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一种满足,一种真切而有回报的满足。然后更加迷惘……更加努力,像中了毒,上了瘾,陷入精神的怪圈。
应该没有人比她更懂第一名的悲哀了吧?
清冷的月光照向阳台,她的目光与它在窗棂上相遇…
她禁不住喃喃,“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
何似在人间。……
而她却又必须在高处……
想着想着,睡意像是永久地被赶走了,漆黑一片的宿舍她的小台灯又亮了,照亮一片蚂蚁般的文字,像雨前的烦闷,像雪后的迷茫,没有方向,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3)
“小暖!醒一醒……”
“快点起床,死猪……”
“要迟到了!……”
“嘿,老班来了……”
老班?班主任?!躺尸的某人像打了兴奋剂,眼睛睁得滚圆。迷迷糊糊地扯上衣服,脸都没顾上洗,撒腿狂奔。
昏暗的路灯下,呜哇呜哇的晨读吓走了贪睡的鸟儿,人影在冬日的清晨有些肿胀的冰凉。向暖所在的启明中学是历史悠久、美名远播的市重点高中。只是近些年随着优秀生源的流失,学校的整体实力有所下滑。校领导望着年年下滑的升学率,终于痛定思痛,于前年,也就是向暖读高一的那一年,实行大刀阔斧的“劝学”改革。每年每月不定期地派考察团取经衡水,开座谈会,交流会,总结会……
“以后早操之前必须要拿学习卡片!”这项变态规定也研发于那个时候。
向暖站在宿舍楼下,揉揉眼,任冷风将自己身上残留的困意和暖意吹开。
“还好,人不是很多。”她咬咬牙在旁边水管接了一捧冰水抹在脸上,拍几下,穿过早已乌压压一片的人群。
“李冲,你站出来,为什么跑操不拿学习卡。人家谁都拿,就你不拿,你学习好还是怎么着?待会儿去我办公室!”也不知是哪家的班主任来的这么早,旁边站在一个校服背面画着阿迪达斯标志的男生。
“identity;identity;identity,identity”
“神龟虽寿……”
“1644年,清朝建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横跨半个操场,嘈杂的声音入耳,让人也只想喊得更大声一点,来抵制其他。
“我爱你,绝不像攀垣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月下门推心细如你脚步碎”
向暖脚步不由慢下来,目光向旁边扫了扫。好亲切,实在不想再看口袋里那张已经用了一个月的卡片了,偏偏每天都忘记写新的,她捏捏口袋中被各种清洁用品问候过的纸片,微微郁结。
还没来得及自怨自艾,身后一阵嘹亮声音吸引她的注意,又让她条件发射般想笑。
有人又在读戴望舒的《雨巷》哦,不是鱼香肉丝的那个鱼香……
“她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刘洋浩,班里大名鼎鼎的雷神公子,与喉咙自备喇叭的数学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相传,他曾在英语课睡着后打呼,被当作打雷,吓哭了在教室外面玩耍年级组长的小女儿。
后来,演讲比赛上一句“不要迷恋哥,哥已经在路上了。”又让他全校闻名。
刘洋浩来了?那章泽应该也到了吧!要不要向他借一张卡片应应急?
只要她服软说一句:“章泽,求求你,借我张卡片。”他肯定会借给他。偏偏昨天他拖拖拉拉不借作业的讨厌模样又跳出来,把话硬生生的憋回去。
不,不要!!徐叔叔说得好,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为了那块骨头,自己也不能低头。
不然…还是这样好了。向暖定定神,拿出洪钥每天早上在窗台开嗓的架势,回想着昨天柳雪薇卷子上的内容,像其他人一样大声读起来“f(x)f(x+1),则f(x)的周期T……”
突然间,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她又心怀鬼胎地右脚有意向后一踩,心情豁然开朗了。
“哈哈,这就是报应,章泽你以为你是班长就可以不借作业给我?”她止不住窃笑,
脚下的力道也一点点加重。沉浸在报仇雪恨的既定情节中。
“咦?奇怪……这次踩得质感怎么不一样,不像运动鞋……倒像是……”
她向下一看,一只锃光瓦亮的“大船”映入眼帘。穆然愣住了,有种世界末日救世的诺亚方舟变成小小竹排的绝望感。
怎么会是——班主任?!她悲愤不已。
