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舍人向齐瞻征询的看了一眼,试探着问:“皇上进去么?”
齐瞻没有回答,却是自顾自的抬脚进去了,进了宫门,却见前院中一个人也没有,齐瞻面色越来越沉,心想这未央宫什么时候竟变得跟冷宫一般。
进了殿中,依然没看到一个人,齐瞻面色沉得好似要滴出水来,直到走到后院门口她才看到在后院中劳作的江慈宣。
此刻正是艳阳高照,他站在阴影中,再加上后院大,是以她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只见她头上带着一定纱帽,纱帽帽檐垂下的白纱将她的脸严严实实的遮起来,她手中拿着一把锄头,正在后院中松土,后院的其她地方也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人,却见这些人要么也在松土,要么提着一个布兜往土中丢种子,大家分工合作,其间也有一两个人说一句玩笑话,逗得大家呵呵笑个不停。
齐瞻说不出此刻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头凉飕飕的,很不好受。
能让她亲自下地干活,想来她在未央宫的生活并不如意,可他觉得难过的便是,她分明过得这般艰难了却宁可受累也不愿意向他服输。
他一直希望她能向他认错,哪怕并不是出自她的真心,至少给他一个台阶下,可她却做得这么绝,连见都不来见他一面。
都说帝王薄情,他倒是想对她薄情,他倒是希望永远也不来见她,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好似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说到薄情,她跟江慈宣比起来简直逊色太多了。
“皇上,要不要奴婢去提醒皇后娘娘?”海舍人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
齐瞻深吸一口气,“罢了,走吧。”
出了未央宫,想到刚刚在宫中见到的荒凉景象,齐瞻目光中透着一抹冷意问道:“去调查看看,为什么未央宫变得这么冷清,还有,殿中省也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海舍人自然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立刻道:“皇上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的。”
齐瞻用了午膳之后,海舍人便将该调查的都调查清楚了。
齐瞻听得他说完,那深沉的目光一紧:“你的意思是说,皇后是因为那两个在背后嚼舌根的丫头才将宫中其他人都打发走了的?”
海舍人咽了口唾沫,回到:“回避下,正是如此。”
齐瞻面色不变,继续埋头看奏折,然说话的语气却清晰明了,“那两个背信弃义的丫头也没必要留着了,还有那些从未央宫出来的人,能背弃一个主子,想来就能背弃第二个主子,宫中不适合他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海舍人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当下立刻道:“皇上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宫中发生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动荡,首先是宫中一个接一个的死人,第二是殿中省遭到第一次彻底的大换血,而被换下的那些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个做奴才的,总觉得走到哪里都不安全。
而这些事情未央宫并不知晓,一来,这些日子的劳作虽然辛苦,但江慈宣却感受到一次彻底的心灵放松,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没有了宫中的尔虞我诈是这般轻松自在,每日沐浴着阳光种一点自己爱吃的蔬菜,松土,浇水,即便是再粗重的活她也做得喜滋滋的。
所以她实在不想这种生活被打乱,索性完全从宫中的争斗中脱离出来,对宫中的事情不闻不问。
更何况,她如今宫中的用度全都是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跟殿中省并没有任何交集,所以这些事情她根本就不清楚,当然,也懒得去问。
所以未央宫的日子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天,历舍人说他要给她弄一道家乡的特产,叫做什么鸡儿粑,其中一道工序要用到荷叶,只因宫中人手不够,所以摘荷叶的任务便落在她和翠竹身上。
两人去碧落亭摘了荷叶之后原本晴朗的天空却突然下起雨来,想着历舍人马上就要用到荷叶,两人也不敢耽搁,用荷叶罩着头便往回跑。
可是跑了几步远却看到前方有一队人往这边走过来,那为首的一个人穿着一件蟠龙云纹的燕居之服,即便脸被油伞遮了大半江慈宣也知道这人只能是齐瞻。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跟翠竹行了礼。
碧落亭是各个宫的相连之地,齐瞻应该是去长乐宫给太后请了安,正往建章宫走。
齐瞻身后跟着一群人,众人簇拥着将伞罩在他的身上,生怕他被雨水沾到,这么大的雨他也只是袍脚濡湿了,上半身依然是清明干净的。
而江慈宣头上虽罩了荷叶,但因雨势太大,身上还是被淋透了,她的狼狈和他的整洁清明简直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瞻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他侧脸向她看过来,有雨帘和水汽遮挡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猜测他的眼神中多半是带着厌恶。
果不其然,不过淡淡一瞟他便又继续向前走,好似从来没有跟她相遇过。
江慈宣想着历舍人马上要用荷叶,也不甚在意,立刻带着翠竹离开,可刚刚跑了几步却听得身后有舍人唤她,“皇后娘娘!”
