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别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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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别经-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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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喜欢看电视的那一刻起,我还不会自己说话,他就已经出现了,以后一直尽力陪伴着我,跟我说着悄悄话,凡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他都会一一耐心地跟我解释。而我想跟他说话,根本不用费劲开口,只要心里一想,他就会什么都知道了……”

  “譬如到四岁半,我还从来没有自己下过床,只是有一点妒羡,大人能在屋里屋外跑来跑去,自由自在;再看电视里面,跟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也会走路,随心所欲。他就鼓励我下床,并说不用害怕,不会摔倒,他自然会帮助我。一试果然,几乎只半天时间,我就能不扶着东西,从屋子这头,跑到屋子那头。到了第二天,我就用自己的小腿,吵着要跟母亲下楼了。忘了交代一下,我家是一幢与山结为一体的独院别墅,全家的卧室都在二楼。那一些日子,父母可是惊喜万分,还不无夸张地说,自从生下了我之后,就数那一段日子,他们最为快活了……”

  依照爰慧当时的理解,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应该跟他一样,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在时时刻刻关心、帮助着他们。说不定在大人脑子里的那么一个人,更加聪明,更加能干,因为他的父母就看起来比他聪明能干。到了这一种时候,我觉得时机完全成熟了,就鼓励爰慧说出真相,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让他以提问的形式。

  可没等爰慧说完,我就厉声制止了他,相处至今,我还从来没有如此气急败坏地对待过我的替身。吓得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会愣在那里。

  单看爰慧他妈的脸色,也知道我太草率了一点。那种惊恐的程度,就象突然撞见了特别骇人的怪物。之于地球人类,我似乎已经足够成熟,可之于整个宇宙,我却未免有点过于孤陋寡闻。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之下,是祸,是福,完全不是一码事。殊不知异常这一词,在地球人类的观念中,几乎跟疯子同义。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出于何种考虑,竟然把地球人类精神病的诊断门槛设得如此低下,这样的标准,似乎太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

  稍微一愣怔,爰慧的母亲便开始连声追问,让他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说清楚。其实谁都知道她已经听清楚了,爰慧也不敢再多嘴了,我在脑子里也一个劲儿叮嘱,只怕他再也经不住威逼利诱。

  那一年,正是爰慧六岁,他的父母亲,只好又带他去到处找医生,无意泄露的秘密,统统报告给了那些所谓的精神科专家。又是免不了一番盘问,可我已经明白自己的过失,再也不会让我的替身轻易上当。他的表现,也确实不错,不管怎么哄诱,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们在最新的诊断——儿童精神分裂症后面,加了一个括号,括号里面,还添上一个问号。爰慧自然怕那些穿白大褂的家伙随意诬陷自己,吵着要拿病历看。问他妈妈,那问号到底是什么意思,妈妈不无嗔怨地答说,全都是你自己的缘故,一点也不知道配合,所以专家们不敢妄下断言。我也很想知道地球人类到底是如何认知精神病,鼓励爰慧趁机翻看全部病历,前面果然还有一副括号和一个问号,加在幻听两个字后面。

  因为不敢明确诊断,所以医生只给开了少量的药。我却不敢掉以轻心,一再叮咛我的替身不能随便吃药。不知道地球人类现在使用的抗精神病药物,是不是跟我们星球上的同出一源,不过,真正的科学,应该共通,那样一来的话,肯定会对我的寄宿生活产生一些不良影响。我虽然没有精研过医学,但我也并非一无所知,灵魂是一种精神的产物,可它最直接的生物学基础却是神经系统,而几乎所有的抗精神病药物,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一些伤害。殊不知爰慧的神经中枢,正是我目前唯一的栖身之所。

  当时的情景,已经构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画面,自那时开始,我不得不重新隐身,只能采用灵感传输的方法指导我的替身。这无疑迫使我的计划大大推迟,也给我的替身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其后的数十年,他对我可谓是一直痴心不减。

  “当时,他们楞是把我推到了一个两难境地。脑子里的声音,十分惶恐,而且非常地强横,仿佛父母喂我的是毒药,只不过是假我之口,一吃就会叫他一命呜呼。一再威胁说,如果我吃药,他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当我把药吐了,却又看不下母亲的脸色,只见她老人家一脸哀苦,痛不欲生,而我的父亲,则是强忍着悲愤,早已在一旁捋袖露臂,分明准备暴力干预了。一旁端水伺候的旧人女佣,也已经紧张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也知道父母非常疼我,配合治疗,早日痊愈,正是他们最大,也是最后的心愿,我也实在不愿看到他们日夜不宁的痛苦模样。急中生智,我决定先服下那药,让父母暂且消除一下戒心,趁他们不防备,再把药悄悄地吐干净,瞒天过海,两不得罪。那个声音一见我如此想法,也就不再过分勉强了。没想到这一默声,竟成了我们永诀的先兆……”

