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一停,校长马上又说:“刘老师,我再对李素素说几句啊!李素素,以后你说到重点中学,不要再‘我们校,我们校’的了,啊?从现在起,六中就是你的高中母校了。将来你考上了清华北大,学历档案之中,那也还是要填写六中才是你的高中母校。这一点将成为你的历史,明白?”
素素连连点头。
“除非你过几天又转学了。”刘老师添了一句。
素素赶紧摇头。
“那,你以后在校内说到六中,就一定要说‘咱们校’了;在校外和别人说到六中,也一定要说我们六中……”
刘老师插言道:“校长嘱咐你的话,是为你好。如果你改不过口来,同学们会对你有看法的。记住了?”
“记住了。”
“刘老师,那就这样吧。”
刘老师将一只手搭在素素肩上:“走吧,跟老师到班上去。”
素素跟着刘老师走进高三某班教室,她一眼就发现了单独坐在后边一排的周家川。其他同学不屑的,研究的,敬意的,冷漠的……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射在素素身上,让素素很不自在。
周家川在大白纸上用粗黑笔画了一个简略笑脸,向素素一举。
刘老师说:“周家川,正好你旁边空着一个座位,李素素和你同桌吧!“
“坚决服从!”周家川乐不可支,拉着素素的手走向座位,素素甩开他的手。
下课后,在走廊里,周家川又拉住素素的手,素素又甩开说:“你别烦我好不好?”说完,加快脚步走掉了。
素素独自依立在校园的一处僻静地方发呆,周家川、王连举他们远远地望着她。
王连举问:“你转到六中来的原因,我们已经知道了,可她为什么转来啊?”
周家川忧郁地说:“我俩情况太不一样了。我是我自己坚定不移地要转出重点中学,而我的父母几乎因此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她却是一向以自己是重点中学的学生为荣,但受了两个人的牵连,迫不得已。”
其他几个男生议论开了:
“因为她父亲在网上公布的那一封信对不对?我们都上网看过那一封信了……”
“那封信是正义书,我们都是她父亲的网上支持者!”
“另一个牵连了她的人是谁?”
“还用问吗?当然是那封信的始作俑者了!”
周家川听了摇摇头,王连举问他:“那是谁?”
周家川却说:“天机不可泄露。我觉得,我们市似乎要因此刮起一股教育风暴……”
市委王书记办公室里,王书记、李市长在和蒋副主席谈话,气氛显得很是压抑,相互之间的话语不时擦出火花。
王书记说:“这个李一泓,这不是无事生非嘛!要求所有通过关系把孩子转入重点中学的干部,再都把自己的孩子转出重点中学,这……这不实际嘛!我,和李市长,我们能那么不给省里的领导们留面子吗?”
李市长说:“除非我俩,别想当书记和市长了!”
王书记又说:“反正我是不会同意让市人大讨论这么一份政协提案的。何况我和李市长的孩子也转来了!”
蒋副主席沉思了一下说:“我的侄女也在市重点中学,也是杨校长特批的。咱们先带个头儿,一块儿把咱们的孩子转出重点中学?”
王书记生气了:“这根本不是带头不带头的问题!带了头又怎么样?带了头就能把面子找回来了?你呀,我的春晖同志,你根本就不该主持召开这么一个会!那么多社会问题,那么多社会现象,讨论点儿什么不好?非得讨论教育?教育的问题是哪一个市怎么样就对,怎么样就不对的问题吗?是我们市发展过程中最突出的问题吗?最突出的问题,那还是一个财资紧缺的问题,还是一个穷的问题!”
蒋副主席为自己辩护:“王书记,首先我得声明,召开这次会议并不是我头脑发热的想法,是常委杨亦柳同志的要求。当然,我个人也认为,政协召开一次关于教育的研讨会也有必要。诚如您刚才所说,社会问题很多,现象很多,都值得政协研讨研讨,发表发表看法。但教育公平与否的问题,在我们市确实是一个相当突出的问题。山里山外两重天,锦上添花花更红,雪中送炭盼无期,已经成了老百姓的普遍看法。以前,我们总是用‘先把蛋糕做大’这一种借口和稀泥,压着,束之高阁。但到底压到哪一天是个头呢?党中央国务院提倡发展和谐社会、共享改革成果、体现社会公平,你们二位也得同意,有些成果不是那么容易共享的吧?有些公平不是那么好体现的吧?相比而言,教育公平,那还是具有一些可操作性的吧?”
