有一天夜里,外面风吹得很猛,树木被刮得猎猎作响,外婆的房间里置着尿桶,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呛人的尿味,外婆唤我将尿桶提去倒了,然后放在弄堂的角落里,我刚睡不多久,她跌跌绊绊地摸起来,朦胧中听到外婆嚷道:“丫头,尿桶呢?你放在哪里了?你知道婆瞎眼,我瞎你也瞎么?”我被惊醒了,外婆独自摸到弄堂,不小心撞在墙壁上,皱巴巴的前额鼓起一个红疙瘩,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去。我听彩霞这么一说,我心里的怒火窜将起来,“你这个死丫头,你是怎么照顾外婆的?”我准备扬手扇彩霞一耳光,在那一瞬间里,我的心又顿刻软下来了。
王嫂呢?我问道。
王嫂那人生来图干净,嫌婆又脏又臭,一进婆的房间闭着嘴和鼻不敢呼吸,起床时替婆穿好衣服,洗把脸就溜了。一番话后,胡彩霞仿佛受尽了委屈,她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哭得非常伤心。
老太太在房间里嚷道,民,进来陪婆坐坐!明天中秋节了,天上的月亮圆了吗?
婆,一轮满月。唉,老太太深深地哀叹了一声,只可惜我双目失明,看样子,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圆月的样子了,孩子,你还是送我回去好么?婆,不是住的好端端的吗?
孩子,你不晓得,我上了年纪,饮食起居毫无规律,又经常起夜,弄的房间里臭哄哄一片,年轻人都爱干净,对于这些事情看不习惯,你为了我和彩霞,为了支撑这个家,连女友都抛弃了你,这样不是毁了你的一生幸福和光明前途吗?听说那个吴姑娘是什么局长的千金,她也很爱你,可是你却把时间浪费在我和彩霞身上,这样值得吗?
我紧紧握住她那双似树皮的手说:“婆,只要您身体安康,幸福快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行!我一定要搞分裂主义,家不分不旺,明天你托人把我送回去,彩霞一同随我回去。学也甭上了,一会儿老太太吩咐胡彩霞收拾行李,胡彩霞开始不敢,她睁着一双大眼瞅着我,看见我没有任何表态,她一转身便溜出门去了,胡彩霞一直到太阳偏西才回到家里,老太太心里十分恼火,气得直骂道:“你这丫头,坏脾气又犯了,边唤边跑,连婆的话也不听么?”
婆,我不敢,可是……
她又重新进了房间收拾细软,我恼火了,彩霞,你想造反么?她怯生生地红着脸低下头,哥,你别怄气,婆说自从来到雪山村后,总是唠叨不是头晕就是拉痢疾,日子过得不安宁。另则,吴姐也讨厌乡下人,如果我们多呆一天,你们之间的感情就会慢慢冷淡下去。
丫头,雪山村本来就是你的家,你们回到哪里去?何况这些事情跟吴姑娘毫无关系。
哥,我也不想去外婆家,只想留下来找我爹,自从他下落不明以后,庭院里已是青苔斑驳一片,上次去打扫的时候,我不慎摔了一个跟头,摔得鼻青脸肿回来,这一切都默默地承受了。
在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有婆和哥最疼我,最关心我。哥,我能为你哭吗?
妹妹,你别伤心了好吗?你爹一定回来的。
当我推门进了老太太的房间时,她正将头上那枚银白簪子取下来,用一把棕色木梳梳理蓬乱的头发,她侧耳听到脚步声,然后不安地说,孩子,东西都收拾妥了么?婆,您们真的要离开?为什么要离开呢?我扑通一声长脆在地上,婆,您别走,就算胡民求您了。她愣了愣,她那失色的嘴唇在蠕动着,惊慌得有些不知所措,孩子,你下跪了?快起来啊。
婆,如果您答应我留下来我就起来,否则,我就这样长跪不起。
“孩子,你这是何苦呢?”老太太语无伦次了,她的双手颤抖得十分厉害,你让我走吧,我这把年纪了,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我说:“不论如何,如果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老太太犹豫许久,然后一声叹息,你起来吧!我答应你,我一辈子就留在雪山村安度晚年。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浑人【上】
中秋时令,田里的谷穗成熟了。展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像燃着一堆火,秋风徐徐吹起,似黄金般的谷穗在秋风中如波涛汹涌一般,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对面打谷场上笑声不断,似风卷浪涌,辛勤的人们脸上溢着幸福的微笑,他们沉浸在庆丰收的喜悦之中。
我回到家中安排抢收稻谷之事,由于时间较为紧迫,近来天气反常,于是我去洪家滩找来狗,还有后村的金生帮忙。
金生是一个常年靠给人做帮工的中年汉子,他个头较高,身子很胖,力大骁勇。据说他一次能扛三、四佰斤重的货物,因此人们唤他胚子。俗话说:“力大不养家,嘴大吃四方。”他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粗人。
不久前,他的小脚媳妇跟人私奔了,家里撇下一个年幼的女儿,别人笑话他患有前列腺炎,因此小脚媳妇才跟他散伙,对于这件事情谁也没验证过,或许仅是一种流言吧。我到达洪家的时候,来狗娘撵着一头母猪刚从配种站回来,我跟来狗娘道明来意后,她便在门口嚷道:还睡,没个媳妇就瘫在床上,太阳都快下壁了,待这般老骨头死后,看你依靠谁去!