  “不料过了三个月,父母带我到医院复查,说是我根本就没好好用药,居然能从血液中化验出来。医生就建议让我住院治疗,采用注射给药,也就是每天在屁股上扎两针,早晚各一次。还说这样用药虽然保证,但是副作用比较厉害,只有住院,才算保险,尤其儿童病人,更得万分小心。”

  “没想到父母们竟然听信谗言,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一边假作惺惺,哭哭啼啼,一边毫不犹豫,迅即给我办了整套入院手续。七岁不到哪,同龄孩子都背着书包准备上学堂,我却被迫进了疯人院……”

  “好在脑子里的那人,并没有马上离我而去,逗留了几天,教了我一种办法,如何哄骗医生,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按照他们的标准康复了。等到我身体里的药物彻底排净之后,他还会回来找我……”

  “这是我一直感到痛悔的事情,多一句嘴,使我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父母们不管如何疼我护我,都抵不上他的万一。那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当别人以为我痛苦,借着关怀之名,不断前来骚扰的时候,正是他,百般抚慰,让人沉浸在心心相印的快乐之中。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天堂,就只能两个人拥有,我和他。按照他所教授的韬晦之计,我便开始加倍注意检点自己的言行,经历了这一场风波,觉得自己开始成熟了。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话不投机半句多。即使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全抛心曲……”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的一个疗程,医生们再也检查不出什么,便通知我父母让我出院。这个时候,我才算真正明白,所谓的精神病,全是自己惹出来的祸。就象我脑子里的事情,只要自己不主动坦白交代,又有谁能不卜而知?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尽量学着跟别人一样,才不会有人来操你的闲心呢。人们平素说我特别聪敏,记忆力超常,这全赖脑子里那个人的帮助。可我却恃仗着这些,贪天功为己有,自以为是,惊世骇俗,全然不顾跟周围的环境融洽,合拍,这才是我真正的毛病所在啊……”

  “道理尽管明白,可我坚持不了多久。我太想脑子里的那个人了,日子越是久长,越是烦躁难耐。出院足足三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听到人家的一声半响。料想一定是药物过量的关系,在我身体里面的药物残留,一定还没有彻底清理干净,哪怕只要一星半点,他就永远不会回来……”

  “听老病友说,大量喝水,能够帮助药物迅速排泄。于是,我就见天喝水,净水壶里的水不够喝,直接喝自来水,反正家家户户都装有过滤器,要说跟壶装净水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到了后来,我干脆连饭也不想吃,只要肚子里稍微有一星半点的空隙,就大灌特灌。不出半个月的功夫,连我的皮肤下面都充满了水气,亮晶晶,仿佛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几乎透明的大水壶,每个毛孔里都要渗出水来。我可不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排泄,挽回那一片失去的天堂……”

  “这自然吓坏了我的父母,他们只好又把我送进了医院。本来我还有一点自鸣得意,这一回进的可是普通医院。没想到等我身体里的水基本排净之后,人家就立即把我转到了精神病院。又是一次象煞有介事的三堂会审,现在我可学乖了,只说自己感到口渴难耐,啥也不为。害得他们又很是紧张了一番,但怕我添了更为凶险的奇症怪病,几乎把所有先进的检查设备都用上了,最后什么也没发现。只好打了几针,观察了半个月,实在找不到让我继续住院的理由,便只好通知家属领人……”

  “回到家里,我又学乖了几分。水还是照喝不误,只是量力而行,上一次造成肿胀,先从脚背开始,这一回,就多留心那里,稍微有一星半点发亮,就赶紧减量。就这样,坚持了一年多,仍不见那个人回来。又加大水量试了十来天,压根儿连一点动静也不见。我算彻底灰心了,心想: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没走掉,早已被药死了,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害怕我用药?他肯定没有我的叔叔那般强壮,也许,他就是动画片里的那一种小人儿,永远只能寄生在别人的脑子里,疯人院里的那么一大针管药水,不说把他药死,就是淹,也能把他淹个半死。假如他真的死了,哪我无疑也是一个杀人帮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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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离开,一直蛰伏在他的脑子里,既然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我就只能与他同体共存,除非哪一天,找到我的战友们,把我的宿主杀死,才能把我的灵魂收进专用的贮瓶里。这本是我最初的打算,找一个宿主,然后再指挥他带我归队,我就有重返自己星球的机会了。见他如此天真的想法,不由感到好笑,心想到时候,不知道究竟是谁会杀掉谁呢。