王书记拍了拍提案:“那你蒋副主席也不应该在这上署名!上级还没任命主席呢,你这位副主席现在就等于是正的。你都署上了名,还作为一份政协的正式提案送来,不是将我们的军吗?你们政协叫我们市委市政府如何是好?”
李市长也说:“我同意王书记的话。政协要帮忙,不要添乱!”
蒋副主席张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门开了,秘书小莫走进来:“网上的言论全都下载下来了,重复的合并了,也按百分比分类了。几位领导现在要不要看?”
王书记一声不响伸出手。小莫交给他几页纸,退出去。
王书记问蒋副主席:“你对那个李一泓,了解多少?”
蒋副主席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王书记挑明了问:“他是一个品质怎样的人?”
蒋副主席回答:“我敢保证这个人的品质是良好的,民间口碑颇佳……”
王书记又说:“就在我这间办公室,因为伪劣大米那件事,我和他谈过一次话。老实说,他当时给我留下的印象也不错,我当然宁愿继续对他保留有那一种好印象。但是,一方面他通过自己的女儿为省里几位干部走杨校长的后门,一方面又煞有介事批评我们市的教育公平问题,这种做法可就不怎么样。”
李市长放下那几页纸:“如果不是黄院长当面向我们汇报,我们还真不相信你们政协居然开了那么一次糟糕的会,真是多此一举。”
蒋副主席谨慎地说:“我想,真相也许不是这样的。”
王书记说:“与事实相比,‘也许’是没有说服力的。我看这样吧,这份提案,还是要压一压。暂时不转给人大方面的理由,也只能还是那样一句话——‘等我们把蛋糕做大’。组织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士,以绝对正面的看法,将网上那些自由主义言论冲一下,使其大事化小,由小而了,以不了了之为好。李市长,你认为呢?”
李市长说:“同意。我们要对省里各级领导的面子负责。至于我市山里某些农村学校的实际情况,我认为我们要信任农民们的承受能力,不能说他们目前已经没有心理承受的空间。”
蒋副主席在门口站住,也不转身,也不回头,低声而语调缓慢地说:“如果我不在那一份提案上署名,那我以后在许多政协委员心里,也就一点儿威望都谈不上了……”说罢,推门而出。
李一泓和蒋副主席走在医院的院子里,走到了葡萄架下。
“那天会上,我真失态。我没想到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会那么差,一点儿小尴尬就吐血,太可笑了!”
“那也不能叫失态,更不可笑!起码我不认为你可笑。”
“我李一泓还从没在品质方面被人当众指责过,而且还被指责得哑口无言。”
“这我相信,可你当时为什么就不这么解释一下呢?”
“我想,肯定是我大女儿她背着我,又打着我的旗号去求的杨校长,而杨校长办理了那一件事。无论我当时怎么解释,对杨校长不是都太不公平了吗?所以我当时没法解释,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
“一泓啊,我们开会的情况上了网了,不是你搞上去吧?”
李一泓很意外,摇头否认。
“那一位农村小学的苏校长给你的信,也不是你弄上网的吗?”
李一泓摇头:“会上我已经解释过了,那一封信我丢了。”
“是啊,你当时是解释过了。”
“你也不相信我的解释?”
“我是相信的,当时就相信。你们文化馆的老馆长,留下了一封对你的品质极为肯定的举荐信,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是不会轻易在品质方面怀疑你的。可现在,偏偏有人对你的品质提出了质疑。”
“如果我给政协和您本人造成了什么不良影响,那么我可以主动提出,不当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以后一定要牢记,政协委员虽然不是官职,但角色要求也是多方面的。政协是一个平台,以后你的参政意识,还是要以在政协这个平台上来充分体现为好。政协委员信托政协这个平台和渠道建言献策,这是与民间网上随随便便的自由言论完全不同的性质。这你也得明白啊!只明白不当‘两手委员’是不够的。”
“蒋副主席,谢谢您这么爱护我。”
“我也在你那份提案上署了名。我们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你得罪什么人,我也是得罪了的。”
“这……”李一泓有点儿不知说什么好了。
回到家,杨亦柳吃完药后,倦怠地坐在沙发上,看一眼电话,按下了收听留言的键:
“杨校长,我是省教委刘主任的秘书小薛。刘主任很关注你们校那边发生的情况,他希望你能主动给他打一次电话,向他汇报一下。”
“杨校长,我是省财政厅阎副厅长的爱人。老阎让我问问你,网上的名单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事有没有什么背景?他很不安,也很生气。他不便亲自给你打电话,希望你往家里来一次电话,预先跟我通个气,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数。”
“杨校长,我是徐安江。你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着呢?我们省台,对宣传你们市的重点中学一向是不遗余力的。现在你们这么搞,我女儿还能安心在你们那儿读书吗?”
