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恶声恶气的男人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那疯子准在他们的车上!”
穿名牌T恤的男人伸展双臂,拦在车头前,不可一世地喝道:“不许开走!”
“你想怎么样?”张铭目光冷锐地盯着他。
“要搜你们的车!”穿名牌T恤的男人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逼人姿态。
“好霸道。”张铭掏出警官证亮了出来,“就是我这种执法的人抓人,那也得合法,何况你们!”揣起警官证,又将一盏警灯放在了车头上。
这时天色已有些黑下来,警灯亮了,甩出一圈闪烁的彩光,警笛也锐声响起。
“还非搜不可吗?”张铭镇定地问。
穿名牌T恤的男人心虚了,默默退开。
李一泓小声对张铭说:“开车。”
面包车鸣着警笛,缓缓向对岸开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面包车顶上的警灯已取下,疾驶在山林之间的路上。
小陆摸了摸“疯”女人的额头,吃惊地喊:“老李,她在发高烧!”说罢,脱下外衣,盖在“疯”女人身上。
李一泓也脱下外衣,反身递给小陆:“给她多盖一件。”
徐大姐摸摸“疯”女人的额头:“不用测了,肯定在40度左右。”又用小手电照着,翻开“疯”女人的眼皮。
“她至少有三天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徐大姐戴上听诊器,凝神倾听“疯”女人的胸部,“严重虚脱,肺还有炎症。她这种情况,得进行输液。”
张铭回头说:“这个县的县城我去过,开快点儿,一个多小时就到。”
李一泓点点头:“开快点儿。安全第一,但也要速度!”
面包车又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小陆忽然喊:“你们往左边看!”
李一泓和徐大姐同时起身,移坐到左边的座位往外看。
山凹间有一片灯光,李一泓思索了一下:“那里,一定就是那个所谓化工厂了。”
厂铁门内,灯火辉煌,一派庆典气氛。办公楼的二层,所有窗子都亮着,里边彩光摇曳,还有舞曲声传出。
突然,所有窗子都黑了,舞曲声戛然而止。在院中巡逻的一名保安,不禁抬头望向二层……
烛光在黑暗中灿然而现,映出了一块放在小车上的大蛋糕,大蛋糕车被人缓缓推向中央,《祝你生日快乐》的歌曲悄然响起。
灯又亮了,一个穿一身白西装的风度翩翩的男子手持话筒自命不凡地说:“诸位,感谢大家从四面八方来到这一处隐蔽的山沟,为我关某人的四十岁生日助兴。你们都是我的至爱亲朋,是我人生的隐形资产。没有你们诸位的帮助,我关某人至今还是会一事无成。现在,我可以欣慰地向大家汇报,我的事业,不,我们共同的事业,它一帆风顺,财源滚滚!”
在红男绿女们的鼓掌声中,穿白西装的男人接着说:“我一向是一个低调的人。我们的事业,也特别需要我这一种低调的风格。所以我的生日,才避开省城里的繁华喧嚣,在这么一个荒野之地举行。但是我们这里的住宿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外简内精,不敢和五星级酒店的客房比,和四星级比,绝对不在其下。和情人一块儿来的,这里绝对保护隐私。”
他这一幽默的说法引得红男绿女们爆出一阵笑声。
“所以,诸位可以放心大胆地在这里吃喝玩乐,为所欲为。下面,我请诸位分享我的生日蛋糕。”
又是一阵掌声。人们拥过来,有人接过去话筒,有人递给他切蛋糕的刀子。
他的刀子刚划开蛋糕上柔腻的奶油,手机响了,他退开去,笑盈盈地请别人代切。接手机后,他脸上绅士而从容的笑容消失了。匆匆踏上一层楼梯,穿过走廊,猛地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那个率人抓“疯”女人的穿名牌T恤的家伙站在大办公桌旁,很不安地看着自己的老板。
穿白西服的男人走到大办公桌前,抓起一支雪茄,点燃,深吸一口,冷冷地问:“说,到底怎么回事?”
“追到河那儿,在河中央碰到了一辆面包车,车牌是咱们邻省的,估计那疯女人躲到车上去了。”穿名牌T恤的家伙小心翼翼地回答。
“估计?”
“肯定!肯定。”
“那就把她从车上拖下来啊!”
“那……那是一辆警车。”
“警车?”
“我们是想搜那一辆车的,可就在那时,开车的把一盏警灯放在车顶上了,还亮出警官证给我们看。我们怕惹麻烦,没敢硬来。”
“这么说,那可恶的女人,是被邻省的一辆警车带走了?”
穿名牌T恤的家伙低下了头,穿白西装的男人吼起来:“说话呀!”
