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荒人没有这样的纪律xìng。他们信奉的是享乐主义,哪怕有军官勒令军规,临到时也会抛诸脑后。”
山子巽解释了一句。接着又翻过一具尸体,撕开衣服,观察狰狞的伤口:“第三个疑点,死者的伤口确是由莽荒的兵器所造成,但是凶手杀人的手段太统一了,看这个人的死因,是心脏被一矛刺穿而死,再看旁边人的死因,是被一刀斩断脖子……这些杀人手法太过凌厉了,一味追求快与狠。招招皆是指向要害,一击毙命。”
岳鼎查看了几具尸体的伤口,果真如此,虽然他们是被不同的凶器杀死,但不难判断出来。凶手在出招时必然是无比的狠辣和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不追求花俏,是最实用的招式。
“虽然刺客也是追求快与狠,但刺客杀人往往带有浓重的个人风格,不会与别人相似。可是这里的死者,却是被同一种杀人术杀死……风格与此最接近的,就只有军队了。”
岳鼎无阿尼的摇头,这是最糟糕的结果,但却是合情合理。
要偷渡一批莽荒人入关,在巫州土地上行走而不被发现,相当的困难,老百姓又不是瞎子,也没听说莽荒有什么暗杀部队,可派人伪装成莽荒行凶,就不是难事了,只要保证灭口,再稍稍留点证据,以彼此千年斗争积累起来的矛盾,很容易遗祸江东。
岳鼎思忖道:“若是放在其他时候,我也赞同凶兽只是假借莽荒的名义,故意栽赃陷害,但是发生在现在,就算并非莽荒人所为,也必然脱不了关系,极可能是有着盟约的盟友。”
明明是山子巽自己推理出来的结论,却不怎么有信心:“驻扎这里的军人只有三大边关军,长年来相互厮杀,彼此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他们有可能跟莽荒合作吗?”
“猫和老鼠都能做朋友,何况是有智慧的人?纵然是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也可以为了共同的利益而暂时放到一边。总之,这件事先压下来,待会儿进去后不要说出来。”
山子巽点点头,有些事情,还是简单些比较好,倘若丘离在此,怕是会嚷着问为什么,但他就不会这么做。
岳鼎两人循着哭声往里面走去,左军府三百多口人,尸体躺得随处可见,不过越往内越是稀少,因为有本领反抗的都冲到最外面去了,而越往里面,越容易看见老弱妇幼的尸体。
待走到一处空旷的竞武场,就看见了左朱殷一行人,而除了上次在澄阳县看见的老面孔外,还有三张新面孔,一个是丫鬟,一个是身着霓裳的年轻夫人,手里抱着一个约莫五岁的男孩,哭声便是由她们这些女子发出。
竞武场的战况更加惨烈,随处可见残肢断骸,显然是左军府的人都被逼入了绝境,而最后有能力反抗的人全部挺身而出,豁出xìng命和敌人厮杀,哪怕伤残也没有退让。
其中最显眼的,是竞武场zhōngyāng的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银鳞锁甲,手持一柄长枪,虽已身死,犹自睁着眼睛,怒目生威。
他被三根飞矛穿透了胸口,被一把大刀嵌入了右肩,被数根毒刺扎伤左腿,却依旧挺拔着身躯,站着离去,鲜血染红了战袍,也染红了他脚下的地面。
只有当人在热血沸腾,剧烈运动的状态下阵亡,才会形成站着死去的状况,可见这位将军临死前与人战斗的勇猛。
“死了……爹亲、娘亲、姥姥、二叔、大哥、四弟、小倩……全都死了。”
左朱殷站在中年男子的面前,不敢置信的语气低声呢喃着,脸sè苍白如纸,身形一个踉跄,向后倒去,被王启年及时扶住。
“小姐,请……”
到嘴的话说不出口了,王启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是要说“请节哀”还是“请坚强些”?
似乎都对,又都不对。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左家的男人,那么他会一掌甩过去,打醒对方,告诫他一定要忍耐住,记住仇恨,坚强的活下去,直到将来有一天可以报仇。
然而,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先天患病,被病魔折磨了十几年的少女,难道要将残酷的复仇重任压在她的肩膀上?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那太残忍了。
王启年开不了口,他身后的侍卫们也开不了口。
可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报仇?又或者将复仇的愿望寄托在那个不满五岁的庶出男孩身上?
