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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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禅-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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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娜爬到黑子背后,双臂攀在他颈项上,把烟杆伸到他嘴边。“你不抽?”
  黑子把她那黝黑的手臂拨开。夏娜拥有不知是哪儿的异族血统,一身肌肤都呈麦色。
  她低下头舐他的后颈。
  “滚开。”他伸手一推,她就倒在床上,像只母鸡般“咯咯”笑起来,一身的肉都在乱颤。
  “没事吧?”黑子从床上站起来,有点忧心地瞧着夏娜。他害怕刚才那一推太用力。他试过有一次交欢时太激烈,把她一根肋骨压断了,过了两个月才治好。
  夏娜没有再笑,放下了烟杆,拉着他的手掌。
  “这该我问你。你回来之后,就跟以往不一样……”
  黑子沉默着,再次坐了下来。
  夏娜从床底下拿出水盆,用布巾浸透了冷水,替黑子抹拭背项。
  “你有生过孩子吗?”
  夏娜的手停住了。
  “没有……”她摇摇头,再拿布巾往水盆沾水。“没这么幸运……”


  “如果你的孩子死了,你会怎么想?”
  夏娜抹着自己的身体。“大概……会很伤心吧……很伤心……”
  ——她没有告诉黑子:年轻时她怀过一次胎,四个月时流产了。她哭了好几天。
  “我在想……我的娘……”黑子说时有点哽咽。“我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她待我真的很好……”
  他说着时,背脊开始渗出冷汗。
  “几天之前,我杀死了她的儿子。”
  夏娜从后紧抱着黑子。
  黑子在抽泣着。他回忆起阿狗死前那双暴突的眼睛,同时又感觉夏娜的拥抱很像李兰。
  她的手臂交抱在他胸前,他握起她的一只手掌细看。虽然皮肤粗糙得多,但那颜色跟柔儿一模一样……
  黑子放开夏娜的手掌,摸到自己左腕上那只铜手镯。
  ——什么时候会再看见她?在我攻进京都那一天吗?……
  “……那一次是我亲眼看见的:在归羽城的正门前,荆王亲自替一群穷人治病。有个瞎了三十几年的人来找荆王,荆王在掌心吐了口涎,在那瞎子眼皮上揉了几下……他马上就开眼了!当时人人都说,荆王的身上散发着三色的光彩……”
  “不错!还有更惊人的!当时我们已经奇怪,怎么荆王身边看不见一个‘屏卫营’的卫士……后来才知道,荆王当时一直都在石笼城坐镇,亲自调兵遣将!在归羽城出现的是他千里外的分身!……”
  “你们以为‘三界军’这名字怎么来?军旗里三种颜色,绿色的在最上,是青天;黄色的是泥土,也就是地府;红色是血肉,也就是我们。天界、冥界、人界,三界都合该荆王束管!荆王受命于天,下凡来就是要建立一个人间的王国……”
  “……可是那天上的王国,比这大地和江海还要阔!为‘三界军’战死的勇士,都会到那儿享尽极乐!……”
  在真阳城府衙前的大广场上,一个个身穿三色道袍的“道师”,分站在人群里不同的角落,在声嘶力竭地宣讲荆王的种种奇迹和预言,还有他将要君临三界的天命。
  这场“讲道”聚集了逾两万人,大部分都是真阳城的百姓,也有在战事中被俘或投诚的官军士兵。
  这些最初都是毛人杰提出的主意。自从石笼城的“大肃清”以后,为了加强“三界军”的统合及领地内的凝聚力,巩固军民对荆王的绝对崇拜,他招集了各领地原有的大批占卜师、灵媒与方士,编造了许多荆王超凡入圣的事迹,和一套简单易明的神人信仰,在控制圈各地努力宣讲。
  “这都是为了胜利。”毛人杰说服荆王时这样说。“在非常的时候,少不免要做一些权宜。到了我们胜利之后,再宣扬真正的道理也不迟。”
  镰首想起了铁爪四爷,想起曾经杀死和拷问过的那些“飞天”信徒。
  ——假如我们拥有一支那样的军队……没有人能够抵挡……
  镰首同意了。结果证明这是成功的策略。比起镰首讲的那一套现世的道理,诉诸神秘的单纯崇拜更为军民接受。“三界军”的膨涨速度和高居不下的士气就是明证。
  此刻,镰首正站在真阳城一座瞭望塔上,静静瞧着下方的万人宣道,身边只有孙二。他是悄悄地前来,身上穿着乞丐般的一袭大斗篷,用布巾包着下半脸。要是让下面那些人看见他,必定引起轩然的骚动。
  镰首又转往另一方向。真阳城的城墙上密密竖满了三色军旗和每支部队的徽纹旗帜,那些高耸粗壮的旗杆毕直而整齐地排列,像一大队永不会疲倦的仪仗卫士。在城墙外,驻扎军占据了东城门外的郊野,稠密的营帐有如一个临时的小城市。气势勇悍的数支重骑兵在围绕城墙奔驰巡视,顺道为未来的战事而进行演练。
  镰首回过头来,俯视真阳城里数不清的楼房与纵横街道。有几片地因为早前攻城的破坏而成了空白,但无损那繁华壮观的气象。
  ——比漂城还要大……可是这儿还不是京都……