“是,是的。”
穿白西装的男人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怕惹麻烦?你们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辆警车带走了,还敢跟我说怕惹麻烦!饭桶!白养你们了,还不如我养的一条狗有用!”
穿名牌T恤的家伙捂着脸分辩:“要是依我把那女人做了,不是早就省心了嘛!”
“住口!”穿白西装的男人跨到了他跟前,教训道,“你当我是黑社会老大呀?杀人者偿命你懂不懂?你动手杀的,到时候你也会拼命往我身上推。对你这种家伙,我太了解了。不是看在你哥手里那点儿权力的份儿上,我才不每月几千元白养着你这一种人!还让你当什么保安队长!你小子给我好好听着——要尽快给我打听清楚,那辆警车里坐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到我们这个省来干什么?他们为什么对那个臭女人感兴趣?是一时的善良之心,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穿白西装的男人愣了片刻,坐在椅上,急急地翻通讯本儿,抓起电话打电话。
李一泓他们下了车,徐大姐、李一泓和张铭迎向该县政协的人,小陆帮医护人员把“疯”女人弄上担架,跟着陪送至急诊室门外才收住脚步。
徐大姐跟庄飞笑着握了握手,介绍道:“这一位是这个县政协的庄飞主席,几年前,我们在政协工作的跨省经验交流活动中就认识了。这一位是我们省安庆市的政协委员李一泓同志,这一位是省公安厅的张铭警官,我们此行的保护者。”
李一泓和张铭都同庄飞握手致意。
庄飞也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县政协的薛秘书长,这位是我们县政协医疗委员会的主任肖华,正好也是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这位是我们县公安局的赵刚同志。我想,对那个女人恐怕需要一定的保卫工作,所以我亲自给公安局长打电话,他们就将赵同志派来了。”
小陆来了,徐大姐说:“刚才她不在,忘了介绍她了——她是我们的省政协委员陆地同志。大地的地,很男性的名字。”
张铭和赵刚在会议室门外一人一支烟,边吸边聊。
门开了,张铭一手拿烟,一手指烟,意思是问李一泓想不想吸烟。
李一泓问肖院长:“可以吸烟吗?”
肖院长笑了:“原则上不可以,但是姑且对你例外。”她起身找出烟灰缸,摆在李一泓跟前。
张铭进来把烟和打火机也放在桌上,悄语:“趁商店没关门,我去给你买双鞋。”言罢,退了出去。李一泓点点头,迫不及待地点起一支烟。
“你说得很好嘛。庄主席,你们如果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徐大姐笑着说。
庄主席说:“很清楚,很明白。只是,有点儿不自在。李一泓委员一脸严肃,使我觉得像是在受审。你们两个也是吧?”
秘书长和肖院长都笑了。
“看来,我得做出一些必要的回答了。我们这个县的县委县政府对政协工作还是相当重视的。近一年来我们参政议政的能动性也比较高。以前,我们县确实有一些素质较差的干部、公务人员,常过到你们平德县去喝花酒。但现在这一股歪风邪气基本被刹住了。不能说完全杜绝,再有也是个别现象,偷偷摸摸的行为。以前岂止是过你们那边去喝花酒啊,简直是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哪个地方为歪风邪气开绿灯,喜欢歪风邪气的人就喜欢往哪个地方聚嘛。”
徐大姐对李一泓说:“听,人家庄主席又在审判我们了。”
李一泓说:“庄主席说的是一个事实,我承认。”
庄主席一笑:“徐大姐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在成心抬杠。在我们这,正是由于我们县政协的监督、揭发、检举,县委县政府撤了好几名干部的职务,处分了好几名公务员。我们奇怪的倒是,为什么在你们的平德县,对喝花酒的歪风邪气至今没有采取过什么禁止的措施似的?”
徐大姐郑重地说:“我们了解的情况是,据说县里的一二把手认为,可以带动餐饮业的繁荣,拉动GTP的增长。”
薛秘书长清清嗓子说:“据我们了解,化工厂的法人代表,似乎有着什么权力背景。再细了解,又了解不到任何具体的线索。更多的资讯是道听途说而已。但又正是种种的道听途说,使那个人变得莫测高深,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正因为如此,我们县的领导们,对那家化工厂的态度基本是保持距离,维护相安无事的局面。要说他们根本不重视环保,好像也不对。有一个事实是——年初他们还向省里讨要了一百万环保投资补贴。省里给了七十万,指示我们县给三十万。我们县及时给了。一家私企化工厂,凭什么向省县两级政府讨要什么环保投资补贴呢?尤其我们县,从没收过他们一分钱的税。我们觉得钱给得冤枉,但省里都给了,我们也不敢不给啊!这也是引起我们县政协和县人大怀疑的原因。目前大致就了解这么一点点情况而已。”
庄主席又说:“徐大姐,李组长,你们来得正好。你们不过来,仅凭我们县政协,想要进到人家那厂的院子里去,那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我是这样想的——你们这个调研小组,可否请你们的省政协,电传过来一份公文,责成你们代表你们的省政协,跨省调查化工厂造成环境污染的原因。我们县政协呢,明天就向我们的省政协汇报你们过来了的情况,建议我们的省政协协助你们调查。政协关于环境污染方面的调查,本就不应该受什么地界限制嘛!即使真是一个马蜂窝,真是一个惹不起碰不得的人物,我们也一道来惹一惹,碰一碰,怎么样?”