江慈宣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舍人疾步跑过来冲她递来一把伞笑道:“娘娘打着伞吧,小心回去着了凉。”
江慈宣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望着这伞竟一动不动,还好翠竹反应快,接过伞来,又给那舍人道了谢,待那舍人来开,翠竹立刻将伞撑开给她遮上抿唇一笑道:“娘娘,皇上还是念着您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多加点汰渍,看能不能将黄桑洗白白。
、第89章 关切
齐瞻一行人已经走远了,再加上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又被众人簇拥着;她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按理来说;她跟恭王的事情败露;齐瞻应该无视她;冷落她;甚至告诫阖宫上下孤立她,所以这些日子未央宫每况愈下是她早就料到的。
他如今不杀她;大概是因为顾忌卫家的关系;事实上他应当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才是;因此;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让人给她送伞;这伞想来是别人送的吧?可是没有齐瞻的应允谁又敢在意她这个不受宠的皇后死活呢?
罢了;齐瞻对她的态度如何她都没必要在意了,如今能长长久久的这么平静下去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虽有那么多人在身边照顾着,齐瞻身上的衣袍还是被淋湿了大片,所以可想而知,江慈宣回到宫中大概全身都淋透了。
回到建章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喝了一碗宫人送上来的驱寒汤药,齐瞻半握拳放到嘴边轻咳一声道:“太医叫了么?”
海舍人眼睛咕噜噜转了转,立刻便明白过来皇帝主子这是什么意思,“陛下且放心,奴婢已经让人请了太医到未央宫了。”
齐瞻恼怒得瞪了他一眼,他一直希望他身边的人机灵一点,可机灵过头了看穿了他的心事他又有些不适。
“朕说过要让太医去未央宫么?你这般自作主张,是当差当够了吧?!”
海舍人暗道一声不好,在皇帝面前自作聪明那简直就是寻死啊。
他当即便吓得浑身一僵,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磕头道:“皇上息怒,是奴婢逾矩了,还望皇上看在奴婢服侍皇上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一次。”
齐瞻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穿了心头有些不舒服。
江慈宣不愿意对他妥协,他也不愿意对她妥协,反正她干出那种事,他本来就应该恨她的,不过他又有些生自己的气,明明要恨她,可自己对她的心事却表现得这么明显,竟让这些狗崽子看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丢脸得很。
“罢了罢了,你起吧。”
海舍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征询的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那奴婢这就让太医来给皇上瞧一瞧?!”
齐瞻斜眼瞪着他,海舍人立刻知趣得闭了嘴,躬身道:“奴婢告退。”
江慈宣才回到未央宫换了衣服,太医便顶着已经湿了大半的公服进来了,江慈宣面带疑惑的向翠竹看去,翠竹也是一脸迷茫,江慈宣便知道这太医不是她宫中的人叫来的。
太医自然看出了江慈宣的疑惑,立刻赔笑道:“娘娘,是皇上身边的夏舍人叫了臣来给娘娘把把脉。”
夏舍人?想来也是齐瞻的意思,虽然心头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却也让翠竹拿了丝绢来给她盖在手腕上让太医把了脉,太医只说她没有大碍,却依然开了些药回去交差,又交代了她一些养生秘诀,这才离开了。
“看样子,皇上还是疼惜着娘娘的,不然也不会巴巴的让太医来给娘娘看诊了。”灵儿在一旁掩嘴打趣她。
江慈宣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啐道:“再碎嘴小心本宫不饶你。”
灵儿却是不怕,又道:“娘娘,其实依奴婢之见,皇上对娘娘是上了心的,皇上如今之所以这样对娘娘恐怕就是希望娘娘能服个软,给他一个台阶下,所以才一方面冷落娘娘,一方面又对娘娘关怀备至,毕竟皇上他是九五之尊,若是娘娘犯了错他还要倒贴娘娘,那他的脸往哪里搁?”