杨校长烦恼地按一下停止键,叹口气,将头往后一仰。
门铃声响了,杨校长不情愿地起身,走到院子里,隔门问:“哪位?”
“是我,黄礼学。”
杨亦柳开了门,淡淡地说:“稀客,请吧。”说完,径自转身往屋里便走。
进屋后,杨校长淡淡地说:“坐吧。”
黄院长笑道:“那天会后,我心里一直不安。李一泓他对您太那个了……我怕您想不开。我将来要给政协提意见的,也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给个政协委员当当……”
“黄院长,咱们不谈李一泓行不?你就说你的事吧。”杨亦柳有些不耐烦。
“好,好,那我就开诚布公。亦柳同志,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咱们市一级政协就该换届了。我呢,算这届已经当了两届政协委员了。我知道一般而言,像我这种情况,连当三届的可能是较少的。除非我下一届,能够成为常委才有机会继续保留在政协里,是吧?”
杨校长不动声色,听着而已。
“您看,我该怎么办呢?我跟别的委员不一样。有些委员,他们连续当了两届,参政议政的热忱就消退了。可我相反,我参政议政的热忱,却与时俱进,更加高涨了……”
“你想在下一届进常委?”
黄院长并不正面回答,从包里取出一份软装订的纸,双手向杨亦柳呈交:“这是我的一份个人总结。我当两届政协委员以来为促进和谐社会所做的一切事情,以及我的所有提案,包括……假如我下一届还是的话,我对自己的一些自我要求。”
杨亦柳接过去,见首页上赫然打印着“政协委员黄文彬个人总结汇报”。
“你还够认真的。”杨亦柳随口说了一句。
杨亦柳放下他的汇报,看着他说:“黄院长,我也想开诚布公地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不便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您问,只管问,没有什么便不便的。什么问题,我都愿意毫无保留地回答。”
“你是怎么知道李一泓的女儿那一份干部名单的?”
黄院长愣住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有这么一问。
“不可能是李一泓或他的大女儿告诉你的吧?”杨校长的目光紧盯着他。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难道是那些学生中某一个的家长?”
“也……也……”黄院长支支吾吾。
“也不是?不便回答,那就算了。我并不是非要知道才可,只不过心里有点儿纳闷罢了。”
“我……我当初揭发,纯粹是冲着李一泓去的!他那么攻击您,我看不过去。”
“他那也不能算是攻击吧?看法不同,观点不同,相互激烈地争论,那不是政协常有的事吗?”
黄院长不自然了:“是啊是啊,但我可是出于维护您……”
这时门铃又响了,黄院长趁机起身,巧妙地掩饰了尴尬:“您别动,我替您去开门!”
来的是曲老师和李副校长,二人进屋后,杨亦柳对黄院长礼貌之至但不冷不热地说:“你看,我的同事们来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商议,就谈到这儿?”
黄院长只得拿起自己标志性的公文包,连连点头:“行,那……我的那个,那个……您多……啊……”
杨亦柳将他的汇报放入抽屉,同时对曲老师说:“曲老师,请你替我送送我这位客人吧!”
杨校长皱着眉,大不以为然地说:“中国的汉字,真是多义啊!我上中学时,‘跑’字没现在这么多的意思。难怪有人跟我抱怨,现在当语言学家更不容易了!”
曲老师和李副校长不由对视一眼,曲老师说:“校长,咱们重点中学的学生和六中的学生打起来了!”
杨亦柳吃惊地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双方有受伤的吗?”
李副校长说:“曲老师没说清楚,不是相互之间的身体攻击,是在网上展开了口水大战。咱们重点中学的学生,当然都全力捍卫本校的光荣,可越来越寡不敌众。其他中学的学生,几乎都站在六中一边攻击咱们重点中学,咱们一些学生和老师都气哭了。”
杨亦柳松了口气:“曲老师你吓我一大跳!”
“我看参战的不光是学生,形形色色的大人也不在少数,今天一天点击率就翻了几倍……”曲老师拿出了厚厚一摞纸,念:“我市重点中学,好比古代帝王的爱妃宠妾,金屋藏娇,御林护美,红烟罩之,紫光环之……校长您听听,这能是学生的语言方式吗?”
杨亦柳轻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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