过了片刻,来狗拖着一双布鞋从屋里走出来,朝他娘狠狠地瞪了几眼便嘿嘿地招呼着我。来狗家仅有一亩薄田,地处山岙,今年遇上旱灾,又加上种上早稻,中秋前夕已经收割完了;因此一直在家闲着。来狗嘿嘿地笑着对我说:“胡民,稻子收割了不?”狗哥,我是为这事来的,反正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收割几天好吗?
行,来狗欣然答应了。
次日清早,来狗,金生来到我家,我给他们每人发了两包香烟。那天阳光灿烂,并没有下雨的迹象,大伙吃罢早饭,便各自忙着去田里秋收,胡彩霞和邻家婶子负责割稻子,男人们负责收扛,饱满的稻子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如同一座金山似的,来狗嘿嘿笑着说:“胡民,媳妇啥时娶过门,咱们还盼着喝喜酒咧!”
不急,不急啊!还早着哩,媳妇还养在岳父家里,养得白白胖胖、嫩滑滑的,来狗让我的话侃笑了。金生在一旁插茬道:〃狗哥,你呢?‘‘来狗语塞,胡彩霞和婶子一阵哈哈大笑。
金生说:“聊聊也不妨,咱们狗哥说到媳妇便心花怒放了。”似火的阳光铺满了山川、田野,人们已是热汗滚滚,汗水浸透了我们的衣服,来狗的手臂上让谷穗扎得满是红疙瘩,我的心里十分不安。中途休息的时候,来狗一口气喝了几碗凉茶,然后皱着酒槽鼻坐在草地上心事重重。金生见状,走过来递支烟给他,狗哥,在想媳妇吗?来,抽支烟解解闷。来狗说:“有咧,于是朝自己的衣袋拍了拍;他索性把短褂脱下来,一双手臂上全是似痱子的红疙瘩,金生揶揄他,狗哥想必是个有福之人,哪年飞黄腾达,一时显贵,何愁娶不上媳妇。来狗蹲在地上嘿嘿地冷笑了,笑仿佛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
快到傍晚的时候,太阳斜斜地落下山坡,天空中还残留着似红莲的云疙瘩,田里一派繁忙景象慢慢地让夜幕隐没了,重担在他们肩上一颤一颤的,他们喊着号子,欢愉地唱着歌谣进了村庄。
来狗挑着稻谷进了我家前院,刚撂下肩,他又折回去接应我,劳累了一天;但我发现他的脸上毫无倦意。他说我是一介书生,干不来重活,来狗便抓住我的扁担不放,我说:“狗哥,你也累了,先回去洗把脸。”
不累,不累,他还是要我把担子撂下来,进屋后,婶婶在厨房里忙着做饭菜。吃晚饭的时候,金生频频向来狗敬酒,两个粗人聚在一起,他们会相互作弄,都想在众人面前抖抖威风。金生心中算计,今晚要将来狗灌个烂醉如泥,让他醉得辨不清东南西北,来狗直爽不推杯,一杯接一杯地喝下了,金生总是找借口让来狗喝酒。他说:“狗哥,你我兄弟一场,你不喝就是不给胡民和我的面子。”
来狗抿着嘴笑道:“伙计,你会说,我服了,一口吞就是。”他果真又咕噜一声将一杯酒咽下了。还将酒杯倒立过来,桌上并无半点残余酒液淌下,你瞧这行吧?但他的嘴里渍渍有声了。酒过三巡,来狗的脸红得似熟透的桃子,满嘴油渍,牙齿上还残留着一块红辣皮,金生笑得饭从鼻孔里呛了出来。一会儿,来狗果真醉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不小心将桌上的满杯酒碰倒,酒液流淌在地上,他踉踉跄跄出至弄屋,风一吹他的头一阵发晕,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可是凳子还没放稳,他却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
正巧婶子出来倒水,一盆洗锅水泼在他的头上,哟,是来狗呀!她又忍不住笑了。我给你盛碗饭,一个大男人劳累了一整天,饭不吃仅喝几杯空肚酒,不醉才怪呢!