“向暖!你!你……”虽然已见怪不怪了,身后五十岁的老头却还是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老头名叫覃雷,高三理1班班主任,是学校从外地高薪聘请的外地老师。
用向暖的话说,就是为人小家子气,说话的时候也特别喜欢向人炫耀他的胡子、眼睛而精气神儿。
“有了你,额上课连表都不用看,看你的状态就知道嘞。第3分钟开始用胳膊支着头,第10分钟开始趴在桌子上,第15分钟开始睡觉……最厉害的就是下课前3分钟一定会坐起来,额就知道快下课嘞。”
他曾在班里直言,向暖是他教学生涯中最大挑战。而向暖背地里也喜欢给他起外号陶冶一下情操,“老头”“坛子”恭敬的时候叫一声“老班”什么的。
“嘘…”适时,跑操的哨声响了,蓝白相间的校服长城首尾相连,蓄势待发。
“你好样的啊!待会儿去办公室找我”身材高壮的秃头老班望望骚动人群,心有不甘地离开。
去办公室?不对,她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天哪,又去办公室——记录是又要被打破了?开学第一天就要被罚。她在违纪的路上真是越来越精进了。
脑海里似乎也列出一长长的表格,带着环绕耳侧的立体声浮现。
“初一二班向暖一周内迟到三次,晚自习抬头两次,给予全校通报批评……”
“初二二班向暖,连续两天午休时间说话打闹,看规定以外的书籍,给予全校通报批评……”
“初三二班向暖,开学后,晚上教众打扑克,情节严重,给予全校通报批评,留校查看三个月处分,三个月内一经违纪,开除学籍”
相比她的“二班”初中,她的“一班”高中似乎真的低调了好多,确切的说应该是幸运多了,没了把眼睛开发到后脑勺的年级组长,她的境遇算是上了天堂。
“121。121……”
尘土飞扬中,旁边的同学轻轻地拽拽她的衣角,小声说道:哎,向暖,班长让你领大家喊校训!
向暖瞥一眼带队跑在左侧的章泽,义愤填膺,故意大声抗议:“不喊,要喊自己喊。”
都怪他,如果不是他总喜欢捉弄自己,她也不会被抓个现形!这个罪魁祸首,应该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连喊校训的时候她都在义演这些场景!!
“班主任叫你”早自习从办公室出来,柳雪薇一坐在座位上就将话带到。
“老班的心情怎么样?”
“还好。”
还好?是多好?这咬文嚼字的,偏偏她语文不好。向暖正想问清楚,蓦然又发现瞳孔里的人直直地盯着日记本发呆,话到嘴边也止住了。
看来‘还好’也只是一个含蓄的假命题。连“红人”都被骂了,她这“绿人”估计离死不远了……
可就是这样,临走前,她忍不住提醒旁边的木头人。“雪薇,你该领同学们宣誓了”
穿过楼道,附上门把手,身后传来班级宣誓的声音,不大不小。百米左右,却也是恰好的距离时间差。
“不负父母期盼,不负恩师厚望,不负天赐智慧,不负青春理想……”到达耳朵后,
整个后背都阵阵发凉。这个声音——不是表姐!难道是雪薇的第一名被人抢了?只有第一名才能带领全班同学宣誓。
现在宣誓的人是谁?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叮…早读的铃声突然响了,挂在办公室墙上紧挨着头顶。她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手却下意识地用力一扭,带着惊恐未退的表情推开了办公室门。
作者有话要说:
☆、(4)
“浩子,英语作业帮我交了吗?”从数学教研室拿卷子回来,章泽问同桌。转头却看到刘洋浩正执笔狂草,几分钟前还干干净净的白纸上也写满了他爸爸的大名‘刘建国’。
“啧啧…这草书越来越狂野了…成绩单出来了?”
刘洋浩视死如归地抬头,一脸悲壮,“章泽,哥们儿这次死定了”
“你看!”刘洋浩将成绩单晃到他眼前。
三字打头的啊!果然很节能减排,够被他爸给过氧化钾(方程式k2o2;取义被KO两次)……
“貌似糖衣炮弹和此处省去600字战略没有奏效哦?刘少!我会去你家收尸的,每年烧一部iphone,祭奠您老的战死沙场的英灵。”
话落,顺利收获对方的一记铁锤。
刘洋浩是班里的美术艺考生,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去欧洲留学,全班最轻松的应该就是他了。谈笑间,章泽拿起自己的成绩单。623分,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只是班级排名,微微惊讶了一下。
第二?而不是第三……自己超过了柳雪薇?