  镰首一生中从未拥有这般巨大的权力;这样阵容的麾下战士与广泛的领土;如此众多把他视作神祇的崇拜者……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渴望。假如只是渴求单纯的力量,二十一年前他继续留在“大树堂”就可以了。起义这么多年来,除了与黑子重逢那一天,他从来没有真正笑过。别人都认为“三界军”的一切是个奇迹,他却每天都在想:为什么进行得这么缓慢。毛人杰和黑子都在享受着每一次胜利,但是他对胜利毫无感觉。他仍然在等待胜利后所带来的东西。
  那个全新的世界……
  他已经很少再想起宁小语。比起今天占据他生命的东西,一个曾经爱过的女人是何等渺小。对一个人的爱,抵敌不过对千万人的爱。一个人若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欲望里,那是一种罪恶。


  ——像于润生……
  下方正在听道的群众,在“道师”的带领下,开始合唱出一首只是不断重复着三句的歌谣:
  天无边
  地无疆
  天下三界归荆王
  那万人合和的歌声震动整个真阳城。连在城外面守护巡逻的大军也都全部停顿了下来,全部军士望向城内的方向。
  唱歌的群众情绪异常,许多人进入狂喜的状态,无法控制地痛哭起来;有的手舞足蹈,甚至撕破了自己的衣服举在头上挥舞。
  那巨大如浪潮的崇拜能量,连镰首也不禁动容。
  ——我现在掌握着的,竟然是这样的力量吗?……
  镰首有点害怕。他忽然问身旁的孙二:“你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铁将军”孙二这几年长伴不离荆王身边。长期的战争证明了,这个前刽子手的勇猛绝不下于毛人杰,但并没有带兵打仗的才能。他跟着镰首这些年,常常在听镰首的倾诉,他了解镰首的一切想法。
  孙二沉思了许久才回答。
  “荆王是我认识最伟大的一个人。”
  镰首知道这不是奉承。
  可是再伟大的人,也都只是人。人,每天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活多久。
  不能停下来,要再快一些。卷过这片大地的每一寸,扫去一切旧有的东西……
  然后,这个世界再没有杀伐。
  ——京都,你等我回来……
  第六章 能除一切苦
  在狄六爷亲自策动下,“大树堂”全国十万兄弟终于投入了这场战争。
  仍然潜伏在“三界军”势力圈里的“大树堂”力量,进行了各种破坏、刺杀与策反活动。虽然没能够接近荆王父子或毛人杰等重要人物,但各地共有十多名“三界军”的中层将领遇弑。另外,“大树堂”又投下了大量金钱,成功煽动六名将领分裂自立或接受朝廷招安,在背后向“三界军”倒戈攻击。其余制造的恐怖混乱更不计其数。
  但这一切活动仍然动摇不了“三界军”那股停不下来的滚滚势道。小玄王带着一支亲兵走了共一千九百里的路程,一口气把所有叛变都镇压了;同时,毛人杰率领的主力军继续向东扩张,吞下了培州及更东的波州,终于打到东面的海岸,完成东西的连横,把北面首都圈里的南藩诸王,与他们南方老家的联系完全切断了。
  小玄王在平息叛乱的多场战斗里,又收编许多降兵,并顺道在后方再招募了大批新军。他带着比出发时多出一倍的兵力,重新返回主战场,与毛人杰的主力会合。五十万双眼睛把视线集中向北方。
  “大树堂”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也不过把“三界军”的总攻击延迟了三年而已。
  从荆王站在籽镇的广场上伸手遥指首都的方向开始,至今经过了十四年。
  起义大军终于要进行最后的北伐了。
  狄斌猛地一击掌,那声音在空荡的“养根厅”里回响。
  他合十闭目,在葛元升的神坛前深深拜了三拜。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伸手取下供奉在黄金神像前的“杀草”。他拔出那两尺霜刃,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插进腰间那预先订制好的皮革刀鞘内。他兀自不愿放手,左掌仍按在刀柄上。
  ——三哥,保佑我。这是我为“大树堂”最后的战斗了。即使要死,也让我把敌人一起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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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那身白漆战甲发出了微响。
  厅堂后方传来脚步声。他回头。
  是带着枣七到来的于润生。
  老大比三年前似乎又更苍老了。今年他才五十九岁,但衰老松弛的脸却像七十多岁的老人。狄斌虽然也已头发花白,那张保养得很好的脸,看来却更像是于润生的儿子。
  于润生走路也很缓慢,双腿显然失去了往日的气力。狄斌不确定,是不是当年那个箭伤的影响,令老大生了好几次病的缘故。
  “白豆。”于润生说时,眼睛里也没有了过去那种光芒。
  ——是因为对今天的危机再无把握了吗?