来狗在地上不断挣扎摇头,不了,肚子胀得厉害,我贪杯喝多了。
婶子扶他站了起来,他挣脱婶子的手独自去了茅厕,后来进屋时,众人看见一泡尿从裤裆里淌下来,才知道他尿湿了裤子。来狗平常不系皮带,裤腰都是让一条麻绳栓着,栓成了死疙瘩,酒一醉,思想便犯糊涂了,一时难以控制,还误以为自己在梦境里,憋着也难受,倒不如轻轻松松地撒出来。
金生笑得快酥软了,狗哥,你这是怎么了?跌进尿坑了是不?来狗一脸苦笑。此刻,来狗的酒似乎醒了一大半,伙计,我裤带栓了死疙瘩,怎么也解不开,你能帮我吗?我便进屋去替他找来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将麻绳剪断。
我将他扶进了我的房间,并替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让他睡下了。隔不了多久,他便鼾声如雷。深夜,金生撑着火把摇摇晃晃地沿着青石路面朝家赶,火把在黑夜里忽闪忽灭,金生在自家门前灭了半截火把,才打开房门进屋睡觉。
来狗一觉醒来,身子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头一阵扎痛,他爬起床,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微明的窗户透过几束光,屋里的摆设优雅别致,他从一片恍惚中醒悟过来,喃喃:“这不是我的床,昨晚喝醉了酒,一直睡在胡民的床上。”
他记得昨晚做了一个破碎的春梦,梦见自己赤条条的依偎在一个女人的怀中,女人不是他娘前次托人介绍的那位跛脚姑娘,而是一位貌若天仙,赛过西施的美人。来狗紧紧将她抱住,吻遍她的全身,还说,姑娘,你跟我厮守一辈子不后悔?她却缠绵说:“只要狗哥一生一世关心我,疼我,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一刻,来狗的心里开始躁热起来,他俯下头像婴儿一般地吮吸她的奶,他们鱼水交欢后,来狗大汗淋漓地沉睡在她的身边,一会儿,梦醒了,他才发现被褥上沾了一摊精液,并十分逼真地描绘出一幅完美的世界地图。来狗开始羞愧了,黎明的来临将他的梦撕得粉碎,屋里没有任何声音,他羞愧地溜出我的家,一路上跌跌窜窜。
来狗一溜进家门,便躺在床上睡下了,寂寞也尾随而至。他觉得一个大男人活得还不如一头牲畜,心中的失落在莫名地撞击着他的心灵深处……
正文 第八十章 浑人【下】
从前;他娘托人替他相了两个女人:一个跛脚,靠柱着拐杖过日子。另一个女人是死了丈夫的寡妇;还拖着三个孩子,孩子都还小。来狗记得与跛脚姑娘相互碰面那天,来狗红着脸缄口不语,还不时扭转头独自嘿嘿地笑,到了第二天,媒人一大清早上门数落来狗说:“你呀!替你撮合姻缘不知道珍惜,人家是个女人,难道还要别人脱光衣服送上门不成?”他娘骂他,你嘿嘿笑啥?吃错药了吗?男笑耻没出息。来狗娘又乞求媒人去女方家挽合,媒人颠颠地又去了,刚至女方家门口时,突然窜出一条黄狗来,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咕嘀道:“哟;还放狗耍我哩?”跛脚姑娘的娘听到狗叫声,她便跑出门来喝斥道:“该死的牲畜,你乱嚷啥?”狗似乎听到主人在沮骂它,它便摇着尾巴一晃一晃地进屋去了。媒人笑嘻嘻地道:“大姐,还是养个闺女好,昨天刚走,今天又来麻烦你们了。”妇人略有些冷淡地说,有事才来啊?
媒人顺水推舟道:“是有些事,无事不登三宝殿,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也不知你家闺女考虑成熟不,喜不喜欢就凭一句话。
她娘的脸色十分难堪,现在时代变了,婚姻自由,咱做不了主。媒人随她进了屋,跛脚姑娘看见媒人来了,她便柱着拐杖往房里走。媒人笑嘻嘻地说,姑娘,别急,我有事同你商量一下。她停住了,然后吃力地扭转身子,但她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潮,婶子,你有所不知,他在鄙视我。一个男人仅会嘿嘿地冷笑,他不是笑我跛脚么?还取了一个跟我家黄狗差不多的名字。
姑娘;你别误会。他为人憨厚老实,话也不多,如果他真的那份没心意,我也不会隔三岔五地来打扰你们。婶子,老实人是可靠。可是他仅会整天钻进深山里打野兽,还将打下的野兽生吞活剥吃了,弄得满嘴的兽毛和血迹,闹不准有一天也用火铳将我打死,弄来生吃了。
哟!姑娘,哪有这么回事?这些都是别人胡说八道的。跛脚凄淡地笑了笑,然后柱着拐杖往屋里走了。媒人竟想不到让一个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