  “正好电视里,正在全程播送一个伟人的葬礼,如果不看别的,一专注,全身心沉浸进去,简直就跟世界末日没啥两样,使我更加心灰意懒。决定模仿那个葬仪,也好好送一下那一位从未谋面的师友……”

  “那年我快九岁了,已经在读启蒙班。学堂里时常组织我们看电影,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电影,我们的老师也是一个半老太,年轻的时候,非常崇拜一个有点象混血儿的男角,只可惜人家走红的时候,她还不甚懂事,然而她每次讲课,总要把自己的偶像搬出来好好展示一番,说是多少年来,还没有见过如此出类拔萃的新人男子。我却怀疑,这老太年轻的时候肯定暗恋过一个混血男子,直到现在,还是欲罢不能……”

  “祭奠,总需要一张遗像,我不知道我脑子里的那个小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反正听声音,觉得跟电影里倒也差不离,就这样,我就从电影杂志的海报上剪下老师的偶像,决定把他埋在前院的冬青树下。埋之前,我先把那一张彩色照片平展在地上,围着他恭恭敬敬地转了三个圈,算是向遗体告别。另外还专门买了我最喜欢的巧克力饼干,五香牛肉干,作为祭品……”

  “谁能料到,这一举动,竟又落进了父亲的眼底,父母的卧室,本在前楼,院子里的情景,自然一览无余。我已经够小心的了,专门挑了一个大人们都不在家的时光。没想到我父亲忘了他的无线电电话,临时赶回来取,也许是我过于沉浸在悲伤之中了,前面的动静,竟然一点也没知觉。原本,他也只不过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点也没在意,只怪看门的男仆多嘴。这种缺心眼的旧人蛮民,什么事都要大惊小怪……”

  “当晚,只听得我父母的屋子里,整夜喋喋不休,翌晨一大早,母亲就很快踅进了我的房间。看那情形,她也是一宿未睡,双眼肿得就象被泼上了红墨水的核桃,明显哭过不止一次。我料想她会问起昨天的事,早已准备好了对策。”

  “每次送我进疯人院,都是母亲她老人家勉强多些,但她总拗不过父亲,按照社会上通行的说法,男人更加理智一点,理性也好,感性也好,都是足以怜惜的父母之心。可我实在怕死了疯人院,那里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不可理喻。想来也不能全然怪罪那些医生,公理如此,又有谁会来跟疯子讲理呢?除非他也是一个不幸穿错了白大褂的疯子……”

  “原本想说是风,不知怎地把那张明星照片刮了进来,我只不过是一时好奇,围着他多转了两圈。转念一想,父亲肯定看见了那堆祭品,尤其家里供在佛龛前的那对烛台,什么风也不可能把它们刮到后院去,还换了崭新的蜡烛,点得热火朝天。再说佣仆也不止一个,他们不会统统跟着我一起撒谎。我只能说,最近的电影看多了,非常崇拜这个偶像,只可惜不是同时代的人,只能遥祭一番,聊表思慕之情……”

  “似是直言不讳,坦陈相告,看来母亲也象煞照信无疑,只是她仍用央恳的语气说,父亲想带我到州立精神病院再去检查一次,正值秋冬之交,正是精神病容易复发的时机。也怪我当时一点也没有耐性,一个九岁孩子,要想独力对付这个墨守成规的世界,确实是有点勉为其难。一着恼,便把我内心的真实感受统统说了出来。看病看病,吃药吃药,全是你们剥夺了人家内心交流的快乐,看上去我象是康复了,你们满意了,实际上呢,我的内心世界更加孤独,更加痛苦,本来想跟你们能够多一些交流,听到的却多是不可胡说这四字金言。反正当时我又吼又嚷,嘶闹了大半天,内容却就这么简单……”

  “好一通咆哮,只觉得心里痛快无比,多年郁结在心头的块垒,只想一泻而出,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嘴巴恣意发作。人家教我的那些韬晦之计,早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不啻也承认了我从前的伪装。直到发现我的母亲伏地痛哭,泣不成声,方才意识到又是一时冲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与父母们来说,确信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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