  “老大……”
  “要出发了吗?”
  狄斌点点头。
  “是不是老天的玩笑呢?……三十几年后,你又要上战场了……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于润生说着,眼睛瞧向狄斌,但又好像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遥远的过去。“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当时龙老二跟葛老三都在……现在……”
  “他们还在。”狄斌拍拍自己的胸口。“在这里。”
  “我就只剩你这个兄弟了……活着回来啊,别丢下我一个。”
  狄斌听着于润生这话,心里却再没有往昔的激动,脸容平静如止水。
  “在我有生的一天,不会让人把‘大树堂’的招牌拆下来。”
  他就只能回答这一句。
  狄斌忘不了李兰的话,还有宁小语和齐楚的话,还有五哥离开前的话。
  可是,他已经不在乎老大的想法,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保住“大树堂”。“大树堂”是他们六兄弟间那份情义曾经存在的证据。猴山结义开始,他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个而战斗,为了这个而存在,不可以让人毁掉,否则他这三十四年都是白活。
  于润生别过脸,走向“养根厅”最后头,拾级步上台阶,坐在那张只属于他一人的虎皮大椅上。
  他伸出一只虚弱但仍然掌握巨大权威的手掌。
  “狄老六,去吧。把胜利再次带回来‘大树堂’。”
  黎明时分,全身披挂玄黑铁甲的黑子,和他那穿得像乞丐的父亲,在经河城的王府里做临别的拥抱。
  现在黑子正是从前镰首最壮盛勇猛的年纪,堂堂的身姿比当年的“拳王”、“三眼”还要雄伟。可是不知道是遗传自罗孟族的母亲,还是受到义父的熏陶,他的脸容比镰首要温柔许多。
  镰首的身体又比数年前萎缩了一些,仿佛他那太强大的精神意志,把肉体也一点一点侵蚀了。瘦如柴枝的手臂环抱着儿子,摸到的却是满布棱角的冰冷铁甲。
  良久之后,黑子放开了父亲。
  “爹……这些年来,我有没有一件事情令你不满意?”黑子问时,脸容十分紧张。
  镰首却没有回答。
  “爹……”威震大陆的小玄王,此刻竟急得有点像受责备的孩子。“我有让你失望吗?”
  镰首摸摸他的头发。“……没有。得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是这世界给我的最大恩赐。”
  黑子激动得欲上前再拥抱父亲,可是镰首止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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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不要再一心成为另一个我,你就只是你自己。”
  “我……”黑子低着头。“想成为像爹这样的男人,这也有错吗?”
  “你还记得我告诉你,二十几年前为什么要离开吗?”镰首抚摸着儿子的脸,就想起他的母亲,想起罗孟族。想起那场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决斗。想起山上那巨大的神像……
  “你要是真想成为像我一样的人,那也是你最必须去做的事情:寻找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黑子想起了柔儿,他再次低头瞧瞧手腕上那个铜镯。然后他直视父亲,用力地点头。
  ——属于我的东西……
  父子俩最后两手相握。然后黑子从侍从兵手上接过战盔,默默地戴上了,再挂上那个镶了黄金镂纹的黑色铁面具。面具的额顶位置雕了个弯月记号,父亲的疤记。
  镰首瞧着儿子那张温热的脸孔掩盖在冰冷的铁面之后,心里在默祷。
  ——这是最后的战争吧?……
  黑子背着父亲踏向王府的大门,镰首凝视儿子渐小的背影。
  在王府外的广场上,早有上千兵将在等待着。成列的旌旗迎风舞动,无数战马低嘶,盔甲与盔甲互相轻碰的声音。
  看着眼前的兵马,黑子想起从前在首都里的日子:每次刺杀之后,他一个人回到清冷的家,烧掉染血的衣服,清理用过的兵刃,然后独自默默作饭……
  如今,这许多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汉子,却都甘心把性命交托在他手上。
  ——原来,这才是我天生要干的事情……
  小玄王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只是轻轻举起右拳示意,下面的军士马上发出热烈的喝采欢呼。
  对于男人来说,这是何等美妙的呼声。黑子将永远记住这个时刻。
  众兵以仰慕的眼神,注视着这位神祇般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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