其实前些日子,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想过如灵儿这说的般做,去向齐瞻认错,跪求他的原谅,可是经过这段时日的平静之后这个想法便被彻底打消了。
倒不是因为她拉不下脸,放不下自尊,而是她不想再过以前那种生活。
虽然她的对手都已经死了,可是她总觉得她们的阴魂就盘旋在她的周围,尤其每次想到如意的惨状之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虽然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是因为她们该死,可她就是心静不下来,睡不好觉,感觉快要窒息了。
其实这世界上有两种不管怎么过都心安理得的人,一种是将坏事做绝了的恶人,一种是不做亏心事的好人,而她这两种都不是,只是介于这两种之间,她或许会做坏事,可是却无法心安理得的将坏事一直做绝下去,所以她只能努力向第二种人靠近。
她不想再卷进宫闱争斗中,她只希望能守着未央宫这一方小天地长长久久的过下去,一直要跟她作对的人该死的死该残的残,卫家如今选择明哲保身,行事低调含蓄,齐瞻没有理由再对付它,所以她没什么好操心的了,也不想再操心了,前世的她过得太累,这世的她也太累,她想哪怕只有短瞬的时间为自己活着也好。
自己挖地,自己种菜,什么都不用去想,将自己完全放空,不再去争斗,也不再去担忧被卷进争斗中。
即便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但是在她尚且可以享受的时候她还是贪心的想好好享受一次。
所以她打算遵从自己的内心,她不喜欢齐瞻,她不想再浪费心神跟他演风花雪月的戏码,她没必要去给他道歉,给他机会,她更不想虚伪的迎合她,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却要每天都装作自己很喜欢的样子,吃饭的时候演戏,睡觉的时候演戏,就连亲密的时候也要演戏,她简直受够了每天都活在不真实的戏码中。
她宁可身体累一点也要让自己的心得到彻底的自由。
跟齐瞻道歉,求得他原谅这件事她是绝不会做的,他要恨便恨吧,反正他的爱恨都跟她无关,在男权主义的宫中,能跟权力中心的人保持得越远,她反而越安全。
所以对于齐瞻,她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江慈宣的想法齐瞻自然不会明白,而他却一直等待着她来向他低头,虽然殿中省已经被他大换血,可是对于皇后的用度他依然让人克扣着,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到多久。
原本殿中省的领头者之所以被撤,只因他们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对皇后刁难,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而如今他安排着管理殿中省的人却是奉了他的旨意在刁难皇后,这两者在他看来有着实质性的区别。
齐瞻批完了十封奏折之后外面的雨势已经下了不少,海舍人弓着身进来试探的望了他一眼,见他面色缓和,先呼了一口气这才道:“皇上,太后身边的安舍人来了。”
齐瞻眉头一皱,却是没有发作,只将手中的朱笔往桌案上一扔,冷冷道:“让他进来吧。”
海舍人一边偷偷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小心翼翼的退下去了,没过一会儿果然带着一个舍人进来,这舍人想来也是感受到殿中的气氛有些紧绷,也不敢抬头,想着太后交待的差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将托盘呈上去道:“陛下,这是太后娘娘让奴婢拿来给陛下过目的,这上面放着的是各家适婚小姐的画像和家族资料,太后希望陛下能认真翻看,若是选出一二个中意便让人告知她。”
刚刚太后将他叫到宫中已将这件事跟他说过,当时他便清晰明了的告诉太后,他如今对选妃一事完全没有兴趣,也不想操办,太后最终没表态,他只以为她是妥协了,却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她后脚竟这么急巴巴的就将各家小姐的资料送上来了。
若是有人这么逼迫他,他早就不客气了,可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他多少有些无奈。
“先放着吧。”
安舍人松了口气,差事办好了他也不耽搁,将托盘放下便急匆匆离开了。
齐瞻却是看也没看,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膳便带着这些资料来到太后宫中。
太后上了年纪,比较贪睡些,齐瞻来到之时她也才刚刚起来,齐瞻自是向她行了礼,这才将手中的资料放在她身旁的矮几上。
太后看皇帝的面色早猜到这小子是什么意思,却依然慈爱的笑道:“皇帝可有看上的人?”
“母后,朕已经说过了,朕身边不缺人。”
他用的是“朕”而不是“儿臣”显然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急了。
但太后却没有见好就收,依然苦口婆心的劝道:“哀家知道皇帝身边不缺人,可皇帝身边这些人进宫都好些时候也没给皇帝生个皇子,这皇家最重视的就是子嗣问题,就拿黎王叛乱这件事来说吧,若是皇帝膝下有个皇子,这黎王还能这么嚣张么?朝堂的事固然重要,可开枝散叶也是大事。”
齐瞻全然不以为意,“朕如今还年轻,首要的事情是稳定朝纲,朕膝下没有皇子也着急,但这些事情是天定的,并不是多选几个人就能多几个皇子,朕相信,朕该有的时候一定会有,选妃这件事,朕希望母后不必再提了,这些资料,母后早些让人给烧了吧,朕还有要事要与大臣商议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朕也希望,若是母后希望朕安心一些,便不要拿这些事情来给朕堵心。”
话毕起身拱了拱手,正要转身退去,却听得太后道:“皇帝已经对车果依任性了一回了,哀家不希望皇帝还对别的女人任性第二回,作为一个皇帝,太过感情用事了并不是好事。”
齐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