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没有可是了,章泽。他从未说过要娶的人是我。我……你要不要也来一个?”她含笑把蛋挞递过来。
没有接她的,章泽从盒里拿了一个,塞到嘴里。明明嘴里弥漫丝丝的甜,心却被什么戳了一下,泛起轻微疼痛,对面的她依旧呆滞地往嘴里塞着蛋挞,不知为什么,尤其是看到她伪装地漏洞百出的欢愉之后,这种痛感更加明显。
本以为她奔向幸福了,乐此不疲地快乐着。种种迹象也是这样啊……她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忘记和他视频的约定,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打了多少个未接,听了多少次中英文的对不起,上一次电话还说要去部队里找他……
这应该是乐不思蜀才对!而不是现在这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什么时候发生的?”再也忍不住,只渴望知道更多。
她眨眨眼,瞳孔偏向左侧,表情远比他的一筹莫展好看的多。
“好像好久了……我去找过他们军营,他早走了…信是前几天邹幂云给我的……你知道她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寄回这里了……大概结婚后就去广西了……你知道他是顾叔叔的养子,考上大学也全凭自己的本事,他说可能不会回来了。”
她边吃边说,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不说话的时候就安静地出奇。
“很久了”——这三个字久久地停在心头。“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说过,不开心就来找我”又或者他去找她,无论怎样都好,只要她一个电话,他都可以出现在她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找你呢?”她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看到章泽的诧异,忽而又哈哈大笑,表情是恶作剧得逞的轻快。
“看,都骗到你了。章泽,你怎么一点进步也没有。还是这么好骗啊。”
她双手紧握饮料杯,咕噜咕噜地喝着热巧克力,手套,围脖,高领毛衣,羽绒服簇拥在一起,看起来熟悉而又不太一样。好像,她已经比以前更懂得照顾自己了。“没什么大不了,更需要勇气的事我很早都经历过了。……”什么时候,她居然可以安慰他了。明明只是半年时光,她的心,她的生活就翻新了没有了旧时的模样。
“可是你应该来找我的。就像你以前不敢一个人回家就会找我。”
“我现在一个人回家也不害怕啊,我已经适应一个人了,就像——”
“就像什么?”
“没什么……”她突然止住口,笑了笑,低头搅动浓稠香醇的液体。
就像——我一个人从天津回来。就像我独自在火车上度过的两天两夜。
当我看到你和另一个女孩儿在校园里并排而走,突然不想冒昧地打扰,突然有种远离的念头。就像这个假期的某一天接到那个女孩的电话,觉得你的幸福像是需要我来成全。
那个女孩说得对,她不该像放风筝的小孩,缚它,又放它。
她只觉好像霸道地霸占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风筝’很多年,现在,他有权利自由。她再也不要是那个需要关注的孩子,成长也许就是一次又一次独自经历很多事情……没有惊喜,没有电话,没有安慰,她独自一人在美丽的夜景里眺望海河,风中是转瞬即逝的方向与自由,她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没有惊扰任何人。
章泽,你有你的繁华。
不必一定要经过我。
“好吧。”看到她眼中的执拗,他不再追问,喝了一口有些凉滞的咖啡,和她聊起了一些自己在大学的事情。
“我们学校给我发奖学金了,有时间带你去游戏厅……”
“我要抓娃娃……”
“好。我还加入了网球社,有时间可以教你……”
“能不能给钓个绳,这样就不怕上树了……”
“有时间领你去看电影……”
“好啊,一言为定。”
……还能想到玩,还能和自己说笑,看来真的长大了。他也慢慢平静下来看看她。
轻松的气氛让周围的空气都有些释然了,饭又重新变得可口起来,眼看桌上的蛋挞告罄,章泽又站起来。“等我一会儿,我再去些。”
“两盒。再买杯热巧克力。”她又大声冲排队的章泽大喊。
“哦,对了。”饭饱后,向暖突然大叫,叮叮当当地开始在手提包里不停地翻动,很长时间后掏出一个白色的充电宝。
“呶,给你。”她笑着说,“还没坏。”
走出kfc,已是午后,两人又在学校旁边的公园溜了两圈。过了立春,温度有所回升,天空挂着很适合晾晒的太阳,路旁老猫安详地睡了,偶尔几只麻雀掠过,树枝光秃秃地没有内容,但浑黄的土壤已变软了,一些变化慢慢开始了。
“我送你回家吧!”
“好啊。”
“明天什么时候走?”
“下午!”
“一个人?”
“嗯。”
向暖坐在后座,双腿像以前一样摇晃。
还是那条回家的路,还是那个回家的人,却因一季一季的流逝被时间剥落地物是人非。
半年的光阴,他有他爱,她无她等。两人也再回不到从前。曾经的相送是为了相见,如今的相送是告知离别。
经过最后一个路口,向暖终于还是将迟疑的话说出来“明天送我去车站吧!”