第一名再早读前已没有了悬念。
那个人叫亓一,是上个学期末转来的学生,听说来自南方,因为户口在这,便回来备考。
早读前,他走上讲台,众议哗然,连自己也重重吃了一惊,“不负父母期盼,不负恩师厚望……”第一句出来,所有人为之一怔。教室里,顿然鸦雀无声沉寂。“不负父母期盼……”从自己的嘴里一字一顿的出来,随后,被附和成一片又一片,整整齐齐地洪亮起来。期间,两人的眼神相遇,那清冷的眼睛里也只有冷漠。
多少次他也渴望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滋味,却因为和某人的约定又永远错失了这样的机会。
上课铃响了,预示着开学第一节课的开始,身兼数职的班长章泽开始发数学卷子。一份是年前考试的期末卷,一份是数学总复习的课前预习作业。
“今天班主任有事,这节课上自习,大家将自己的错题抄在错题本上,下课交。另一张卷子明天上课之前做完。总复习从集合单元开始,大家做好预习。”
“唉”
“唉——”
……
依旧是奚奚落落的长吁短叹,但更多是臣服,是无奈。有些人甚至连叹息声都压缩在日日临近的压力中,没有了痛感和知觉。
章泽从讲台上下来,经过第三排,低眉望去,柳雪薇单手挡住半边脸,盯着课桌发呆,卷子被撕成两半,气红的嘴唇战战发抖,印象里,她确实无出其右。
旁边座位还是空的,向暖没有回来,课间进数学办公室,看到她站在墙角写检查,全程怒目而视,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想是把今天的晦气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值得庆幸的是,她好像也摆脱了千年小七的角色,前进了两名成了第五,数学成绩也不错,139分,给足了班主任面子。不然,不会只是五千字的检查那么简单。
居然肯挪动她那“稳定”的双脚,向前走走,真是不容易。而前进一点,然后必闯一祸,于她又已是自然公理。
印象中她好像还考过一次第六和第四。
第六的那一次,被查到在宿舍里玩五子棋。
第四的那一次,被年级组长规划到早恋人群。
用她自己的话说:我还是保持稳定最好,这才是所有人都乐于接受的结果。
保持稳定?她确实安慰妥当地度过了两年。
可想想自己,也不是一样?比她还稳定,就这么稳定了很久很久。久到所有的意志都已经消磨,久到目标都变了。再上高中之前,他何曾考过除一之外的名次?
“如果我父母问我,我怎么说?”
“还用我教你?……就说你遇到天才了!!”
天才——异想天开的才能。两年前,她第一次找上自己,就让人觉得精明。她很会用她的保护伞,也很会经营自己的小天地。她说,食之无用,弃之可惜。这就是她定下的鸡肋目标。第七名,这个名次老师不会对她管得太紧,同学不会对她敌意太深……
于她,刚刚好。
而于他,也是。
第二名,刚刚好,遇见那个不为人知的她。
那年9月,他们成为同学,梧桐绿满荫道,她单手拦住他,无所畏惧:“你就是章泽?考第二的那个?”
“向暖同学,课下时间拦班长这个习惯可不好……”
绕开她,加速快走,任由她在后面紧追。当时他还是走读生,还没有被她一句“我好抄作业啊”糊弄着来住校。
“章泽!”
“章——泽!你给我站住”……
“……站住”
……
骑着脚踏车左拐右拐,直到那个声音消失在街头巷尾,他满头大汗从学校后面的花园里出来。
从小到大,拦他车的女生很多,遇到耍赖坐后面的就走石子路,遇到大喊大叫的就带上随身耳机,遇到抛媚眼的就目视前方,遇到递情书的就假装感冒……娇羞的,可爱的,文静的,甚至像她一样欲擒故纵的,不明所以的,都不在少数。
只是无疑,她是体力最好,脑袋最聪明的一个。
家门口,她在枫叶树下悠闲地吃着刨冰,红色毛衣配着扶墙的绿色爬山虎,盈盈绿意在那一天突然在心底种下一颗种子,向阳,向暖,被初秋的风吹得萌芽。
“哎!”她站在原地,声音很甜美,语气却很刁钻。
“看来我还是高估章泽同学的智商了……拜拜。”嚣张的气焰,挑衅的右手凌迟了所有美感。
“等等,把话说清楚……”他用力一蹬,单车稳稳停在她跟前。
“这连家都找不到的智商,又有什么攻击性和破坏性呢?”向暖眨眨眼并无胆怯,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停。
“站住!”他大声喊住她,下一秒却也笑了“算了,你还是走吧,一个连别人智商都看不到的智商,也没有提醒的必要了。”
“对哦”女孩儿掩声,似是赞同,眼睛缀成弯月淡淡说道:“那我就不提醒了”
梁子,应该是那时候结下的。
后来,两人在所能想到的各个领域都过了招,脑力的,体力的,苦力的……
或平分秋色,或赢得不那么心安理得。
那年寒假,冬天特别冷,他穿着破了一道口子的校服出现在向暖家楼下,第一次拨通她留下的挑战号码。
“喂!我在楼下!这次如果赢了,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果不其然,不久,一只毛茸茸的巨型兔子蹑手蹑脚地走下楼。
“向暖?”
她从红围脖里扒拉出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真是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