李一泓一拍桌子:“我正是这个意思!”
徐大姐点点头说:“我们的吴主席和你们的省政协主席很熟悉,他们每年在一起开好几次全国政协的常委会。我过会儿和我们的吴主席通一次话,让他向你们的政协主席打一次招呼!”
李一泓又吸烟,并且站了起来,激动地走来走去,大声说:“老百姓的怨言听也听到了,老百姓的苦恼看也看到了,那就必须调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人民还委我们的什么员?!”
徐大姐严肃地说:“你坐下,别走来走去的。”
李一泓只得默默起身,走回自己原来的座位坐下。
徐大姐转头说:“庄主席,肖院长,我们调研组的三位同志都认为,那个疯女人,我们姑且这么说吧,她肯定是一个和化工厂发生某种关系的人。所以,希望你们一定帮助我们,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庄主席说:“徐大姐放心,我们县公安的赵刚同志,将会二十四小时保卫她。”
肖院长则说:“我也会嘱咐我们医院的医护同志,时时关注她的情况。”
徐大姐这才转脸看李一泓,恢复了和蔼,低声问:“一泓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李一泓摇摇头。
庄主席看一眼手表,征询地问:“时间不早了。那,我们送你们去住下?”
徐大姐说:“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了。”
来到住宿的宾馆,送走庄主席三人,李一泓抗议道:“大姐,我对你有意见,刚才为什么那么不给我面子?”
徐大姐笑了:“看出来了?”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摆一下头。
李一泓走入房间,悻悻地坐在沙发上。徐大姐也款款坐在沙发上,望着李一泓,温和地说:“一泓啊,咱们出发之前,省政协吴主席他要求我,一路上多和你们谈谈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经验。”
“我可是一路上都在虚心向您学习!”
“你当然应该向我学习,不向我学习你就会成熟得慢,进步得慢。”
李一泓一愣。
“奇怪是不是?觉得徐大姐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不谦虚了,是吧?一泓啊,到了2008年,大姐就再也不能当政协委员了。干部要年轻化,政协委员也要相应的年轻化。大姐都当了三届政协委员了,有些经验,是用教训换来的。所以呢,就特别希望你和小陆这样的新委员,不必再用教训换经验。大姐的教训之一那就是——以为自己既然是政协委员了,官员们就应该对自己另眼相看了。其实呢,满不是这么回事。官员也是人。是人,在接人待物方面,就有自己的好恶。你看你,双方议事那么郑重的情况下,你走来走去的,粗门大嗓的,还拍人家肩膀。你跟人家并不熟啊,你拍人家肩膀干什么?你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拍人家肩膀?”
“拍他一下肩膀怎么了?他不也是政协的吗?又不是外人。他一个县政协的主席,还会挑我一位市政协委员的礼啊?”
“你这么想,就更不对了。不拘小节,同样对不拘小节的人才没什么。而对于在乎小节的人,那不就是毛病了吗?人家庄主席是当过两届县长的人。他当县长时,对机关工作人员的小节要求,那也是出了名的严。这一点你不知道吧。”
李一泓垂下了头。
李一泓的手机响了,他起身走到窗前接手机:“我是爸爸,别哭,发生什么事儿了?快告诉我,你杨阿姨她怎么了?”
“她被抓起来了。”素素手握电话哭着说。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这是谣言,你不要听信谣言!”李一泓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不是谣言,是我和姐姐亲眼看到的。三天前是杨阿姨的生日,我和姐姐买了生日蛋糕去看她,在她家院门外,亲眼看到她被警车带走了。”
李一泓握着手机,跌坐于床沿:“你杨阿姨不会贪污的,不会受贿的,不会的,绝不会的!”他突然对着手机大吼:“她不会的!”
马路上,李一泓一手握酒瓶,进三步退两步,左摇右晃,犹自大喊:“她不会!她绝对不会!我不信!我不信!”猛然将酒瓶子摔碎在地上,又喊:“造谣!全是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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