“愿意效劳!”
“章泽,谢谢你。”
“听你说谢谢还真不习惯。”
“有你真好。”
章泽的脚下突然停顿,几秒后如常,语速缓慢,“向暖,如果不是我了解你,还以为你暗恋我很久了。”
“到了!”向暖跳下车,站在原地并不急走。“
章泽,我还有话对你说。”
“爱过!”
“有没有正经?!”她再次被逗笑,情绪很久才调试回来,神情郑重。“章泽。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用谢。”他嬉皮笑脸。
“谢谢你,陪我长大。”
……
他继续微笑,却有些忘言。
“然后,祝你幸福。”
她环住他的胳膊,像拥抱亲人一样,不轻不重在他的背上拍打几下,之后又很快退出来。
章泽吃了一惊,语气满是不确定:“向暖,这还是你吗?我怎么觉得快不认识了。”
“……章泽。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却还是……可不可以原谅我。对不起……我只是很害怕……只是有些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得到……害怕……所有的不确定”
短短几句话,她大概说了有三四分钟。
低下头,几只蚂蚁恰好爬到她的脚上,“对不起,章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将头埋下去。
很久,怀抱被重新制造,暖阳将两人的脸照的金光闪亮。他扶着她的后背,声音无限温柔:“因为是你,我从未只觉得伤心。”
而她却似沉浸在无限的自责中……
“向暖,因为是你,我并不只觉得伤心。你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像小孩子看到糖果,而我从未后悔被你买了三年的棒棒糖。我只愿你从未长大,也不愿你失去他后就恢复成大人。只是——我还有专宠你的权利吗?”
离别之后,没走几步就收到他发来的短信。而她却怔在原地,不敢回头。
“我喜欢他!”有个女孩成这样光明正大努力地爱你,章泽。这个权利我给不了!章泽,其实你也知道,不能爱我,但这个狠心必须有我来下。
“做我女朋友吧?”
“好啊。”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十个我都答应你!”
“我们分手了。”
这是光棍节后她和齐思维的对话。
“做我女朋友吧?”
“好啊。”
良久,她将这两句截屏发给章泽,打趣地配上文本。“
劈腿吗?”好好爱她吧!
寒假如期而至,日常生活却被封锁在家里,所有天花乱坠的完美计划等到需要实践时,被再次证明某人在行动力上只是一个侏儒,或者——一个冬眠的刺猬。
邹幂云call她去滑雪。她哆哆嗦嗦从被窝里爬出来,用一根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敲打:“冻僵了你运回来呀?不去!!”
柳雪薇叫她出去逛街,她裹紧毛毯,双手不离暖宝宝,“太冷了,我要睡觉。”
每天一听到门响就条件发射般大喊,“冻死了,冻死了。妈妈要冻死孩子了。”
“妈妈要谋杀孩子了。”妈妈通常都不理她。
“妈,冯叔到底还给不给我们修暖气?……”
“妈?!我还是不是你的小棉袄啊。”
“你是。我不是。懒死你了,让你出去买个热风扇,钱不是给你了?无理还搅三分。……”妈妈没好气的回答她。
“今天零下十一度,出去腿都要冻下来了。”她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做佛爷状撒娇。
“冷冷冷?一天到晚就知道喊冷……也不知道你爸当年怎么想的,给你起这么个名,如果当年叫向冰,向雪,向冷,都比什么向暖好。弄得你现在这么怕冷!”妈妈又启动了更年期模式。
“这叫反其道而行之。”向暖侃侃。“不过,妈,你和老爸就没想过给我起三个字的名字吗?比如说什么书瑶啊,梦婷啊,多好听,还文静。我严重怀疑我是因为没有摊上一个好名字才这么怕冷……”
“你和你爸一样,也不知道从哪整一大堆歪理。”
“哪有,你看,表姐叫雪薇就当了这么多年的学委,我有个同学叫洪钥,人家就学了音乐……”
“哇哦,做的什么呀?这么香!!我的鼻子都快要被勾走了”向暖顷刻间又换了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别发表你那一堆歪理了!快点——”
妈妈的声音还没喊完,她就以粽子体态顶着极品鸡冠头亮相。
“改天把你头发去理理,你看你表姐,人家上个大学回来越来越漂亮,越来越知书达理,你再看看你,回来就知道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算了我只当养了个猪,头发不梳脸也不洗,真是比猪都懒。也不知道像谁?”
“哪有猪梳头洗脸的。……妈!我不是你亲生的吗?”向暖扒了两口饭,强烈不满。
“你终于知道不是我亲生的了?现在还不晚!快去找你亲妈去!……哦,作为后妈,乖女儿待会儿可别忘了刷碗……”说完,妈妈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
妈妈果然还是最喜欢打击她啊,这简直是她茶余饭后地一大人生乐趣。即使她一个学期未回,火力还是这么生猛。
而这项技能可以说——从娃娃就开始抓起了。
“妈妈!妈妈!为什么我在冬天出生啊?”