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未来该如何行动,只能是茫然的站在原地,默默的忍耐着,压抑住心中的悲愤。
左朱殷双目无神的环顾四周,仿佛失去了魂魄一样,目光没有聚焦点,娇柔的身躯更显病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因悲伤过度而倒下。
几名丫鬟本来还想着安慰少nǎinǎi,结果也被感染了情绪,低声抽泣起来,侍卫们没有哭出声,一个个紧咬着嘴唇,直至出血都浑然不知,他们强忍着悲伤,有不少人眼中滑落出泪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
唯一没有流露出悲伤就只有左朱殷了,但没人怀疑她冷血,反而担心她会悲痛过度,身体承受不住,因为一直压抑着情绪最是危险,远不如痛痛快快哭出来对身体更好,压抑得越久,积累得越深。
岳鼎见得此情此景,很明白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虽是愤怒却又认清真相,知晓未来希望渺茫的无奈,心有戚戚然,便yù伸出援手。
“左姑娘,当务之急是先将人……”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被打的人是那名抱着男孩的少夫人。
她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巴掌,目光有些呆然,一时竟是止住了哭声,不可思议的看向动手的左朱殷,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打自己,她并不觉得愤怒,反而担心是不是因为过于悲痛,导致人发疯了。
但是,她看见并不是疯狂或者悲伤的双瞳,而是一双隐隐闪动火光,无比坚定的眼睛。
“哭什么,左家人还没死光呢?”左朱殷用冰冷的语气训斥着,“靠哭就能把人哭活过来,还是能把仇人哭死?现在我们难过、悲恸、大哭,正好遂了仇人的心意,越是痛苦,就越不能哭!”
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转身对王启年命令道:“王侍卫,不能让家父等人的尸身就这么露天置放着,先去城中军营,将实情告知周将军等人,让他们带上可以信赖的亲卫,来左家收敛尸体,顺带再找来官府的刑名师爷,最好是隐蔽进行,不要惊动其他人。当务之急,是先在家中探寻线索,找出仇家留下的证据,然后再让大家入土为安。”
王启年未曾料到左朱殷身上竟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一时有些发愣,大小姐xìng子坚强他是知道的,但是坚强到这种程度,却是令他感到极为陌生,甚至隐隐觉得有一些害怕。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点去!”
左朱殷再度呵斥,语气严厉,终于让王启年回过神来,立刻带上人马,向军营驻扎的方向赶去。
随后,她掰开父亲紧握的十指,拿下长枪,用枪刃在脸上狠狠一划,血珠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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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不要放弃希望
看着左朱殷刻颜立誓,法琉璃忍不住叹气,对女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容颜更加重要,亲手毁掉这一切,不仅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更是要以脸上伤痕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复仇,这是将自己逼上绝路的做法。
几名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尖叫着跑过去止血,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左朱殷脸上总算是清除了血迹,却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疤,这伤疤从眼角下方开始,一直划到下颚,开口较细,中间变粗,末尾又向上钩起,仿佛一条蝎子的尾巴。
那名左家的少夫人也终于从方才的一巴掌中清醒过来,拉着左朱殷的手,不停啜泣道:“你这是何苦,发誓就发誓吧,为什么非要伤害自己呢?这伤疤划得那么深,以后可怎么治得好?”
她伸出手指去碰了一下伤口,立即像是被蜜蜂蛰了般缩回来,仿佛被伤到的人是自己,心疼无比。
左朱殷却满不在乎道:“为报大仇,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反正从今以后,我亦不打算将自己当做女子看待。”
她俯身伸手将男孩抱起来:“从今以后,廉儿就是左家唯一的血脉,我打算将他托付给周将军,由他代为照管,以父亲跟周将军的交情,必定会将他抚养chéngrén。”
男孩伸出手摸了摸左朱殷的脸:“朱殷姐,疼吗?”
“不疼,姐姐以后都不会疼了,你也要听话。听话就不会疼,还记得周伯伯吗?以后你要听他的话,不要再调皮了。”
左朱殷只抱了一会儿,便将人放下,随即来到岳鼎面前,当场下跪道:“小女子家破人亡,yù手刃仇人。奈何手无缚鸡之力,故而有个不情之请,盼岳掌门能收留我入门下。愿有朝一rì能习得武艺,为家人报仇!”