“因为妈妈冬天比较……无聊。”
“妈妈,我现在也比较无聊。”
“跟你的布娃娃玩去——”
她居然和玩具一个等级。
“妈妈!妈妈!为什么我叫向暖呀?”
“问你爸去!”
然后爸爸回应:“为了好记。”
“妈妈!妈妈!我从哪里来的啊?”
“问你爸去!”
然后爸爸答复:“三九天买饺子送的。”
“不应该是充话费送的吗?”她打趣。
“因为那时候爸爸还没有手机啊。”
……
很多时候,她和妈妈有一个心照不宣的习惯,并不避讳爸爸的称谓和事情,就像很早以前,他还在原来的教育局工作,他还会骑着家里刺啦乱响的自行车上班,他只是走得很早,回的很晚……
一切和以前一样。
他还会在梦里一次次地陪她在夕阳下跳山羊……
“妈!明天我生日!”刷完碗,向暖冲着里屋大喊。“我下午会去看爸爸?”这是她坚持了很多的习惯,即使是住校也会请假回来。没有什么声泪俱下,她去了那也无非是盯着墓碑发呆,倒几杯酒,放一碟花生豆,看看枯树,看看乌鸦,在山上光洁的石板上晒晒太阳,心情既不悲痛也不惆怅。
只等洁白的碟子上落满尘土,她会觉得这些物品爸爸已经歆享,然后收拾好东西回家。
这些年,就这样,一个人来,一个人回,一个人将所有的眼泪流干,唱最欢快的歌,做最想做的事。偶尔想想,会觉得妈妈真是残忍,可是如果妈妈真的去了,真的如她所愿在那里痛哭,她觉得现在这样似乎更好。
大姨说,爸爸妈妈是相亲认识的,可能就只能有这样的情分吧。而妈妈也并没有嫁给一直等她的冯叔叔……
世界上总是快乐一个人就少一份牵挂,妈妈的反应——主卧的门口连绵不断的鼾声和从未拜祭的情分也未尝不好?
一个寒假,她几乎都躲在家里打游戏。章泽曾在放假回来的第二个周末联系她。
他说,他在从云南旅游回来的火车上。而向暖也是放假回来之后才知道他去了云南。
“要不要出来?”
“不要!”
“什么时候能?”
“年后吧。”
然后两人的见面便被拖延到她寒假返校的最后一天。
“你要的蛋挞,麦辣鸡翅。”等她半个小时,她的饿气先于她的脚步到了。“咕噜咕噜…”逗笑了他,语气也无可奈何。
“啊,章泽,真对不起。实在是太堵了……”她脱下外套,抓起他点好的热饮,眼睛有微微歉意,嘴角却满是当仁不让的笑意。
“居然是热的?好神奇。”她喜形于色看着章泽。
确实神奇,如果按她迟到的时间她也很准时。约定时间延后半小时就是她实际到的时间!
他笑了笑,把蛋挞和麦辣鸡翅向她那边推了推。“你这样吃,会让我以为他连肯德基都舍不得让你吃!”
向暖塞动的嘴木然变慢。
“他没回来吗?”
嗓子呛滞了她快速吞咽的东西,清秀的脸怵然扭曲起来。
咳咳咳咳……脸也被咳地通红,她止不住喝水。
章泽递过来一张纸,她接过来擦拭眼圈和嘴巴,开始低头清理吐到衣服上的污渍。这么一大片,她终于有理由低头好久,好好想想怎么说,如何说,又从何说起。
再次抬头时,一脸安然,挂满微笑。可能觉得笑着说下面的话有些奇怪,她收了收笑意,声音又沉下去:“章泽,从今以后,我的世界再也没有顾程轩这个人了。”
“什么叫没有这个人?他不是在k市当兵吗?你说的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倒变得急切。
“他……提前退役了。”向暖依旧处之泰然,只是手中依旧那些纸巾不由自主地擦拭衣服上有污渍的地方,忽而一下,忽而又连着好几下,消食着自己的不安。
“也许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
章泽像过去一样安慰她。“也许……”
“他给我写信了。”她温言打断他。“寄到了高中,他说,他要结婚了,让我别再等他了。老婆是一起出任务时为他负伤的一个女兵,他说,他不能放下她不管……”
声音有些尖细而变形了,她突然止住口不说话,然后猛吸了一口气,又低头擦了一下衣服,努力让声音正常一些:“其实——这样很好啊,给我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嫂子……都是军人……听说军人结婚,女方是不能主动提离婚呢?这样就好了,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