法琉璃未曾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因此在左朱殷认知中。她也是六道教的一员,而不知道还有无花寺可以选择,更不知道她跟左家有过一段交情,毕竟单以外表进行判断,很难联想到前辈高人的身份。
法琉璃见状,却是yù言又止,以她率xìng而为的脾气,居然没有开口去抢夺弟子,而是纠结的皱起眉头,似乎在顾虑着许多事。
山子巽才思过人。一下子就想明白法琉璃担心的事情,他可不怕得罪人,见大哥有答应收人的意向,连忙用冰冷的语气指出:“你并不是诚心要拜入六道教,而是有意要转移仇敌的视线。竖立起一个显眼的靶子,变相的保护那个男娃。
若是灭你满门的仇家知晓你拜入六道教,毫无疑问,六道教将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尤其我们是一个武林门派,他们不难猜到你想要习武复仇的念头。于是更要除之而后快,至于那个男娃,眼下尚年幼,又托庇于将军麾下,无论从必要xìng还是难度上考虑,都是排在次席,在未杀掉你之前,他的处境反而最是安全。”
被道破心思,左朱殷身子一阵颤抖,她低下头,不让人看见表情,以倔强的语气道:“你说得没错,但这也是一场交易,左家虽遇灭顶之灾,但尚有几处秘藏的宝库,还有许多田地契约和金银财宝,这些都可归六道教所用,不仅如此,左家留下的人脉仍然存在,亦可受贵教驱使。”
现在的左朱殷当真反应迅速,一见无法动之以情,立即转为利益谈判,不都不说,这是一项好买卖,左家可是在边关镇守了三百余年的大家族,虽说边关地区向来苦贫,没多少油水可供搜刮,而左家肩负镇守之职,也不可能去搜刮民脂民膏,导致家中起火,自毁长城,可毕竟积累了这么多年,光是交际的人脉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论收藏比起高家庄只多不少。
如六道教这等程度势力的门派若是得了这么一笔横财,以及广大的人脉,必然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飞黄腾达。
哪怕换一个门派的掌门,纵然明白收左朱殷入门,必然会与不可知的强大敌人结怨,说不定将来会有灭顶之灾,可面对巨大的利益,依然会动心,权衡之后,很大几率上会选择赌上一把。
风险与收益相当,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有点雄心壮志的,就不会全然无视这场交易。
然而,山子巽却是冷哼一声:“以左家积累的人脉关系,其实你不难找到可以托庇的门派,其中必然有名气和实力都在六道教之上的,但你却急着要拜入我们门下,以你现在的冷静头脑,不该犯这等粗心大意的错误,而之所以会做出仓促的决定,是你意识到,若事后再拜入其他门派,他们势必因不可知的强敌而推三阻四,与其如此,倒不如趁着现在,我们因左家惨剧而生出恻隐之心时,加以利用。
恐怕就算你方才的刻颜立誓,也是为了激起我们的同情心,故意为之,毕竟你不是不知道,以自己先天残缺的体质,是不可能习武修炼,手刃敌人的。
你尚未入门,就已开始算计我们,不惜利用我们的同情心,这等不安好心的徒弟,我们如何敢收你!”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面对这一番诛心之言,左朱殷整个人颤抖起来,随即仰头发泄似的吼出声:“你现在也许在鄙夷我,在瞧不起我,但是若换你处在我的困境,你又会怎么做?仇家能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灭我左家满门,这样强大的仇人该如何报仇?我不能习武,可难道就这样认命,还是放弃报仇,躲进深山老林过一辈子?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她过于激动,结果牵动脸上的伤痕,鲜血再度流出,绽裂开的脸蛋,令见者格外心惊。
钢铁般坚强的外表被撕下,之前镇定的表现,如今再也不剩分毫,在这里哭泣怨诉的,只是一个有心无力的柔弱少女。
岳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用衣袖擦去对方脸上的鲜血,再以真气止住伤势。
“我答应你了,而且左家的遗产也不取分毫,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会想办法找到能让你修炼的武功,所以,不要放弃希望,有朝一rì,亲手去解开身上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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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大公即私心
见岳鼎做出这样的决定,山子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但说不上吃惊,因为他早已知晓自家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反应乃是情理之中。
只是人的感情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倘若岳鼎跟他毫无关系,是个陌生人,那么他很可能就不会去道破左朱殷的用意,并会打心底里敬佩岳鼎的人品,支持收留的决定。
可岳鼎毕竟是自己的大哥,关系亲密之后,反而见不得他“高尚”,更希望他能多自私一些,多为自己的利益而谋算。
这便是亲情上的偏袒,人总是会偏袒那些关系同自己亲密的人。
大公无私说起来简单,可人非草木,如何能无情?
少时,山子巽是因为敬佩岳鼎的品格,才认他做义兄,可如今,反而不希望他发扬这样的品格。
人之情感,变化唯妙,谁也说不清楚。
在被岳鼎拭去血迹后,左朱殷很快安定下来,不再是那种情绪失控后的放纵,重新恢复了先前指挥若定的理智,并在王启年带人回来前,恢复了情绪。
之后的事情,岳鼎就没有再插手,只是说了一句:“等一切处理完,你若仍有心要拜入我六道教,那便前来悬命峰吧。好好想清楚,若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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